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平郡王上門

  夏秋之交,無災無難,各處安平,朝堂上沒什麼不得不處理的危急大事,打嘴架爭真理便成了件緊要事。

  這天下可以太平,朝堂卻不能閒著。不管安寧還是緊張,朝臣們總得讓皇上知道他們是有真本事的,總得扶助自己親友,干贏看不順眼處處與自己做對的政敵。

  不然正經有事的時候怎麼辦?看著別人立功受寵升官掌權,自己連湯都喝不上一口麼?今日東風壓倒你西風,明日咱就能掌主控權,肉有好的,財有滿的,聲望更是能刷刷刷!

  遂對於拉幫結派干架這事,朝臣們誰都不會退縮,還鬥志滿滿一腔熱血——這可是搶地盤爭話語權的大事!

  太康帝起初沒阻止,也是因為習慣了。手下小弟表現欲強,還老喜歡爭風吃醋,他這做帝王的,得心胸寬一點,等人們掐累了,他再左右各打二十大板,再賞回糖,用些平衡之術即可。

  這群小弟是天下聰明人的集合體,心氣又高又傲,火大時不好硬按,然過不了多久,他們自己就能想明白,屆時心生不安,會下意識看他臉色,等他指令。

  所以說,這天下是他的,事情最終是個什麼結果,也得聽他的……那崔半仙說的半點沒錯!

  眾臣的確是看皇上臉色行事的,然而皇上面無表情,也是一種態度。這種態度叫默許。

  既然皇上樂意看咱們干架——眾臣擼袖子的擼袖子,眼放光的眼放光,摺子一天比一天厚,寫的那叫一個引經據典錦繡華彩,你升華一個度,我便升華兩個度,從妻妾嫡庶到祖宗規矩,國法律法家法重審冤案,一直到跪求太子回宮,整個過程不超過三天!

  太康帝就傻眼了。

  他不過一時沒注意,怎麼又跳到這個點了!

  可是有人渾水摸魚興風作浪!

  太康帝想想就警惕心起,勤奮了一把,廢寢忘食的撲在龍案邊看摺子,連著兩天一夜沒休息,眼睛都摳僂了,也沒找出什麼疑點。

  無它,這話題升華的太自然。妻妾不可逆,嫡庶不可混,國法律法不可棄……上升到太子需還朝,簡直太正常!因為太子是儲君,正宮皇后所出,正經嫡子,代表著社稷正統!且太子身負宇文皇族一半血脈,楊家這天下,再和平過度,也是從宇文家接過來的,不管從哪個方向看,太子都是這大安最合適的承繼人!

  當然後面這話,臣子們不敢說,太康帝態度擺的明明白白,誰敢多嘴?這次請太子回宮的話,也是因為兩邊干架,逼急了,這才想出這一條強有力的攻擊武器,並非真就支持太子上位。

  這朝堂里,還真沒太子的人。

  太康帝手捏眉心,嘆自己關心則亂。太子遠在長安,無人教養輔佐,怎麼可能懂經營朝堂勢力?怕是連深一點的門道都看不出來。

  話題上升到這種程度,始料未及,若早知道,他早發話治人了。甘氏妾升妻,彭傳義冤案重審,哪個有太子回宮四字之重!

  可如今後悔也晚了……

  風口浪尖時,每句話都得慎重,太康帝雖自信可以掌握朝政,可他也要臉,不想史書上留下不好的名聲。關著太子不讓回的事他已做下,這時若大剌剌出去放話說朕偏不要太子回宮,朕就是想換了太子……就是自己作死了。

  還是冷處理吧。

  等過段時間,事情淡了,自會有人覷著他臉色反對此事,理由必定還提的冠冕堂皇十分合理,屆時他只要勉為其難的應下就好。

  反正惡的都是朝臣,他這個皇上是明君,但有一點微不可察的錯處,也是佞臣引導……

  可這一次,他的經驗之談沒有奏效。

  大臣們見皇上再次『默許』,同樣的摺子上的更多。

  回為這裡面埋有各種思量。

  太子回宮之事,四年前曾有過一波討論,數日前也有過奏摺,卻都被壓下,如今再度提起,一而再再而三,是否有什麼隱意?

  這馬上就是八月中秋,中秋節是眾家團圓的日子,皇上是不是也想念太子,想團圓了?

  誠然,這些年皇上偏愛越王,大家都看的清楚,可太子都長這麼大了,也沒什麼勢力,並不擋越王的路,而且皇上年紀也大了,人老了,就念舊麼……

  皇上此次必是真心想召太子回宮的!

