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開堂審案

  不管哪個朝代哪段歷史,奪嫡之路總是充滿血腥,內里艱險,不難而喻。閱讀崔俁從不認為和楊暄走的是一條坦途,風霜雪雨,刀光劍影,殺過來便是,多少他都接著。

  可他沒想到,局勢來的這樣快。

  他們只是在外圍搭了台子,楊暄還未進京,就遇到了這樣難題。

  原以為,彭傳義一案是個可以利用的機會,他只消親自到洛陽盯著看著,榮家人若嗅覺敏感,想到利用這個案子,他就可以什麼都不管,先抄手看,榮家若想不到,他便推上一把,讓榮家意識到。待榮家利用人脈勢力操作,將彭傳義定罪,做下妾可升妻,庶子易嫡這樣的事,他便聯合四年裡埋下的線推動輿論,上升到家國天下,江山社稷的位置……吵鬧大了,廟堂民間議論紛紛,各種前例史實一個一個往外砸,太康帝便不能不管了。

  他願不願意,高不高興,哪怕假模假式,也會被逼著召楊暄回宮。

  太子話題來勢猛烈,他能拖第一回第二回,這第三回,卻是萬萬拖不過去的。

  誰知這彭傳義案竟內里藏了大秘密!

  來歷不明的神秘書冊,誰拿到手就能控制一堆官員屬下……這樣的東西,竟與一個商戶的案子有關!光是秋宴上,就有三撥人爭搶,眼下再加上越王……

  更加撲朔迷離。

  這案子,如今已不是他想怎樣,便能怎樣的。

  可這個機會謀劃太子回朝最為合適,他捨不得放棄。

  「總之,不管別人目的為何,計劃怎樣,彭傳義此人不能死!」崔俁指尖輕敲桌面,雙眼微眯,眸底光芒綻放,如流星貫月,「你方才說院裡交過手的幾個刺客功夫都不錯,咱們接下來的監視行動,便要慎之又慎了……怕是得你親自出手,多加盯防。木同能力不錯,也可暫調與你,我在客棧人多,反倒沒什麼事。」

  楊暄頜首:「你放心。」

  崔俁視線看向窗外,唇角突然揚起一個諷刺弧度:「反正也沒幾天了,刑部定的開堂日子是三日後,那鄧氏也已順利進了洛陽城。」

  「你回去好好睡一覺,後日一早,我便帶你去看。」

  崔俁捏了捏眉心,他的確有點累。不知道是因為用過異能,還是今日為避越王搜索瘋跑了一陣,膝蓋有些疼。

  他擔心一會兒昏睡過去久久不醒,打著精神叮囑楊暄:「回頭你去見一下張松。他兩年前調入洛陽為官,為咱們做了不少事,你既來了,總要露個面,順便問問他,朝野四外有沒有什麼值得注意的動靜……唔,若得空,去驛站幫我看看有沒有范靈修的信,他之前說這八月可能會來一趟洛陽的。還有小老虎……你問問河道上,它有沒有玩膩,有沒有欺負人……」

  「你少操點心,別什麼都記掛。」楊暄看著只這麼一會兒,崔俁的臉色就有些不對,眉頭緊皺。還是太弱了……半個時辰前還吃東西吃東西的很高興呢。

  「我就是提醒你一下。」崔俁白了楊暄一眼,打著呵欠枕到他大腿上,「今日太累,我要好好睡覺,若我不醒,你不許打擾我!」

  語氣神色很很張牙舞爪,似帶著某種威脅。

  楊暄大手揉上他的頭:「……嗯。」

  ……

  秋宴結束,越王回宮時,已近黃昏。

  宴上收穫,各方表現皆不提,繞在腦子裡一直記著的,卻是崔俁的話。

  他有些後悔今日與崔俁相談時的表現。不知道為什麼,回想當時場面,他總有種被牽著鼻子走的感覺,好像當時掌控場面的不是他,而是崔俁。

  崔俁一個道人,長的也是太美,讓他一時為色所攝,急切了,一些試探,也被看出來了。

  而崔俁,僅看了他一眼,隨意想了想,便知道他今晚會寵幸誰,接下來會有小煩惱,甚至一夜幾次,一次多久,他全都能知道!

  這事有點邪乎,越王很不想信。身為大安朝最尊貴的皇子,他什麼沒見過?會算命窺天機的高人不知凡幾,可沒有一個人能算到這麼細!

  下意識的,越王讓自己忙起來,並不打算去後院。

  他這宮殿規矩很嚴,書房裡便是正妃,都不能過來,只要他不去後院,怎麼可能會寵幸誰?

