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6章 夏日驚雷
軋鋼廠的一車間裡，一些人正在車間門口議論紛紛。
「姚師傅，你們這是聊什麼呢，我也聽聽。」剛到車間的秦淮茹，沒來得及搞清潔，就見幾個女工站在一起議論，連忙笑著打了個招呼。
姚師傅一臉神秘，見是秦淮茹，關切的說道。「小秦啊，你來得正好，這事可能和你也有點關係，來聽聽吧。」
秦淮茹很疑惑，怎麼還有自己的事。「還有我的事？您說來聽聽。」
幾個月下來，秦淮茹在車間裡已經混熟，女工都能親熱聊天，小青工也能打成一片，這工廠的女工都很開朗，平日裡啥話都敢講。
什麼段子也敢說，倒是老讓小青工們紅著臉跑開，這些個老娘們葷素不忌的，青工們根本不是對手。
「小秦啊，我們聽說…。」
原來不知道哪傳出來的消息，說是要精簡職工，充實農業力量，近幾年上班的原農業戶口都在精簡之列，說是連戶口也重新變回農村戶口。
宛如夏日驚雷，秦淮茹心裡一陣發慌，才過了幾天安生日子，雖說這力氣活幹起來的確費勁，但家裡有了供應糧，自己有了正經工作，總算可以安身立命，怎麼就又來了。
不由得問道，「姚師傅，這消息不會是假的吧，廠子裡怎麼沒一點動靜，按說這麼大的事，怎麼也得有點風聲吧。」
姚師傅搖搖頭，「消息應該不假，至於廠子裡為啥沒動靜，這我就不知道了，是不是還有啥別的事。」
一旁的其她女工插了一嘴。「這麼大的事，這得牽扯多少人，說不定廠子裡也在協商呢。」
「搞不好就是假消息，要真有事，咱們廠早該通知了，那一次的活動，咱們廠不是挑頭的，這次卻沒一點動靜，伱們說是吧。」
雖然姚師傅說了不是假消息，可秦淮茹還是抱著一絲僥倖，再次提出質疑，仿佛能駁倒姚師傅，這事就不會發生似的。
進廠幾個月還是漲了不少見識，這城裡，打五六年底，五七年，所有的工廠都是快速發展，這幾年可是從農村招了不少工人，都解決了戶口和供應糧，這消息要是真的，那得多大動靜。
再說，所有活動，軋鋼廠都是挑頭的，上面要是真有這事，軋鋼廠不應該一點動靜都沒有。
見秦淮茹質疑自己消息的真偽，姚師傅有些不高興，語氣變得冷淡。「我看這事假不了，聽說有些廠子都開始了，這第一步就是臨時工，第二步就是…。」
秦淮茹這下是真緊張了，別的廠子都動了，看來是真的，這要是讓自己回農村，自己帶著三個孩子回去種地，這鐵定養不活三個孩子啊，自己就是再勤快，可就一個人，又能打幾根釘。
對了，還有個服刑的婆婆，也不知道會怎麼樣，這日子過得怎麼就這麼難，秦淮茹抬起頭看看天，卻不敢罵，好端端的七月，一片雲遮蔽著，真像隨時能劈下個炸雷似的。
「小秦啊，你得趕緊的想想辦法，雖然不知道是從哪年算起，可你今年才上班變的戶口，這…。」
好心的工友話只說了一半，可意思已經很清楚了，只要精簡工人，秦淮茹准沒跑。
自己絕不能回農村，一個寡婦帶著三個孩子，還有個啥也不肯乾的婆婆，回去就是等死，娘家可沒有能力幫襯自己，哥哥嫂嫂和爹娘過得都不寬裕。
要是師傅還在就好了，張克美被調到摩托車車間，本來自己應該可以跟著去的，不知道為啥，最後說自己還沒評級不符合條件，明明還有兩個學徒工跟著師傅去了。
新安排個年長的男師傅，也是個五級工，可惜人家除了自己主動問問題外，就很少搭理自己，遠不如張師傅的照顧。
看著不遠處的主任辦公室，對了，有困難找組織，秦淮茹左思右想，還是鼓起勇氣走進了主任辦公室。
辦公室里，王主任剛和兩位副主任商量完這個季度的任務安排，現在的任務太重，見秦淮茹也沒敲門，冒冒失失的就低頭闖了進來，三人止住談話。
「小秦啊，你這是有啥事嗎，這才上班就來辦公室了。」
