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廌靜靜地坐在房中,眼睛看著案桌上的紙筆發呆。
聖上出宮了,這個消息讓他著實有些費解,這個時候聖上出來做什麼?難道聖上不知道外面已經亂成了什麼樣子?
據說他還是微服出的宮,並沒有擺出鑾駕,也就是說身邊只有少得可憐的幾個護衛,好像連近身的太監也沒有帶,他竟然就這麼出宮了。
劉廌知道洪武皇帝不是一個莽撞的人,他這麼做一定有他的目的,難道是他覺得對使團案的調查進展太慢,在宮裡有些坐不住了?
使團案雖然緊急,可能會影響到大明與西域各國之間的關係,也很可能會引發一場不必要的戰爭,但只要處理得好應該還是可以避免的。
而大明與西域的關係素來都處理得很好,洪武皇帝的外交能力也是沒得說的,那麼他出宮到底又是為了什麼呢?
突然他的眼睛亮了,聖上出宮為的一定是他的這些皇子,若是說當下什麼最不讓他省心的就是這些皇子了,或許自從立了皇太孫之後聖上便一直都有一個心結,那就是各皇子對此事的真實態度。
迫於聖上的威嚴,皇子們自然不會對立皇太孫一事說什麼怪話,但心裡怎麼想的就不得而知了,就拿慶王來說吧,他就覺得自己各方面都比皇太孫強了許多,既然皇太孫能夠繼承大統他怎麼又不可以呢?
同樣的還有燕王,燕王也為了大明立下不少的功勳,而所有人都說他與洪武皇帝最像了,簡直就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一般,太子辭世,當時就有很多人猜測儲君之位會花落誰家,而呼聲最高的便就是燕王,只是大家都沒想到最後洪武皇帝會立皇太孫為儲君。
這讓很多人大跌眼鏡,但也讓很多人看到了機會。
若洪武皇帝立的是燕王,或許其他王爺就不敢再有什麼心思了,誰不知道燕王平明不顯山不露水,但那手段卻不比乃父差多少,都是鐵腕。
偏偏洪武皇帝立的是皇太孫,而且還並非是太子嫡出,這就很有爭議了。
劉廌想到這兒,才明白了洪武皇帝出宮的真正含義,洪武皇帝應該已經知道能夠做出使團案的人只能是他的諸皇子之一,既是他的皇子之一,那麼他就比任何人都迫切地想知道這個人到底是誰。
錦衣衛、六扇門都在追查使團案,自己與陳誠也盡心盡力,但進展卻很小,甚至連最有嫌疑的人都還沒有真正鎖定,洪武皇帝得不到調查的結果便決定出宮,他是想以自己為誘餌啊,看看到底是哪一路神仙會跳出來。
想到這兒,劉廌苦笑了一下,洪武皇帝也是太心急了,就不怕自己置身險境麼?若他真出了什麼事,大明朝一定會一片混亂,好容易打開的大好局面便又要分崩離析了。
不過劉廌倒也不是十分的擔心,他相信洪武皇帝的身邊一定有很厲害的高人,不然洪武皇帝也不敢這麼大膽。再有他已經知道陳誠帶了王靜海去了,甚至連燕王身邊的道衍和尚也出現在了洪武皇帝的身邊,真想要動洪武皇帝怕是得下很大的功夫呢。
劉廌輕輕地嘆了口氣,他又想,若是真讓洪武皇帝知道了是哪個皇子做出的這件事情他又當如何處置呢?
於他而言手心手背都是肉,他就真會大義滅親麼?
以劉廌對洪武皇帝的了解多半是不會的,別看他鐵腕,但卻很念親情,頂多就是略為懲戒罷了,只是難為了辦案的人。
邱彬在屋外輕聲說道:「先生,慶王有請!」
劉廌這才站起身來:「哦?有說有什麼事嗎?」
他打開門,門外的邱彬搖了搖頭:「沒有說,只是差人來請先生過府。」
劉廌冷笑:「他是想探我們的虛實,聖上出宮,估計他有些按捺不住了。」
說罷,劉廌便跟著邱彬到了大門外,慶王府的馬車已經等在那兒了。
慶王已經下地了,他坐在大廳里,見劉廌進來,他佯裝著想要站起來與劉廌見禮,慶王妃上前扶他,劉廌趕緊幾步快步上前:「慶王身上有傷,不宜亂動的。」
慶王便沒有再堅持,坐直了身子,手輕輕撫住傷口的位置,蒼白的臉上露出歉意的笑容。
「不知慶王相召有何指教?」在慶王招呼坐下之後劉廌拱手問道。
慶王嘆了口氣:「前兩日原本想和先生好好聊聊的,奈何有傷在身,便怠慢了先生,今日好了許多,想著先生還在寧夏,便請先生來說說話,本王也有諸多的疑惑希望先生能夠開解。」
慶王的身段放得很低,對劉廌很是尊重,當然劉廌也值得他這樣禮賢下士,一來他是開國重臣劉基之孫,二來他自己也是一個有常識有名望有能力的智者,三來再怎麼說劉廌也是襲了爵位的正一品閒官,身份地位雖不如他這個王爺卻也不容人小覷。
「王爺有什麼話就直說吧,我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既然人家王爺都放下了身段,劉廌當然也不能拿著端著,他很是恭敬地對慶王說。
站在劉廌身後的邱彬一臉漠然,仿佛眼前的事情與他沒有半點的關係,不過他卻是豎起了耳朵,他也很好奇,慶王所說的疑惑是什麼。
「先生應該聽說了吧,父皇出宮了。」
慶王一開口便直奔了主題,劉廌沒有否認:「確有此事。」
慶王說道:「先生覺得父皇此番出宮是為了使團案麼?」
劉廌說道:「不然呢?」
慶王淡淡地說道:「就本王看來,他並非是為了使團案而來。」
「那麼王爺覺得聖上是為何而來?」劉廌的心裡一驚,沒想到慶王也想到了這一點,看來平素自己還是小看了慶王。
他又不由得暗暗讚嘆,洪武皇帝的這些皇子們還真沒有一個是省油的燈,哪一個不是生了七竅玲瓏的心?