  自以為摸到太康帝心思的大臣像打了雞血一樣,摺子筆伐更加犀利,字字泣血,仿佛為這大安江山操碎了心。

  朝臣們鬧的厲害,事情總會往外傳,不出幾日,洛陽大街小巷也開始談論此事,輿論風波前所未有的熱鬧!

  當然這也怪不得百姓,朝堂之事不是秘密,總不能不讓人談論說話吧!而且這事是由彭傳義案引出,彭傳義案呢,事涉後宅妻妾之爭,還有當家男人死的命案,神秘色彩重重,許多人見過刑部初審時鄧氏柔媚風情,記憶深刻……總不能攔著百姓們八卦吧!

  沒想到這事還能帶起太子回宮之請!

  四年前大街小巷傳來的童謠似乎還響在耳畔。雖然不知道是誰編的,是不是有意夸太子,但百姓們是迷信的,他們認為不懂事的孩子也能知道太子,記住太子,誇獎太子,那麼太子就是不俗的!

  ……

  事情像滾雪球似的,越滾越大,越滾越難解決,太康帝是真愁了,也無心去後宮跟美女玩了,連睡覺都不安穩,恨不得眼前劈開一道光,想出個極好的應對之法!

  越王和平郡王臉色也是黑黑的。

  皇子年歲越長,心思越藏不住,太康帝當事者迷,這倆兄弟卻門清。他們倆干架太正常,這後宮前朝,他們玩的不要太溜,你有你的本事,我有我的門道,各種造,坑別人,同時避免別人坑自己,任何事,第一個念頭是如何爭取更大的政治資本,謀下最多好處。

  這件事,越王是為了冊子,想借榮家的事敲打彭傳義——本王有這樣本事能量,要不要從,你看著辦。平郡王也是為了冊子,他的人已經和彭傳義談好條件,只要把那榮家甘氏搞下去,冊子就到手了。

  誰知事情發展來發展去,出了這麼大亂子,什麼甘氏,什麼彭傳義,這時誰還管?連越王和平郡王心思,別人都不顧忌了,直接跪請太子回宮!

  這宮裡有他們幾個皇子,已經夠能鬥了,讓太子回來幹什麼?加入戰局一塊爭麼!

  朝局就這麼大,資源人脈就這麼多,再多一個搶,自己謀到的不就少了!

  他二人不但不願意太子歸朝,還非常詫異明明掌握在手裡的事,怎麼就變成了這樣?累的父皇還心情不好,看他們的視線里總帶著不滿……

  不行,必須想法子快穩狠的解決這件事!

  最好搶在『好兄弟』前頭,在父皇面前露個臉,拔個頭籌!

  ……

  宮中朝野,市井街巷的消息一條接一條,紛紛雜雜的傳進了洛陽城一家非常不起眼的客棧。

  崔俁一條條整理完,思索過,手裡扇子一轉,玉墜在空中劃出一道翠色殘影,映著緋色的唇,玉色肌膚,難描難畫的眉眼,更顯靈動鮮活,灼人心目。

  他唇角弧度也很特別,似笑非笑,像滿意眼下結果,又像對後續發展充滿期待。

  「到我的戰場了呢……」

  這話很輕,眸底灼灼戰意卻相當濃烈,好似他早知道前方會發生什麼!

  門『吱呀』一聲輕響,楊暄進來,眼瞳略往下一撇,就看到一桌密密匝匝的消息紙片:「怎麼還看這個?」他走過去強行把東西收起來,拉崔俁坐到一邊,「你該休息。」

  事情已定,崔俁並沒什麼要特別關注的,任楊暄拉到一邊,轉著扇子笑眯眯看著他,很是乖順。

  楊暄視線從崔俁仿佛帶鉤子的眉眼,滑到翠綠翠綠,似汪著一汪水的通透扇墜,心尖略癢。

  這披著好看兔子皮的小狐狸,見天撩撥他,看起來要多乖順有多乖順,實則但凡他靠近一點,就呲出小尖牙,鬧著拒絕……

  就會欺負他!仗著他喜歡他,慣著他!

  可是……他就願意慣著,哄著。

  只要這兔子能開心,怎麼折騰都行,讓他掉肉都行!

  太子楊暄嘆了口氣,指尖留戀不舍的撫過崔俁腕側細軟皮膚:「不許鬧。」

  崔俁眨眨眼,很是無辜:「我怎麼鬧了?」

  楊暄嘆口氣。耍嘴皮耍手段他都干不過這隻兔子,唯一厲害的只是脾氣,可他又不想像以前似的踢牆踢桌子走人,又幼稚又丟人……索性不辯,只說正事,「河幫出了點事,我得出去一趟。」

  崔俁明白,這話的意思是擔心自己,擔心他不在的時候,自己這邊出事。

  「近日無事,我亦不去哪裡,這裡很安全,你無需記掛。」

  崔俁心內也有擔憂。昨日他又感覺了一次,異能提醒他與楊暄有小險。可這個小險,是他與楊暄一起,所以楊暄單獨外出,應該……是沒問題的?

