凡是做皇帝的,就沒一個希望自己是昏君。
而自唐之後,千古明君的最好榜樣,便是李世民。
所以劉娥左一個魏徵,右一個李靖,中間再加一個貞觀之治,讓趙恆飄飄然宛若肋下生雲。恍惚間,自己真的成了李世民第二,即將帶領大宋,邁入前所未有的盛世。
他心情高興,耳朵就順,無論什麼話,都能聽得進去。
哪怕王旦與寇準聯袂而至,對他大潑冷水,告訴他插手屬國權力更迭之事,只能有此一次,絕不可再二,否則肯定得不償失。他也立刻笑著接納,心裡頭,直接把王旦也歸入魏徵一類諍臣。
當寇準提出,要藉此良機,在永興軍路設立馬場,大力購買党項戰馬加以繁育,以儘快彌補大宋戰馬的短缺,他則答應得愈發欣然。
不過,當君臣三人,談到該如何嘉獎有功之臣時,彼此之間就沒那麼投機了。
按照趙恆的想法,韓青接到李德昭的請求之後,果斷前往夏州,擊殺李德明,為大宋消除了隱患,還說服李德昭在奪位之後,主動獻上戶籍冊和輿圖,功勞之追張騫、班超,封開國縣公也不為過。(註:北宋爵位體系中,開國縣公是第八等,比較低。)
寇準接到韓青的匯報之後,勇於任事,給予了年青人極大的支持,並且提前做好了失敗後的補救方略,充分展示出了賢臣風範。升任同平章事(宰相)理所當然。
然而,無論是對韓青的封賞,還是對寇準本人的獎勵,卻都遭到了王旦的堅決反對。
特別是對於前者,王旦認為,沒加請示就擅自前往党項,插手屬國權位更迭,已經犯下了「慢君」,「擅專」,「好戰」,「亂政」等數條重罪。朝廷念在其是為國而謀,准許其功罪相抵,已經是從輕發落。切不能再給予額外的封賞,鼓勵其他人競相效尤。
至於寇準,身為參知政事,前一段時間所作所為,不過是在盡分內之責。可以升任同平章事,卻不應以此番大力支持韓青攪亂党項為理由。以防大宋的其他屬國,聞訊之後個個自危。
「臣附議!」王旦的話音剛落,寇準立刻對他表示了支持。絲毫不因為,對方貶低了自己,而感到羞惱。
同平章事這種頭銜,他還真不怎麼在乎。表面上比參知政事高了一級,實際上,權力卻沒增加多少。而皇帝無論下任何旨意,包括冊封個妃子,都需要跟同平章政事商量。
若是皇帝少不更事,或者年老體衰,精力不濟,同平章事的話,大多數情況下,他還能聽得進去。
可如今大宋官家,才三十出頭,正是年富力強,野心勃勃的時候。同平章事這活,根本就是費力不討好。遠不如寇某人的參知政事外加開封府尹來得實在!
「寇卿附議什麼?你不願意做朕同平章事?還是希望朕下旨三請之後,才勉強赴任?」趙恆心情正好,一點兒都沒因為王旦反對自己的意見,而感到氣惱,反倒開起了寇準的玩笑。
「臣不敢!」寇準愣了愣,連忙拱手解釋,「臣才德皆不足以擔當同平章事。且認為王樞密所言在理。」
「卿的才能與品德如何,父皇和朕都看得清清楚楚。朕期待卿做同平章事已經很久了,卿切莫再推辭。」趙恆擺擺手,權當寇準是在謙虛。
「如此,臣謝聖上隆恩。」寇準聞聽,只好躬身下拜。心中卻快速開始盤算,該把開封府尹的職位,交給誰合適。
說實話,前任開封府尹留下的「爛帳」極多。在沒將「爛帳」清理完畢,將汴梁城內的隱患消滅乾淨之前,寇準真的不願意將開封府尹位置交出去。
然而,做了同平章事,他再兼任開封府尹,權力就太大了。
今天趙恆心情正高興,不在乎他權力太大。哪天趙恆冷靜下來,帝王的天性就會立刻發作,肯定要懷疑他,把持著開封府不放,到底有何圖謀。