慶王笑了,那笑容很不真實:「為了皇子而來,父皇已經看穿了使團案的根本,他知道一定有人在利用使團案做文章,而使團案若處置得不好的話,很可能會有皇子會裁進去,這是父皇不願意看到的。所以他出宮是為了皇子,那個做出這個案子的皇子,他甚至想要趕在先生你們查出最終結果之前找到那個人,想辦法補救,因為他太重親情,他不想親手處置自己的兒子。」
都說知子莫若父,現在看來知父也莫若子。
劉廌不置可否,老實說,這個話題他還真不好說什麼。
慶王原本也不指望劉廌回答,他說道:「劉大人,你的心裡可曾有嫌疑人選?」
劉廌點點頭:「想來應該是有的。」
「應該不只一個,恐怕也包括了本王吧?否則你也不會巴巴地跑到寧夏來。不過這也正常,現在看來應該是有人動用了回龍令,偏偏本王的令牌竟在劉大人到的時候被強人搶走了,這下本王是無論如何都說不清了。」
劉廌只是微微一笑:「就算回龍令丟了王爺也不必介懷,老話不是常說麼,清者自清。」
「先生真是這麼想的?」慶王的目光一凜。
劉廌說道:「自然是這麼想的,劉廌沒有理由對王爺說謊。」
慶王的目光緩和了許多:「其實本王的心裡也有著一個嫌疑人,而且在本王看來此人的嫌疑還是最大。」
劉廌「哦」了一聲,他沒想到慶王也有懷疑的對象,慶王會懷疑誰呢?莫不是懷疑燕王?
這倒是很正常,最先也是慶王說刺傷他的刺客留下了燕王府的腰牌。
可慶王說出來的話卻讓他大吃一驚,不只是他,就連他身後的邱彬也瞪圓了眼睛。
慶王緩緩地說道:「任誰都能夠看出來,使團案根本就是損國而不利己,我想但凡有那麼一點智慧的藩王都不可能做出這樣的傻事來。」
劉廌點點頭,這是大實話,沒毛病。
慶王又說道:「所以本王就在想,既是做出了這樣的案子,那麼誰才能夠從中獲得利益呢?思著想後只有兩個人有這樣的動機,一個是父皇,父皇許是想用此事來考驗我們這些做兒子的,看看我們會不會在這個關鍵的時候動壞心思,另一個麼便是當今的儲君皇太孫,他這麼做的理由就更充分了,他一直都視我們這些藩王為他繼位道路上的最大威脅,一個使團案便把我們所有人都給牽連了進來,弄不好還有可能誘出一些有野心想利用這次機會做點什麼的傻瓜,又或是利用這機會讓我們這些兄弟們生出間隙。相互忌恨,相互爭鬥,而他則坐享漁翁之利。」
劉廌的眉頭擰到了一起,慶王說得也很有道理,這種可能性他也有想過,只是他最終卻排除了,因為他對皇太孫還是有所了解的,在他看來皇太孫是一個忠厚老實的人,應該做不出這樣的事情來。要知道皇太孫可是師從三大儒,素來都標榜要仁愛治國的人,又怎麼會想出這等陰險齷齪的毒計來呢?更主要的,在劉廌看來皇太孫是識大體,顧大局的人,不可能會拿使團案做文章,要知道使團案一旦坐實,若是那些使臣們真出了什麼事的話,對於大明朝廷和百姓來說都可能是一場災難。
慶王見劉廌這個樣子,笑著說道:「看來先生並不贊同我說的話啊,不過除此之外,我想不出誰還會從中獲得利益了。不過這只是和先生關上門來閒聊而已,出了這扇門這些話我可是不認帳的。」
慶王妃在一旁一言不發,臉上的表情也很是平靜,但她的一雙眼睛卻緊緊地盯著劉廌,她在觀察著劉廌的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