秦淮茹看看王主任，又看看兩位副主任，似乎很難開口，但事關重大，不問不死心。
「主任，我這有點事，在心裡憋得慌，想在您這討個准信，要不幹活都沒心思。」
看著一邊的兩位副主任，王主任揮揮手。
「老董、老蘇，你倆先去吧，就按咱們剛才商量的去落實和動員，這個季度，怎麼也不能掉在其它車間後面。」
「好的，主任，那我們先過去。」
王主任轉過頭來，「小秦，你到底有啥事，現在沒人了，說說吧，一會還要車間動員呢。」
…
「你說的這個事，咱們廠的確接到了通知，也開了會，但怎麼安排，廠里還在協商，所以沒下通知，大家也就不知道，我不知道你從哪聽說的，但這個事，最後還是要聽廠里的，我這，還真是幫不上忙。」
秦淮茹急了，這消息居然是真的，主任已經表明態度，幫不上。
「主任，我這幾個月的表現，您也看到了，除了家裡三個孩子太小，沒法加班外，我可是一直本本份份的幹活，一點都不惜力，您就幫幫忙，跟領導說一聲，給我們一家子一條活路吧，求求您了。」
說著就要跪下，王主任趕緊一把扶住，王主任也挺為難，這個學徒工是沒什麼大毛病，家裡的確很困難，可這要求是上面下來的，自己一個車間主任，哪裡左右得了。
「小秦啊，不是我不想幫你，這是上面的決定，要求對58年1月後，農村戶口招收的工人和臨時工，進行精簡，這事我根本說不上話。」
「按理說，咱們廠現在應該也開始落實要求，可咱們廠現在任務飽滿，根本干不完，工人短缺，又是部里的創匯大廠，上面才同意考慮我們廠的實際情況，正在重新研究合適的方案。」
看來還有一絲的希望，秦淮茹燃起了鬥志。
「主任，您就告訴我，這事，廠子裡誰能做主，我得去找他反映情況，沒有這份工作，我們一家五口可就活不下去了。」
說著說著，眼淚就下來了，屋子裡的氣氛一下子又變得凝重，王主任皺著眉。
「你們家這種情況，我也知道，的確是難，可不管怎樣，都得服從安排不是，這話本來不該和你說的，你要真的想反映情況，就去找廠長和書記吧，這種事，估計也就廠領導能有辦法。」
秦淮茹擦了一下淚水，鞠了一躬，「謝謝主任，我請會假，動員大會就不參加了，我這就去找領導反應一下，讓您為難了，對不起。」
王主任似乎有些後悔，「今天和你說這些，也不知道對不對，你去吧，這事還沒公布，千萬不要傳，唉，真不該和你說的，算了，你趕緊去吧。」
「陳書記去部里了，不知道啥時候回來，廠長去技術處那邊開會去了，估計一時半會的也回不來，你要是有急事，就下午一上班再來吧。」
廠辦小馬對秦淮茹還是很客氣的，解釋了兩位領導不在。
秦淮茹低著頭下了樓，六神無主，這事不落聽（Lao ting)，哪裡有心思幹活。
「棒梗他娘，你這一上午沒精打采的，好像心事重重，說說，是不是任務擔子太重，看我能不能幫上你。」
工休時間，易中海端著大茶缸走了過來，一臉和氣，腰杆筆直，似乎以前的一大爺又回來了。
秦淮茹微抬頭，心裡有些詫異，不知道從啥時候起，一大爺不知不覺的又換了稱呼，不再在私下裡叫自己淮茹了。
「易師傅，沒啥事，我一個學徒工，能有多大擔子。」
秦淮茹習慣性拒絕，這段日子，拒絕易中海成習慣了。
「有事別藏著掖著，你一大爺前些日子，迷了心竅，這會已經清醒了，給你造成不少麻煩，給你道個歉。」
秦淮茹傻了，看著易中海，對方果然有些變化，眼神也不一樣了，好像一下子又回到了從前。
「一大爺，您剛才說啥？」
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秦淮茹張著嘴，半仰頭，看著一大爺。
「沒啥，就是說，你一大爺我，前些日子迷了心竅，提了一些不合常理的要求，你別再放在心上，我給你道個歉，這事就過去了。」