還沒等他想出來,誰能接替自己做開封府尹,才能保證開封府發揮其應有的作用,卻又聽見趙恆說道:「韓青乃是控鶴署判官,對外用間,正為他分內之責。說他「好戰」,「亂政」,未免過於牽強。至於「慢君」,「擅專」,當時那種情況,也不容他向朕請示。王卿擔心他人東施效顰,而朕,擔心卻是,有如此奇功卻不賞,將來遇到類似情況,無人再願意為國挺身而出。」
「大宋周邊,並無第二個党項。京東東路控鶴署,也不該管到永興軍。」王旦想都不想,再度出言反駁。「況且,大宋討伐不臣,應派良將精兵,堂堂正正克之。不宜因為這次弄險成功,就守株待兔!」
「朕並非守株待兔,朕希望,我大宋能多幾個王玄策!」連續兩次被反駁,趙恆多少感覺到有些掃興,皺著眉頭強調。
「以王玄策之功,不過是封為從五品朝散大夫。而韓青,如今已經是正五品提點刑獄公事。」王旦的性子搖了搖頭,繼續勸諫。「我朝進士及第,不過才授一縣主簿。他以戴罪之身立尺寸之功,就超過進士及第者二十年兢兢業業,傳揚開去,誰還願意認真讀書,走科舉之路?」
這話,說得倒也沒錯。韓青最近立功頻繁,官職一升再升,已經超過了很多進士出身的二十年努力。引起官員們的非議,乃是必然。
如果趙恆還要賜予他開國縣公的爵位,或者繼續更高的職位,肯定會令更多的讀書人不滿,也與大宋以文取士的國策不符。
只是,趙恆正立志做第二個唐太宗,大展拳腳。卻連想提拔個年輕官員,都接連受到王旦的阻撓,心中頓時覺得好生煩躁。迅速皺起眉頭,冷笑著道:「二十年兢兢業業,呵呵,若官員個個都兢兢業業,如何會放任紅蓮教做大?如何會讓朕的開封府軍訓使,在光天化日之下遭到刺殺,背後主使者卻至今查不清楚?若是有哪個進士能替朕在半年之內幹掉彌勒教和純陽教,朕肯定不會吝嗇讓他也來做正五品提點刑獄公事。若是有哪位進士能讓新羅或者大理,主動獻上戶籍冊和輿圖,朕也不吝嗇讓他功封開國!」
「聖上恕罪,微臣並非為進士們爭。」王旦的性子終究還是有些柔,聽出趙恆的不快,主動將語氣放緩了一些,低聲解釋。「而是擔心,他木秀於林。更何況,他今年方才弱冠,將來還有大把的立功機會。若是每年都連升數級,將來必然封無可封!」
「聖上欣賞他,可以多給他做事的機會,慢慢堪磨。如此,他才能走得更穩。」寇準早就知道,王旦給韓青扣的那些罪名,根本不可能被趙恆接受。笑了笑,在幫忙給雙方找台階下。「當年先帝,也是如此勘磨於臣。臣現在,心中對先帝只有感激。」
「微臣也是如此。」王旦在心中嘆了口氣,順著寇準的話補充。
他對韓青並未惡感,甚至心中還有幾分欣賞。然而,韓青的所作所為,在他看來,卻只會給大宋帶來短期利益,長遠可能還是害。
只是,今天官家對他的話,一個字也聽不進去。而寇準又開始在旁邊和稀泥。他繼續堅持阻攔韓青升官,除了引起官家的憤怒之外,不會有任何作用。
所以,也只能退而求其次,從愛護人才角度,讓官家打消對韓青從厚獎賞的念頭。
「嗯,兩位說的,也有道理!」聽寇準和王旦以各自的仕途經歷為例子,並且搬出了自己的父親,趙恆心頭怒氣迅速降低。想了想,強笑著補充,「弱冠之年,給他封侯拜相,的確容易木秀於林。但他平定西北邊患,也的確功不可沒。乾脆如此安排,他父母都已經過世多年,能立下奇功,全賴他祖父教導有方。而他祖父,又立過救駕之功,卻因為受傷耽擱了仕途,臨到告老,才封了開國郡公。朕升他祖父為開國公,別人總不能說出話來。而他,暫且封為開國伯,加食五百戶,等今後有了新功勞,朕再另行補償。」(註:宋初,爵位分十二等。第六等為開國公,第七等為開國郡公,八等為開國縣公,第九等為開國侯,第十等為開國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