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擔當(中)

  第200章 擔當(中)

  一塊二一丸的藥,現在也算是天價,李勝利出口之後,駕車來窪里村的人並沒有說話。

  而是看向了身後的兩個女人,他是窪里往北山上村的支書,兩村相距三十多里地。

  山上,就屬於純粹的山村,山上的名字雖土,但也是個傳承了幾百年的古村,人口比窪里少點,但村子可不小。

  「這個時候別看女人,他們斷不了的,你是男人你說,我也不要你們錢,就問伱們能不能用藥。」

  見男人回望,女人猶豫,李勝利看了看眼前的驢車,驢子油光水滑但眼神渾濁,驢車老舊的厲害,顯然從驢到車都是古董。

  再看幾人的裝束,男的一身滿是補丁的中山裝,應該是夾襖改的,夾襖無蓋的側兜,李勝利很熟悉。

  而兩個女人則是穿著紫褐色的斜襟棉襖,底色已經看不出來了,顯然這幾個的條件不怎麼好。

  這應該也是他們不去醫院來窪里的主要原因,醫院,一聽就是花錢多的地方。

  自己口中一丸一塊二的安宮牛黃丸,可能是把他們嚇到了。

  兩個女人對望了一眼,她倆的歲數都不到三十,在大隊裡不要錢,要什麼,女人多少清楚點。

  猶豫了一下咬了咬牙,兩個女人先於男人點了頭。

  「成,您用藥吧……」

  攥了攥手裡的大馬鞭,山上的支書,也帶著猶豫點了頭。

  山村的日子也不好過,糧所征公糧,要的是苞米、小麥,豆子、小米當然更好。

  但山村不出別的,地瓜、南瓜不少,玉米、小麥的產量,收起來的比撒下的種子多點有限。

  能過好的村子,還得是窪里這樣,前有平地後有山地,平地打糧交公,山地產瓜自用。

  山上村的自留地也不少,產量也可觀,可山上的地瓜、南瓜,大多用來換公糧了,比窮、比慘,山上村,一直以來都是公社的第一名。

  山外面一個工分能合到一毛上下,山上村連三分都合不上,前幾年連年負分,村裡的社員,人人都欠著公社的債呢!

  「看好了,這是同仁堂買來的安宮牛黃丸,帶蠟封的。

  別掃一眼算完,看仔細了,孩子燒的厲害,用藥咱們必須看準了。」

  不理會滿心煩惱的三人,李勝利只做自己應該做的,將肖鳳遞來的八角盒打開之後,在三人眼前各自停了一下,這才開了蠟封。

  「去弄碗水過來,屋裡的藥罐熬上一罐薑湯,燒上一罐熱水。」

  看了看孩子的歲數,見兩個都是男孩,李勝利將手裡的蜜丸掰下了三分之一,想了想之後,掰下的三分之一,他又掰成了兩半。

  剩餘的放進藥盒,他只拿著六分之一的蜜丸,分了兩份,又搓成了一粒粒的小丸藥。

  這才輕輕餵給了兩個孩子,各自用水沖服之後,李勝利找了一下留守的會計張連福,在村部弄了一件空屋。

  讓幾個來問診的暫時落腳之後,他才回了自己的醫務室。

  挨個給屋裡的老頭老太灌了一碗薑湯,李勝利頭次把人從醫務室給趕走了。

  有了馬鳳霞添亂,弄不好這邊會來不少的流感患者,這些個六十開外的老頭老太可經不起折騰,萬一染上了流感,麻煩的還是他這個駐點醫生。

  對於李勝利的驅趕,老頭老太們也樂意接受,各自說了句讓他小心之後,屋裡也就沒人了。

  「你們倆一會兒也喝了薑湯,帶上口罩,勤洗手。」

  囑咐了妹妹跟肖鳳,李勝利便自顧坐下看起了醫書。

  「哥,你為什麼不戴口罩,還有剛剛用藥的時候,你太摳了。」

  妹妹尊重哥哥,關係稍微好點的家庭里,都不會有這種兄友弟恭的場面。

  要么妹妹害怕哥哥,要麼哥哥害怕妹妹,要麼就是冤冤相報何時了,反正李家的妹妹李映紅是不害怕哥哥李勝利的。

  在家的時候,她還時不時的仗著自己學習最好,給哥哥李勝利上眼藥。

  最近她也是被老娘韓金花打老實了,出了家門,憋了快兩天,這不就原形畢露了?

  掃了一眼說話不怎麼客氣的妹妹,李勝利覺著年前還得讓老娘給家裡的兄妹倆加餐,這性格還是有些跳脫。

  接觸時間雖短,但熟知小叔李勝利脾氣的肖鳳,憐憫的看了一眼掛拉著小姑名號的李映紅。

  每次小叔露出這種眼神,多半都是在算計人,自己二哥拖謝公子進公廁那次,差不多就是這種眼神。

  「在醫院、在衛生院都必須戴口罩的,但在窪里的衛生所不成,小村子的衛生所也不成,田間地頭更不成。

  口罩雖小,戴上了就遮住了你跟村民之間的情義,衛生?防疫?

  老百姓看到的可不是這個,你臉上的口罩,只能讓他們覺著你高高在上,覺著你傲氣。

  做村醫,不戴口罩就是對社員的尊重,這雖說不講道理,但就是村里跟大隊上的道理。

  這很不科學,但很實在,你戴上了口罩,就是遠離了你的患者。

  窪里不大,統共這麼百十戶人家,你得罪遍了,就沒法在村里立足嘍……」

  妹妹李映紅開了口,李勝利也就給她上了下鄉的第一課,你敢高高在上,社員找到機會就敢踩死你。

  女孩做赤腳醫生,再這樣高高在上,弄不好在村裡的遭遇會很悲慘。

  淳樸憨厚,是對大多數人而言的,但還有那一小部分不是?

