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無為當然是越王的人。閱讀
他很早就已暗中投向越王,因能力出眾,內史省舍人身份又太敏感,越王惜才,便訂下主意,與他只是暗通款曲,明面上並無來往,若有需要,邱無為發聲反對他亦可。
邱無為感恩越王體恤之心,又想謀個從龍之功,遂在外人面前極力遮掩,所行之事,卻樁樁件件都為越王謀好處。通事舍人常在御前,消息靈通,很多事於他太容易,他功勞越來越多,越王面前倍受倚重,很多事,越王並不瞞他,緊要關鍵,別人辦不了事,也會交託與他。
所以他知道余孝治。
越王御前受寵,無可辯疑,但自古伴君如伴虎,聖上年歲漸長,脾氣也跟著歲月發展,誰知他心裡是個什麼章程?前腳決定後腳就改的事不是沒發生過。越王一如既往保持著好兒子形象,有些聖上不喜的事,就不能去做。
然而那個位子,可不是聽話乖巧,就能得到的,有些事,越王必須去做。雁過留聲水過有痕,行事再機密,也不是沒有泄露可能,畢竟天底下聖上權力最大,他若真心要查,不可能查不到,所以越王需要一個背黑鍋的。若一切無事便好,若事發有惡,這個人,就可以推出來替死了。
越王選中的這個,就是余孝治。
後宮余婕妤是其血親,並不算受寵,但在田貴妃獨大的後宮,每月有機會見聖上兩次,已算勢大,余婕妤不會願意放棄這樣的機會,支持余孝治跟著越王,那樣她就可以交好田貴妃,保持這份特殊的『聖寵』。
余家算半個後戚,很多事都靠著宮裡娘娘這面大旗,當然也不願意這棵大樹倒下,對余婕妤任何決定,他們從不反對。
余孝治本人性格也奇葩,欺男霸女囂張蠻橫不可一世,一看就不是什麼好人,哪日得到不好下場,誰都不會反對可惜,認為是罪有應得。
條條樣樣都合適,就像量身打造。
余孝治也精乖,猜到自己在越王面前受重視是為了什麼,為了取信越王,亦或其它,他表現的非常無理傲慢。就好像他乖乖辦事不求其它,要的就是這份獨一無二的臉面,越王給他,他就忠心。越王亦展現出自身風度,處處容他。
甚至有兩次余孝治懟到他頭上,也是越王平了事,請他不要在意。
他不敢不給越王臉面,但余孝治這個小人,他卻是前前後後看的透透的!
此次辦事,來到長安,余孝全的事,官場民間傳了個沸沸揚揚,他冷眼看著,心內暗笑,這余家真是一家子奇葩!
因有心結,他關注略多,遂他知道,余孝全行事不慎,惹了謁者台御史李賀,李賀是個辣手正派的,這一次,余孝全是踢到鐵板了。若余孝全聰明,還有點良心,速速把罪認了,余家可能還會幫他保住家產兒女,可他屢屢出昏招,不但引出戰鬥雞趙家,掐了個死去活來,傳到洛陽朝堂,還買兇行刺李賀!
這也罷了,也不是完全解決不了,可他名聲證據,連余孝治都拉上了!余孝治那是越王精心準備的替死鬼,非重要機會不能用,哪能這麼折了?
越王不喜,余家不敢再管,余孝全已被放棄,來日會被李賀懲於律法。這些行刺行為,只是余孝全自己『秋後螞蚱』不甘心的行為,與其他任何人無關。
可是……他剛剛看到了什麼?
邱無為心中急思,那個刺青,那個標誌,可不是余孝全的,那是余孝治手下的特殊標記!這個惡趣味愛好,連余孝治親爹都不知道,余孝全怎麼知道,而且會用?
很可能是……余孝全自己都不知道,這次請的這個刺客,是余孝治送來的。
梅宴當場,行事李賀,許是余孝治的主意,沒看到李賀半點事沒有,刺客手中短劍衝著二皇子平郡王去了麼!
不,不對,這短劍是衝著平郡王去了,但立刻收了勢,刺客拼著自己受傷,用自己身體阻了短劍攻勢,卻沒有傷著平郡王,最後直直衝著昌郡王而去!
這是什麼意思?
邱無為心中浮現出無數往日一幕一幕……猛然醒悟,余孝治是不是起了異心!
被選出來做背鍋俠,早晚會有一死,而且死法一定不好看,他明里聽話,實則不甘心,遂……投了平郡王!