  為確保萬無一失,他又微微闔目,只感覺楊暄此次出行順利與否,答案是肯定的,一點危險沒有,非常順利。

  他就放心的放行了:「早些回來就行。」

  楊暄頜首,看著崔俁近在咫尺的唇,很有些綺念,可他知道崔俁不會允許……

  靜了片刻,楊暄還是沒忍住,仗著自己會武,而且馬上出去沒兩三天回不來,迅速上前,在崔俁唇間偷了一吻。

  一觸即離。

  讓崔俁連發脾氣推開他的機會都沒有!

  「你——」崔俁眼睛睜圓,這也太無賴了!

  楊暄沒打算硬頂崔俁脾氣,親了就跑,都沒往門走,直接就著窗戶就跳出去了,一邊往外走一邊打出吹哨,命令屬下跟他走,幾息工夫,人就沒影了。

  崔俁:……為了親這一下,你也是拼了。

  崔俁決定不生氣,再氣那熊太子也不會立刻回來,還是干點正事好了。

  接下來,要怎麼玩呢?

  ……

  第三日午後,天色陰沉,烏雲漫捲,看起來像要下雨。

  天氣不好,路上行人便少,往日熱鬧氣氛也不在,處處都很安靜。

  崔俁懶懶握了本書,坐在窗前,就著外面幾叢翠竹小景,有一頁沒一頁的翻。

  就在這氣氛安靜慵懶的時候,木同突然敲門進來:「主子,平郡王來了。」

  崔俁目光一凜,脊背挺直,轉而唇角勾起一抹弧度,笑意在眼梢盪開:「到哪兒了?」

  「兩條巷外,一盞茶工夫可至。」

  崔俁又問:「楊暄呢,回來沒?」

  「尚未接到消息。」木同請示,「主子可要離開?」

  若要走,現在必須要動了。

  崔俁笑意更盛:「為什麼要走?我正等著他呢。」

  木同在外歷練多年,不僅武功高強,心思也是頗深,可崔俁這句話,他卻沒懂。等著平郡王?為什麼?明明以前和此人並無來往……

  不過不懂沒關係,這不是他該關心的事,沒準看一看,他就懂了。

  木同眸色如電,犀利往窗外一掃,心下迅速算計一番,方才再次開口:「太子留與您的人,不管暗衛還是河幫,都太乍眼,平郡王身邊必帶有皇家培養親衛,這些人不能露面。不過您放心,有屬下在,任何人傷不得您!」

  崔俁也有此想,當下點頭:「你速去與他們交待一番,任何情況,不可露出身形,顯於人前!」

  「是!」

  「此番,就辛苦你了。」崔俁微笑看著木同,眸色溫柔。

  木同咧嘴一笑,往日的痞氣又露了出來:「您就放心吧,屬下再把小老虎哄來,保您沒事!」

  ……

  木同所料果然不錯,一盞茶後,客棧獨立後院小門被敲開。

  平郡王非常有禮,並未直闖,笑眯眯說了自己身份名號,讓人傳話。可這不像逼迫,又與逼迫何異?皇子啊,誰敢拒於門外?

  遂平郡王很快被請進崔俁花廳。

  「見過平郡王殿下——」

  平郡王非常平易近人,快走幾步,把欲行大禮的崔俁扶住:「我與先生不是第一次見面,也算熟人了,先生如此生疏,是怪我此來唐突麼?」

  「不敢。」崔俁微笑指引,「殿下請坐。」

  二人落座,平郡王先誇了這地方,花兒好,草兒好,裝修好,擺設好,哪哪都好:「小隱隱於山大隱隱於市,先生睿智啊。」

  崔俁謙虛:「在下慚愧,修行不足,入世歷練耳,萬萬當不得此贊。」

  他受了平郡王的夸,卻沒有禮讓回去把人家也從頭到腳夸一遍,看起來好像略失禮,平郡王卻一點也不在意,好像崔俁對他有禮,肯這般與他肯談,他就很高興了。

  「四年前長安梅宴,舍弟昌郡王頑劣,不知先生身份,多有得罪,甚是失禮。我本欲替舍弟道歉,苦無時間,只留了字條給先生……這四年來,我是日夜渴盼,希望先生給個回音,可惜終得不到先生一字回復,心內很是失落。」平郡王長嘆口氣,眸底隱隱透著激動微光,「還以為先生厭了我,不欲再見,今日能一桌飲茶,我心甚慰啊!」

