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天後,韓青與李德昭一起,將白澤安葬於華山之畔。
這是他穿越以來,第一次目睹朋友死亡,卻無能為力。
儘管當時他使出了渾身解數,甚至連續兩次將自己的血,輸給了白澤。卻仍舊無法阻止後者的病情繼續惡化。
人力有時而窮,白澤生前的話,為救治失敗找到了最好的註解。
她是那樣的聰明,提前就想到了,自己的傷可能無法醫治,所以,主動替韓青找到了理由,以免朋友會因為治不好自己而內疚。
她以生命為代價,將李德昭拖出了夏州,避免情郎死於兄長的屠刀。並且將情郎的安全,託付給了韓青。
她想得很周到,謀劃得很仔細,幾乎安排好了身後的一切一切。
然而,她卻萬萬沒想到,在她下葬的當晚,韓青就將滿身酒氣的李德昭,從她的墳墓前拖到了華山腳下的一處無名河畔,直接用冷水澆成了落湯雞。
「是男人就別哭哭啼啼!」拎著李德昭的脖領子,韓青怒吼著發出命令,「否則,你就配不上白澤。洗乾淨了自己,上馬,帶我去夏州。我要去宰了你哥,給白澤討還公道。」
「殺我大哥?你瘋了,整個夏州現在都是他的。」李德昭接連打了好幾個哆嗦,不是因為河水太冷,而是被韓青的話所驚嚇,「你身邊充其量只能湊出一百個弟兄,我能找到幫手,不會比你多。萬一行事失敗,你我連逃命的地方都沒有。大宋肯定會把你我交給夏州,避免我大哥一怒之下,帶著鐵鷂子殺向長安!」
「王八蛋,你裝醉?你想逃避?」韓青眉頭緊皺,上下打量李德昭,無法相信一個醉得走不動路的人嘴裡,竟然能說出如此清醒的話來。
「不是裝,正因為沒喝醉,我才想把自己喝醉啊!」李德昭抬手抹了把臉上的冷水和眼淚,身體又開始左搖右晃,「我們党項,和你們大宋不一樣。我父王不會提前立好世子。我跟我大哥,從小的時候,就被他逼著互相爭鬥。贏的那個繼承一切,輸的那個去死。現在我輸了,就這麼簡單。我哥請求大宋皇帝冊封的使者,這會兒估計都到汴梁了。你們大宋皇帝,也只會順水推舟!」
他的話,顯然經過深思熟慮,聽起來句句在理。然而,換回來的,卻又是數瓢冷水。
韓青一邊拿著水瓢舀水,朝他身上潑,一邊繼續破口大罵,「王八蛋,你就這點兒出息?白澤真是瞎了眼睛,否則怎麼會看上你?既然是勝者通吃,李德明死了,夏州不就是你的?大宋官家,只管冊封一個人來繼承你父親的職位,又豈會在乎到底是冊封你,還是你哥?」
「白澤看上我,是因為她從小就跟在我身後,知道我是什麼樣的人!」李德昭可以忍受,韓青對自己的羞辱,卻無法忍受,對方對白澤有半點兒不敬,立刻揮拳朝著韓青臉上猛砸。「她看上我,是因為看到了我,這些年都為党項做了什麼。啊……」
第一拳落空,第二拳被韓青擋開。沒等他將第三拳打出,韓青已經飛起一腳,將他整個人踹進了河水裡,「她現在仍在看著你,看你怎麼辜負她捨命相救,坐在這裡等死!你哥只要坐穩了國公之位,肯定會向大宋發文,請求朝廷將你這個殺父之人押送回去受審。到那時,你想反抗,連韓某這一百多個人,都找不到!只能乖乖坐進囚車,回去被你哥以殺父的罪名,五馬分屍!」
「救命,救命……」李德昭不通水性,努力試圖將腦袋探出河面,卻一次又一次,被河水沒過了嘴巴和鼻孔。「救命,救命,我不會水,我要淹死了……」
韓青冷笑著袖手旁觀,直到對方接連喝了幾大口河水,被嗆得臉色發紫。才邁步走上前,用力扯住了對方的手臂,「蠢貨,不想死,你就自己站起來!」
「救——」李德昭本能地將另外一隻手也伸過來,抓住了韓青的胳膊。隨即,因為韓青的拉扯,成功站直了雙腿,將小半截身體探出了水面。「你差一點兒淹……」
抱怨的話,只說了一半兒,就被他自己吞回了肚子中。緊跟著,他面紅耳赤。
河水只有齊胸高,流速非常緩慢,想淹死一個成年男子,非常困難。除非後者,自己遲遲不肯將身體站直。
「我答應過,治不好白澤,不會讓你一個人回夏州。但是,我卻可以陪你一起去!」韓青鬆開他的手,轉過身,邁步走向河岸,「我還答應過他,保你性命無憂。但是,我身為大宋的提刑官,庇護不了你太久。如果日後有聖旨讓我把你交出去,我只能遵旨。所以,為了不違背對她的承諾,我只能趁著現在朝廷還沒做出任何反應之前,去夏州把你大哥幹掉。」
不需要李德昭回應,他又繼續說道:「你可以不給我帶路,也可以懷疑我沒安好心。你繼續在白澤墳前喝酒,等死,讓她看看自己,究竟有多瞎。但是,你最好期待我能成功,否則,我一死,你立刻就無處容身!」
「你……」李德昭站在河水裡,身體不受控制地打起了哆嗦。
韓青懶得再理他,上岸之後,立刻走向了自己的坐騎。
李遇、武二、王武,還有近百鎮戎軍老兵,都在等著他。每個人都手挽韁繩,腰挎戰刀,隨時可以陪著他衝鋒陷陣。
白澤的去世,對他打擊很沉重。
他在這個世界上,能稱為知音的好友不多,白澤恰恰是其中最懂他的那個。
他跟白澤之間,沒有男女之情,卻都在對方身上,看到了人性和愛情的美好。
他欣賞白澤的美麗,欣賞白澤的智慧,欣賞白澤的成熟與溫柔。哪怕,從某種意義上,白澤會是他的敵人!
現在,白澤於沒有來得及正式成為他的敵人之前,就被李德明殺死了。他心裡卻不會對李德明,有任何感激。
他要去為白澤,做一件朋友應該做的事情,哪怕事後被大宋言官彈劾,被白澤的在天之靈,認為不懷好意。
「等等……」在他抬腳踩上馬鐙之前,李德昭終於踉蹌著追了上來,「我可以替你帶路,並且盡最大努力,說服支持我的人配合你一道行事。但是,事成之後,我仍舊做大宋的夏國公,不能做夏州節度使,或者讓步更多!」
「隨便你,反正,朝廷總得有個人,去統治党項各部,換了誰,都一樣!」韓青迅速扭頭,冷笑著答應。
見他答應得如此乾脆,李德昭反而有點不敢相信他的誠意。又猶豫再三,主動讓步,「我可以發誓,有生之年,不會背叛大宋。」
「我,我……」發現韓青仍在冷笑,激靈靈又打了個哆嗦,李德昭繼續補充,「不,不是我想耍賴。而是党項和大宋不一樣。我管得到自己生前,卻管不了身後!」
「那我就希望你,長命百歲!」這回,韓青不再冷笑,而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緩緩伸出了手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