……
皇子梅宴上出了刺客,不管沖誰來的,都是件大事。刺客暴起瞬間,護衛們會一時反應不及,亂了分寸,可他們畢竟是皇家衛隊,訓練有素,很快反應過來,跳出圈子,擺好陣式,攻向刺客。
刺客先攻李賀,未得手,退避間差點傷到平郡王,最後沖向昌郡王,這一來三去,最好時機已失,結果當然是……除了護衛,殺不了任何一個重量級人物。
上天註定任務不成,刺客十分懊惱,轉身就跑,護衛們當然緊緊跟隨,一個個亮出最炫身法,最快輕功。一時間,西山梅宴上空,人們飛的比雪花還好看。
眼看著護衛們七星陣幾乎把刺客圍在中間,刺客像腳底抹油,一瞬間又溜出很遠,拉開距離……
下面飛不起來的眾人,無不握拳給武人們鼓勁加油,心跳的比誰都快。
大概天助刺客,正當八面圍住,不可能跑得了時,下面突然出現一方溫泉。刺客乾脆不跑了,一猛子扎進溫泉里,不見了蹤影。
護衛們會水的趕緊跟著往下跳,下餃子似的一個接一個,不會的就站在外圍把溫泉圍起來,爭取一個蒼蠅都跑不出他們的包圍圈。
可是刺客扎進去後就沒了消息。
從沒冒頭換氣不說,水下面搜索的護衛紛紛表示,根本沒人!
皇家莊子,溫泉是不可能小的,而且還都是活水,裡面可能有水路。可這麼多人盯著,人怎麼可能跑得了?這麼大地方,就算有水路,一回不換氣,也早憋死了吧!
崔俁看了眼楊暄。
楊暄悄悄捏了捏他的手。
也是這時候,人群裡面,不知道誰說了句:「是不是河幫的!」
眾人一驚。
是啊……縱觀長安,誰能有這份本事?不但武藝高強,敢在皇子梅宴行刺,水性還這麼好,一定是訓練有素的河道幫眾!
再聯想近幾個月河幫上下的風起雲湧,眾人更明白了,這是把人欺負的找不到活路了,才敢這麼拼吧!
平昌兩位郡王對視一眼,各自心內急轉,很快對這件事有了自己看法。
而邱無為……卻是臉色大變,手握成拳,十分憤怒。
竟然還有河道!
他可是記得,越王並沒有讓余孝治插手河道,河道一事極為複雜,越王不是不想要,不是沒想過辦法沒指派過人,但這裡,沒一丁點余孝治的事!
可余孝治竟有河道的手下!這手插的也太深了……若說方才,邱無為只是懷疑,有五成把握,現在,這個把握加到了八成,余孝治一定改投了平郡王,並且為其出謀劃策,甚至手伸進了河幫!
這樣的人……不能再留著了。
邱無為決定,不用回都,稍後閒下來,就寫密信加急送與越王!
……
崔俁一直看著余孝治表情,看著這接二連三的變化,終於放下心來。
河道上來的刺客,兩個皇子會相信。余孝治的特殊標記,邱無為會在意,沾上皇權爭奪,理由太貼切,他不可能不信,水一渾,誰還在意細查當夜傷田襄的人?明顯就是這個刺客嘛!而且身量武功也這麼相似。
哪怕此次無重要人員傷亡,所有人想起來,都會以為這個河幫人不太聰明,刺客的事乾的少,本事不濟。
更可以發散思維,以任何方式陰謀論,這樣,就更沒有人關心當日的事了。
就算田襄回過神,提出疑問,誰會信?家國大事,黨爭皇權,河道私利,哪一樁不比那兒女情長重要?哪一樣不比單純的報復更靠譜?越曲折離奇,越會讓大眾信以為真,太簡單太明顯的目的是非,反倒太普通,不可能是事實了。
至於刺客表演有意親近平郡王的那一段,崔俁握了握楊暄的手,給了個稱讚目光。這樣賣好正好,太多就流於刻意,反倒不像真的了。
楊暄附到他畔,聲音低輕,幾近於無:「那是身量與我最相仿的屬下,非常聰明,最懂領會指示。」
像在為手下邀功,又像為自己得意。
崔俁一起心思,他立刻領會並下發,這都不僅僅是心有靈犀,太默契了,如臂使指!