  「哥,那藥呢?」

  掃了一眼打破砂鍋問到底的妹妹,李勝利斟酌了一下,覺著第二課的效果可能不會太好。

  「你這丫頭讀書不精,學習能力不高。

  發問之前,總要了解一下情況的,你問的這個問題,不會顯示你的好學,只是給我展示了你的無知。

  還有你拙劣的學習方法。

  李映紅,我問你,安宮牛黃丸是什麼藥?」

  既然妹妹強烈要求自己給她上課,李勝利也不拒絕,轉身倒騎在官帽椅上,將下巴在椅背上擱好,就開始了對妹妹的誅心之課。

  「我不知道!」

  看著哥哥李勝利吊兒郎當的模樣,李映紅知道這是要看自己出醜,氣哼哼的回了一句。

  「那好,這個問題先按下,等回家的時候,我當著媽的面再教你。」

  抬出了家裡的鎮山虎,促狹的看著妹妹,她敢不翻書,李勝利就敢讓她回家一邊哭、一邊挨嘴巴子,還得乖乖的翻書。

  「哥……

  我這就找。」

  想及家裡老媽的嘴巴子跟大脖溜子,李映紅打了一個寒顫。

  家裡老娘可不會因為她是女孩,下手的時候會收斂,該打嘴巴子就打嘴巴子,起的晚了,拽著辮子直接被拖下床的時候也有很多。

  想及家裡兇悍的老娘,李映紅的氣焰,立馬就萎靡了,忙不迭的翻起了面前的醫宗金鑒。

  安宮牛黃丸,她還真沒在醫書里見過,翻書也是毫無目標。

  「醫宗金鑒成書早於安宮牛黃丸成藥,我案頭的溫病條例,是安宮牛黃丸的出處。

  你哥我的傳承,是溫病柳家,而編纂溫病條例的醫家吳鞠通,正是溫病一派繼葉天士之後的大醫家。

  天下溫病是一家,前輩的理論還是要精通的。」

  見妹妹對著面前的醫宗金鑒使勁,李勝利也點撥了她一下,同時給她灌輸了一些不怎麼好的理論。

  一脈醫家就是一家,說天下溫病是一家,那可真就是道德綁架了。

  溫病吳門也不是一家,十幾家算少的,幾十家的規模可能也有,就跟柳家一樣,或許吳中那邊知不知道柳爺還是兩說呢。

  硬將幾十家醫脈攏為一家,李勝利的野心,也在隨處彰顯。

  幾十家醫脈,差不多家家都有絕活、秘技,怎麼可能混為一談?

  李映紅在翻書,李勝利就這麼趴在椅背上,吊兒郎當的看著。

  一旁的肖鳳,仔細的看著小叔,這種狀態的小叔才最自然,懈怠、陰險,恐怕才是真正的小叔李勝利。

  「哥,書上說的安宮牛黃丸有金箔為衣,你的怎麼沒有?」

  看著思路不在一個頻道上的妹妹,李勝利尷尬的一笑。

  同仁堂的正版貨自然帶著金箔,但三塊三一丸,不帶金箔的雖說也是八角盒,但還真不是同仁堂所出。

  自打五七年流腦之後,各地的藥廠,都有不一樣牌子的安宮牛黃丸現世。

  當日,李勝利讓趙家兄弟去同仁堂買藥,這些物件自然盡著便宜的買嘍……

  雖說沒有金箔為衣多少影響藥性,但李勝利知道,有沒有金箔的安宮牛黃丸,都可以作為急救藥。

  有一塊一毛八貨真價實的猴版安宮牛黃丸,他也不會去選三塊三帶金箔的。

  別小瞧兩塊錢的差價,就跟今天這樣,萬一遇上了流感大爆發,一塊二的是犀角、牛黃,三塊三的也是犀角、牛黃。

  來上百八十例病人,一差就是二百多塊,這可是大錢。

  真要是遇上這樣的情況,上面下來的醫療隊,肯定也用一塊二的貨,因為療效足夠。

  現在送這倆孩子去醫院,哪家醫院也不會給他們直接上安宮牛黃丸的,只會先打退燒針,再打消炎針。

  能拿出一塊二的安宮牛黃丸,也是李勝利的擔當,這裡面是有風險的,即便在他眼裡,風險幾近於無。

  這也是為什麼,李勝利一而再、再而三分藥的原因。

  再有一點,李勝利一直是在窪里義診舍藥,沒工資沒收入,安宮牛黃丸已經是珍貴藥物了,再用金箔正版,目的性跟生活來源,就讓人深思了。

  別小瞧六分之一的安宮牛黃丸再劈兩半,有了窪里老頭老太的見證,誰敢拿著這個說事兒,只怕會被窪里社員群起而攻之。

  孩子是什麼,現在是希望跟花朵,在老頭老太眼裡就是傳承跟香火,那是天,即便不是自家的孩子也一樣。

  見哥哥李勝利不說話,李映紅討了個沒趣,便繼續看著溫病條例上,安宮牛黃丸應對的症狀。

  但她終究是連入門都算不上的學生,裡面的許多說法對李映紅而言,都是晦澀難懂的。

  「哥,我看不懂,但上面寫著脈虛者以人參湯下,脈實者銀花、薄荷湯下,你用溫水送服,會不會有問題?」

  妹妹遮掩自己面子的手段很拙劣,但話卻說的不錯,從這幾句話里,李勝利就可以聽出妹妹有從醫的資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