秦淮茹還是有些不相信，一大爺在自己身上可是投入不少，這麼快就放棄了，前段日子自己千辛萬苦的找人幫忙，才上了環，這…。
「小秦啊，一大爺以前不對，胡思亂想，以後不會了，這人啊，還是踏踏實實的好，存了心思，活得太難，以後啊，有事還是找你一大爺。」
一大爺嘆口氣，端著大茶缸出去和人聊天，坦坦然然的。
一大爺這是受了什麼刺激，居然不再堅持，秦淮茹的心才放下一半，可又揪了起來，這精簡的事還沒著落呢。
下午一上班，秦淮茹再次請假，直接到了楊廠長的辦公室，這次運氣不錯，倒是遇到了。
「領導，我找您有點事，耽誤您幾分鐘。」
楊廠長正要出門，上午在技術處開了個會，又新來了幾名技術人員，這都是為了發動機和汽車項目招來的，現在還在技術處的安排下，熟悉現有產品，等過一段就得成立獨立部門，開展研究。
「你是，你是秦淮茹吧。」楊廠長對雪地里的一幕還記憶深刻，一下子就想起來了。
「廠長，沒想到您這麼忙，還能記得我。」
秦淮茹心裡有點小喜悅，領導能記住自己，這開口就方便多了。
「有什麼事，進來說吧。」
楊廠長還記得書記的囑咐，儘可能的和氣一些。
「廠長，是這樣…」。
見廠長和氣，秦淮茹也沒了顧忌，開門見山的說明來意，卻見廠長似乎眉頭越皺越緊，聲音不由得小了下來。
「秦淮茹同志，我不知道你從哪裡得到的消息，但這的確是真的，上面是有這個要求，我們也提了建議，但僅限於二級工考核合格的，和從事摩托車生產的，你這種情況，不在其列，我幫不了你，你還是早做準備吧。」
「領導，我什麼活都可以干，我幹活很認真，我才上班，還沒來得及考級，我們家不能沒有這份工作，我們家的情況，您是知道的，您就幫幫忙吧。」
楊廠長的話，徹底嚇著她了，秦淮茹失了分寸，趕緊語無倫次的表白。
楊廠長本來對她印象並不好，這會只能耐著性子解釋。
「秦淮茹同志，這不是幫不幫忙，這是原則問題，這是上面的要求，我們必須堅定不移的執行。」
「至於建議保留一部分職工，也是為了廠子能持續快速發展，能給國家創造外匯，也只是打了報告，上面能不能批覆，我們也沒數，你還是先下去吧，這事，你找誰都沒用。」
楊廠長雖然看起來還是耐心和和氣，可傳遞的信息卻是讓秦淮茹一顆心落到谷底，還在下沉。
她自己都不知道是怎麼回到車間的，一下子變得失魂落魄，再也沒有心思幹活，還幹什麼，等著被精簡吧。
這該死的楊廠長，當時要接班進廠處處刁難，現在精簡自己也是毫不鬆口，秦淮茹心頭湧起無邊的怨恨。
「小秦，你這是怎麼啦？」
新師傅總算過問了，秦淮茹抹了一把淚。「師傅，沒事，就是有些不舒服，沒法幹活。」
「那你先去休息室歇會吧，在這歇著不好，我和領導說一聲，要是還不行，就請個假回家吧。」
面對新師傅少有的關心，秦淮茹也打不起精神來道謝，只是點點頭就離開了。
軋鋼廠看來待不住了，想到楊廠長剛才的話語，秦淮茹再次生出一股怨恨，這個楊廠長一點都不體恤自己的難處，上次要接班就是他，這次又是他，為什麼，為什麼要剝奪自己活下去的希望。
不行，我還得想辦法，不能等通知，通知下發就是板上釘釘，只要沒發通知，就還有希望。
可是能找誰幫忙呢，院子裡的工人不少，能幫上忙的一個也沒有，一大爺，一大爺還是等等吧。
要不，去找他，秦淮茹很糾結，但活下去才是第一，別的就顧不得了，要是真能留下來，大不了…。
有興趣的可以查閱資料，的確在61年開始了精簡工人，全國範圍總計清退1800萬，包括家屬共涉及到2600萬人恢復農業戶口，返回農村從事生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