耳朵有點癢,崔俁推開楊暄,趁著現場鬧哄哄時,拉他避到一處無人注意的角落。
今日一行,領會了兩們皇子是怎樣的人,也放出自己大招,讓人輕易不敢招惹;解了楊暄曾經闖過的禍;收拾了余孝全,順道收拾余孝治,很快,就會有佳音傳來;確定了邱無為是越王的人……
一切目標,皆圓滿完成。
唯一沒弄明白的是,邱無為為什麼來到長安。不過官場之事,紛雜瑣碎,他不可能全部都知道。
想想,崔俁也就釋然了。
既然事完了……他眯眼瞪著楊暄:「你該走了。」
楊暄捨不得:「我已現於人前,眼下出了刺客,定會細細排查,我若走了,倒顯的心虛,萬一連累你了怎麼辦?」
「你少貧嘴,」崔俁冷笑一聲,「剛才那麼亂,當我沒看到別人跑麼?與宴的客人都受驚害怕跑出去不少,多你一個少你一個有甚緊要?」
而且基調已經定下,也沒出什麼了不得的大亂子,排查方向一定衝著河道,在場這些人,只要跟河幫關係不近,都不會有嫌疑。
崔俁說完,神色警告,「你必須馬上走,否則我可真生氣了!」
楊暄還真就怕這個,嘆著氣應了:「那我留個人給你。」
「別,」崔俁抬手阻了,「你也知道接下來要排查,你的人痕跡太重,被識到就糟了。」
楊暄想想也是。他的人個個精悍,真要露面被察覺,麻煩就大了。
花牆遮擋,小小拐角,空間並不大,鼻間似能嗅到崔俁身上獨有的味道,楊暄沒忍住,抱了崔俁一下,在他肩頭蹭蹭:「那你自己小心。」
崔俁輕笑:「知道啦。」
他的手放在楊暄肩背,猛然覺得,這小半年,楊暄好像長了不少,肩背寬厚了,個子也更高了,之前才到他鼻尖,現下……幾乎已經和他一般高了。
「這次,你可別又生氣衝動,認為昌郡王欺負了我,要去閹了他啊。」
這話只是玩笑,楊暄卻良久未答,好似在思考這麼做的可能性。
「喂!」崔俁著急了,手上也用了些力。
楊暄緊了緊手臂:「……我會聽話的。」
……
刺客走後,現場很快收拾乾淨,排查工作同時進行。
人當然是要追的,與溫泉相連河路,每一段都派人追堵,現場賓客也要排查,包括留下的,和剛剛嚇壞了離開的。當然,因為目標明確,賓客們又各個身份不凡,有些可細查,有些麼,隨便問兩句就過了。
本來出了這樣險事,接下來可以直接散了,可昌郡王不願意。這是他牽頭主辦的梅宴,還沒到正午,正菜還沒上,梅還沒賞呢,就這麼散了,豈不太沒面子?
遂他收拾心情,梳洗更衣,又出來了。
環視現場一周,看到崔俁……他心情有些複雜。
自記事以來,他最愛玩遊戲,自詡高手,從未輸過,可今日,卻輸給了崔俁。崔俁不怕他,能四兩博千斤,狡言擅辯,避重就輕規避問題,還能贏他。
崔俁還不怕他殺他,因為人自己也有本事,懂玄術,可殺人於無形!
昌郡王很不想相信。崔俁所言都是日後之事,誰知道是不是真的?就算這次意外准了,沒準是他策劃的呢!可崔俁準確指出了幾個將死的護衛,這種事……卻是怎麼準備,都不能精確的。
而且幾日後,萬一那些……都成真了呢?
這樣的人,他可不敢再惹。
但他可篤定,崔俁是不會殺他的。
他們沒什麼深仇大恨,殺一個皇子,需要付出很大代價,高人講究因果,不可能說殺人就殺人。
可他也不想再看到崔俁這個人,起碼現在不想,以後麼……看崔俁的預言是否能實現,再說。
「崔俁啊……」昌郡王清咳兩聲,眼睛看一邊,「雖你是本皇子請的客人,表現也著實亮眼,本皇子很欣賞,但是呢,你畢竟是無甚身份的小戶庶子,也不是官身,接下來有些事,你不好參與啊。」
這是要趕自己走了。
崔俁非常樂意。剛剛頻繁使用異能,精力透支,誰知道副作用什麼時候來,早點離開早點安全啊!
他幾乎立時便應:「如此,在下告辭。」
他答應的太快,昌郡王又疑他是不是有別的什麼不可告人的目的,畢竟皇莊梅宴,多大的榮耀,誰不想參加?
「也不必著急,」昌郡王趕緊找補,「廚下飯食已備,轉眼就上,你雖不能與我等同樂,但獨酌賞雪賞梅,亦是樂事,你可尋處美景,細細品鑑。」
「謝殿下。」
崔俁神色平靜,在眾人惋惜無奈的目光中退場。
他是真的一點也不遺憾,該做的都做了,想要的也都得到了,至於人脈拓展,等幾日後大家發現他所言不錯,自會找上門,根本不必吃這頓拘拘束束無甚享受的飯。
他準備直接走人。
可是不行……藍橋不見了!
藍橋是跟著他來的,昌郡王故意布鞭刑現場等他,藍橋還在身邊,等到遊戲時,藍橋伺候筆墨紙硯,後來刺客一出現,一切就亂了!
