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光滿天,夏日的傍晚清涼舒暢。
昏鴉歸巢,麻雀兒嘰嘰喳喳的聲音漸漸消失,山野寂靜。
晚霞褪去,天色漸暗,老四才趕著羊群回家。
宋春雪將廚房裡的水缸填滿了,家裡的牲口家禽都餵飽了,坐在院門外看著秀娟坐在土堆里咯咯笑。
聽著不大得勁的腳步聲,宋春雪就知道,老四今天被羊給氣飽了。
一轉頭,老四板著個臉,頭髮上還沾了土,陰沉沉的跨進院子,隨手將羊鏟子丟在一旁。
「咣啷啷。」羊鏟子沒站穩,靠著斑駁的土牆掉在地上。
正低頭檢查錯字的三娃,收起紙筆書本站了起來,將東西裝進布袋子裡放到西屋。
看到老四進了屋東屋沒出來,三娃也不去觸霉頭,拿了一隻碗,出了院子往羊圈裡去。
宋春雪將孩子放到廚房地上的草堆里,來到羊圈裡幫忙。
「娘,我抓這樣你來擠奶,這隻羊的奶還不少,應該能擠一晚。」
三娃將一隻母羊擠到角落,小羊羔子在旁邊很是乖巧,都不知道他們是來搶它口糧的。
「若是他們不要,我們擠了豈不是浪費了?」宋春雪有些猶豫,要不等他們下次要了再擠奶。
「人家昨天來要過了,我們能擠一點是一點,孩子很可憐。若是人家有,我們以後不擠了就是。」說著,三娃低頭掰開羊毛,「過些日子該剪羊毛了,羊都上火了。」
「那我過兩天杏子處理完了再剪。」宋春雪端著碗,蹲在地上擠奶。
果然這隻母羊有奶,不多時便擠了一碗。
天色越來越暗了,想到要去李唐家,而且前兩天他們家還沒了人,三娃有些不敢去。
「娘,要不我們倆一起去?」
「也好,一起去看看,免得說我們因為一碗飯跟他們鬧意見。」
宋春雪端著碗小心的走出羊圈,「我跟李堂她娘以前經常往來,她一下子沒了兩個親人肯定不好受,估計這兩天都沒做飯,你去拿兩個饃饃。」
「哎好嘞。」三娃關上圈門,疾步跑去了廚房。
他們娘倆小心翼翼的端著一碗奶,來到了李唐家。
他們家的大門緊閉著,屋子裡傳來兩個孩子的哭鬧聲,仔細聽還能聽到大人低低的嗚咽聲。
宋春雪抬手敲門。
「扣扣扣。」
不多時,院子裡的人問,「誰啊?」
「是我,三娃他娘,之前你們要羊奶,我跟老四不會擠,這會兒擠了些。」
厚重的木門從裡面打開,李堂看了眼宋春雪,視線落在她手中的碗上。
「進來吧。」
李堂本來長得黑一些,這幾日應該沒睡好,沒精打采的,異常消瘦。
他們來到低矮老舊的主屋,李堂的母親抹著眼淚坐在炕上,懷裡抱著個嗷嗷待哺的孩子,腿邊還趴著個哭鬧不止的小女孩。
「我要娘親,我要娘,嗚嗚嗚,我娘去哪了。」
「你賠我娘,賠我娘。」
三歲的小姑娘已經記事了,眼淚洗過的臉,因為用手擦過,滿臉淚痕。
宋春雪一下子沒忍住落了淚。
李堂的母親梁翠翠比宋春雪年長兩歲,以前她們倆經常往來。
後來宋春雪不想跟李家的人往來,也不想被他們當作笑料,便漸漸地疏遠了。
如今梁翠翠坐在炕上抱著孫子,看到宋春雪來,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宋春雪站在地上,抹著眼淚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如何跟她說話。
她將羊奶遞給李堂,「倒在你家的碗裡,我也不多留了,還沒吃飯,你把碗給我。若是你們還要的話,明天早一點來。」
李堂嗯了一聲,去廚房取了一個碗,將羊奶倒在裡面。
宋春雪看了眼炕上的梁翠翠,終是說不出話來,只能彎腰離開。
天要黑了,他們娘倆雖然心裡不好受,但腳下走得飛快,不多時便回了家。
宋春雪本來就愛哭,從小哭鼻子,後來一個人拉扯孩子,她從不在人前哭,晚上等孩子們睡了,她便找個地方大哭一場。
她一個人很累,也很難,被人欺負遭受不公,被孩子氣得睡不好她也哭。
老了之後,尤其是動彈不得躺在炕上,她時常難過的吼兩嗓子才舒服。
重活一次,她其實不怎麼愛哭了,只是會眼紅。
但今日去了李堂家,她想起了很多事,前世今生的不甘和怨恨,將她的胸膛堵的滿滿的,哭都哭不出痛快。
「三娃去吃飯吧,我待會兒再吃。」說著,宋春雪躲進了西屋,將門關上趴在被子上,嗚咽著哭出聲來。
*
扁豆拔完拔豌豆,轉眼間豌豆也收完了,緊接著便是一天比一天黃的麥子。
六黃麥月,是最緊張的時候。
這個月的白天格外的漫長,晚上格外短,似乎就是專門為了收麥子而準備的。
天亮一睜開眼睛,宋春雪也沒時間想別的,洗把臉喝口水,拿著乾糧在路上吃,匆匆的上地拔麥子。
六月天本來就曬,多耽擱一天麥子就越黃,太熟的麥子手一握,麥粒兒就往土裡鑽。
所以,為了不讓麥子浪費在地里,他們要緊趕慢趕,看到哪一塊黃了就趁早拔了。
但遇到青黃交接的,他們也會把青的留下,不然麥粒兒癟癟的,面少了,一年的辛苦也白費。
好在學堂里放了假,讓孩子們回家收麥子。
三娃每天跟著宋春雪緊趕慢趕的拔麥子,宋春雪輕鬆了很多。
江夜銘的腿也好了,他也不急著打土磚,早起吃過之後,慢悠悠的去地里幫忙拔麥子。
他也不跟宋春雪在同一塊地里拔,一個人去了別的麥地里,挑著黃的麥子拔的很認真,雖然會比別人晚一些,但早晚都去。
在地里歇息吃乾糧的時候,宋春雪嚼著干饃饃,就著酸杏子吃潤口一些,盯著遠處麥地里的江夜銘,百思不得其解。
「你說,你大哥忽然怎麼了,我沒說讓他拔麥子,他竟然自覺的去地里,這都第三天了,早晚都上地,也沒來我跟前邀功,是為什麼?」
三娃咬破了杏核,挑出杏仁嚼了兩下,又吐出來。
「這顆是苦的,」他不甚在意道,「可能是忽然懂事了,或許是為了到時候多分一點麥子,畢竟地里的糧食還沒分。」
「有道理,」宋春雪心裡踏實多了,「那我們趕早拔完這塊地的,今天早些回家擀長面吃,你是不是忘了今天是你的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