  崔俁想了想,好像是有這麼回事。

  梅宴當日,他利用異能,展現了一番神棍本事,這平郡王是個看著溫和實則有主意的,避著人特意找到他,給了個紙條,說是他在長安置的產業,有任何需要可去那裡。

  平郡王還送了他個人情,告訴他藍橋去處,讓他順利尋到藍橋。

  就是不知……當時藍橋的失蹤,是否也與平郡有關。

  因當日使用異能過量,副作用來的很快,他很快昏睡過去,幾日後醒來,手裡攥的紙條早已不知道,不知道是丟了,還是混亂就醫時被人拿了。藍橋之事,因為過去幾日,也不好追查,至今未能確定是誰動的手。

  可崔俁思忖,不管是誰,同平郡王少了不干係。

  「是在下的錯,」崔俁輕嘆一聲,「那日事情太多,在下這身子不爭氣,竟暈了過去,我那小廝也受了傷,不如往日伶俐,那字條,不知什麼時候丟了……那日前事,在下全然未放在心上,不知殿下如此認真,等著在下回信,還為此煩憂——真是失禮。」

  崔俁又欲行大禮,平郡王再一次扶住他,笑容很是釋然:「你不生我的氣,我便放心了。」

  「殿下乃皇子,萬人之上,地位超然,卻有此平易親和心態,實是大安之福。」

  見到平郡王一次沒跪,崔俁很滿意,隨口誇了平郡王幾句。平郡王更是高興,還以茶代酒,與崔俁連幹了三杯。

  崔俁:……

  「先生既與我如此親近,並不外道,我便也不藏著掖著了……」鋪墊這麼久,平郡王終於擺出一個落寞表情,開始要說正事了。

  崔俁正色:「郡王請講。」

  「你雖遠離朝堂,一些事應該也聽說過,我那越王兄長……」平郡王苦笑,「實是欺我的緊。」

  崔俁露出詫異之色:「這……血脈至親,何以……」

  平郡王擺擺手:「往事樁樁件件,若都提起,怕是幾日夜都說不完……實不相瞞,我前幾日聽父皇偶然說起你,私下問到你住這裡,貿然來訪,實是想討你個主意。」

  「殿下想請在下算策。」崔俁笑了,這一笑,眸底慧光灼灼,亮色逼人。

  平郡王很是驚艷了一下,怔了一怔,才正色拱手:「我不想以勢壓人,也不想以四年前之情分逼你,若你不願,我亦無法,只能……在那深宮幽暗裡繼續掙扎了。」

  「在下修的是紅塵道,所遇所見皆是緣,殿下若信我,可將事情仔細述來,」崔俁拱手回禮,「委屈什麼,氣什麼,想解決什麼,心中可有策……在下之能若能幫到殿下,自無保留,若幫不到,在下亦會明言。」

  「先生痛快!」

  平郡王平復了下略激動的情緒,方才緩緩開口:「不知先生可聽聞數日前刑部公審,文城郡彭家彭傳義一案?」

  「此案街巷傳的很廣,在下豈能不知?」崔俁目光微動,「莫非殿下之憂,與此有關?」

  平郡王點頭:「先生睿智。」

  他沉聲靜氣,把事情說了一遍,說彭傳義案後,其父妾室升了妻位,越王便藉此機會,幫榮家妾氏甘氏,也如此操作,升了妻位……

  「別人家的事,與我無關,越王要怎樣,我也管不著,可這甘氏著實可惡,竟到我外祖母辦壽宴時鬧事,還傷了我小舅母!」

  平郡王十分激憤,「傷了人還不算,她惡人先告狀,去宮裡好一頓鬧,逼得貴妃罰了我母妃,我母妃身體弱,一下病的起不來了!」

  他沉痛悲聲,訴了太康帝怎麼憐他,卻被越王三言兩語擋回,可憐他母子受罪,無人相助。這榮家還不肯罷休,在越王支持下,追到廟裡傷了他大舅母,還把大舅母給他母妃點的長明燈給砸了!

  反正樁樁件件,都是越王對不起他,他最委屈。朝臣們不知為何也跟著鬧,由這些事起,說到嫡庶家國,升到太子必須回宮的高度,這發展本不是他推動,可也算於他有關,再加上越王添油加醋,父皇就對他不滿意了。

  本來就活的跟小白菜似的,悲傷那麼大,這下再被父皇厭了,以後可怎麼過?越王正虎視眈眈把他往下壓呢!

  所以他今日來,是想在崔俁這裡求個策,眼下他怎麼辦才好?

  『太子回宮』四個字幾乎成父皇心病了,他要怎麼表現,才能挽回一二局勢,至少不讓母妃陪著他受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