他一直關注著邱無為神情動作,心無旁騖,顧不上旁的,楊暄則是自己纏過來,拉著他躲避,一時間之間都在忙,忽略了藍橋!
上一次,藍橋也是這樣失蹤的……
崔俁心高高懸起,立刻走到避人處,沉心靜氣,感受藍橋凶吉。
感覺無甚不好,只是少少的不舒服,藍橋沒事。
崔俁吐了口濁氣,稍稍放了些心。
藍橋最忠心,不用自己叮囑,就會緊緊跟在身側,不可能無緣無故失蹤,也不可能因為他不注意,就鬧脾氣走開,之所以消失不回來……一定是回不來。
有人困住了他。
崔俁第一個想到昌郡王。會不會是因為鬥不過自己,又氣不過,不敢出手傷自己,便拿藍橋出氣?
他欲再感受藍橋方位,結果不等動作,就看到平郡王過來。
「崔俁。」
崔俁趕緊束手行禮:「殿下。」
「今日四弟無狀,你稍長几歲,有大智慧大心胸,還萬勿在意。」
平郡王姿態溫和,崔俁自然也優雅得體:「殿下多慮了,在下不敢。」
「這是要離開?」
「正是。」
「也好。」平郡王簡單說了兩句,停頓良久,眉頭微皺,「有句話……不知道當不當講。」
這個樣子,就是想說了。崔俁面色無波:「殿下請直言。」
「我之前看到你的小廝……」平郡王停頓了一下,似乎在觀察崔俁表情,「亂中被衝散了,不小心摔了一跤,髒了頭臉。下人取水處在西方,你若在尋他,不如去找。」
「當然,我說這話許也是多慮了,依你本事,怎麼可能掐算不出小廝去處?」
崔俁很擔心藍橋,非常擔心,但他也知道,沒有無緣無故上門的好意,尤其皇室,遂表現的並不那麼熱切,只淺淺行禮,淡淡相謝:「謝殿下。」
平郡王眼眸平直,仿佛不在意崔俁並不千恩萬謝,反倒有些清淡的態度,遞了個眼色,隨侍把一物呈到崔俁面前。
「你之才高令人景仰,此乃我名下鋪子,就在長安,它日但有所請,可去尋掌柜。」
只是一張紙,並無旁的禮物,不算拉攏,若是不接,反倒失禮。
崔俁想了想,接過紙條:「謝殿下,願殿下諸事順利,無憂無擾。」
「得你吉言了。」平郡王也不久做逗留,話說完就走了,非常有風度。
崔俁捏著寫著地址的紙條,眸間思索,藍橋……到底是被設局擄走了?
事關生死,他並不大敢全信平郡王,仍是斂袍靜坐,動用能力,感受了一下藍橋方位。
之後,他笑了。
照眼前這條路,卻是向西,但不久後,需得往南拐,平郡王的提醒是盡了心意,還是刻意?
他頭疼的緊,不想再用腦子,反正大事已經幹完,之後應該不會有麻煩,長長嘆了口氣,直直往藍橋的方向走去。
這段路景致不錯,有銀白飛雪,有火紅梅枝,就是太遠。若是平時,崔俁一定有興致,可他現在非常累,也非常冷,一點心情也沒有。
走了很久,仍是未到,崔俁已氣喘吁吁,額頭冷汗直冒,膝下也開始隱隱作痛。
其實他的傷早好了,但不知怎麼的,許是心理原因,最初那艱難場面一直不能忘記,每次用異能,副作用里肯定有它。
膝下開始疼,就證明……副作用要來了!
崔俁嘴唇發白,別,千萬別這個時候!
他努力放鬆,穩住呼吸,開始認真欣賞四處景致。慢慢的,不舒服的感覺過去……還真有用!
能拖多久是多久,既然有用,崔俁當然繼續。
結果賞著景,看著遠處起伏山脈,他突然想起,西山……這裡大片山脈被皇家圈起,好像不止建了皇莊,聽聞北面還建了個寺廟,叫什麼來著……
崔俁闔眸,用力思索,好半天,眼睛一亮,想起來了,叫皇慈寺!
說是為了感念早逝的宇文皇后而建。
當今聖上極薄情,人活著時不喜歡也就算了,死了好歹讓人落個清靜,結果他非不,非要用這種手段,讓人記著,他其實對皇后是有感情的!當人宇文皇后稀罕呢!
誰不知道,他的情意全都給了田貴妃,起這個廟不過是為了……
不,等等!
崔俁眼睛倏的瞪大,楊暄被聖上厭棄,不理不睬一直關在某地,是哪裡來著!
別人不知道楊暄沒有乖乖呆著,聖上只怕也如此想,但若因什麼事起了疑心來看——
崔俁用力搜索記憶,想到上輩子楊暄曾經說過的話,眼前一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