  偏生前兩日父皇問過治國策,他為表現,把很多積案都做了,實是……不太忙。把公務處理完,百無聊賴,他又拿了本閒書來看。

  明明最正統最普通不過的遊記,看到一半突然插了段野史小故事,美狐妖,呆書生,房前屋後野地里大樹上……寫的那叫一個香艷。

  正當壯年的身體,哪經得起撩撥?尤其他最近忙,有五六日沒有發泄了……可對著本書,還不是春宮圖發泄,這皇子做的也太屈!

  越王忍的很辛苦,才壓下體內邪火。不過這書,也是不打算再看了,他走出書房,到外面散步。

  這夜月光極好,華華揮灑,如水銀泄地。一陣風來,樹葉沙沙,喜夜的夏花綻出最美芳華,花香馥郁,沁人心脾。

  越王深吸了口氣,走向蓮池。這樣的夏夜,還是水邊最涼快。

  腳步將將繞到蓮池,就聽到一陣水花聲響,原是有人趁著夜色,悄悄在池裡洗澡。

  是一個美人。鴉鴉烏髮堆成髻,絲縷調皮的不肯受束縛,貼于美人兩腮頸下。美人脖頸修長,身材纖穠合宜,一把皮膚欺霜寒雪,水珠從她頸間往下,滾過鎖骨,滾過柔軟溝壑,也滴到了越王心裡……

  越王此時早忘了什么半仙崔俁,一而再再而三起的慾火哪能那麼容易熄?立刻上前,就把那美人給幸了……

  以他二十多歲,已經娶妻生子的年紀,僅是王爵非太子的封號,能住在皇宮著實史無前例。他那貴妃娘太受寵,他從小到大也極會討好太康帝,太康帝把他當太子養著,所以才不顧一切反應,專門從皇宮中辟出一片宮殿給他住。

  因要避嫌,這片宮殿把守很嚴,允許任何非本殿的人走動來往。

  所以越王很放心,這個美人能在他的地盤出現,肯定就是他殿裡的人,他殿裡的人,他便幸得!說是這麼說,畢竟以前沒見過不認識,萬一……呢?

  是吧。

  越王難免有少許擔心。再加上這次**來的太快太強烈,野外也太刺激,他本就有點把持不住。結果也不知是哪個不個眼色的,這節骨眼竟然同人鬥蛐蛐,那蛐蛐不知怎的,叫聲十分慘烈,越王一驚,就……交待了。

  急喘著氣回神,他才發現,這美人身側,被他撕成幾片的小衣,竟真是桃紅繡荷葉鑲金邊的!

  他咬著牙低聲問身後小太監:「本王方才……多久?」

  「一……一刻鐘。」小太監頭垂的低低的。

  越王:……

  第二日醒來,果不其然,背後略痛,是那美人留下的兩道抓痕。

  至此,越王已經不敢不相信崔俁了。

  這日下午,他從父皇宮裡回來的時候,於路上花草間見到一條細細紅繩,回到殿內飯還沒吃完,側妃就同他鬧了起來,原因是他寵幸的那名宮女。

  第二日晨間,他出發去父皇那裡的時候,於某處宮牆拐角看到一小條紅繩,不但後院起火,還因為側妃正好同娘家哭過,他受了父皇一頓訓。

  至此,他對崔俁本事由衷信服!樁樁件件都對得上啊,天下高人誰能有此本事!

  這樣的人才,必須劃拉到自己陣營來!

  回想前日,對崔俁禮遇明顯不夠……越王立即下令,讓榮家申飭教訓榮炎彬,給崔俁送過去的禮,翻了五倍。

  ……

  崔俁這一覺睡的不算太久,也就一天一夜,比以前副作用差遠了,大概因為他探知的東西並不多。

  雖只一天一夜,也把楊暄急的夠嗆,因為完全吵不醒啊!跟病了昏睡一樣!他開始認真懷疑,崔俁的能力……許真是不能常用。

  崔俁醒時,楊暄正黑著臉瞪著一院禮物。

  藍橋倒是兩眼發直,像個小財迷似的,差點流口水了。

  木同看看楊暄,看看藍橋,雖然神色略有不同,但都帶著些……揶揄。

  睡完一覺精神飽滿智商滿格,崔俁一看就明白了:「越王送來的?」

  楊暄哼了一聲:「他也就能送這個了。」

  藍橋跑過來喳喳呼呼:「主子好多錢啊!好多好多錢啊!我跟著主子這麼久,從來沒見過這麼多錢!」

  楊暄:……莫名覺得胸口被扎了一刀。

  雖然只是錢,可他確實沒給過崔俁這麼多!

  「都收起來吧,」崔俁舉重若輕,笑著看了楊暄一眼,頗有幾分意味深長,「以後會更多呢。」

  藍橋不懂:「以後更多?」

  楊暄定定看著楊暄,語音似承諾:「是,以後會更多!」要多少有多少!

  「快點收,收了人才安心,」崔俁微微蹙眉,捂著腹部,「有吃的麼?我有點餓。」

  這話一出,楊暄藍橋的注意力立刻轉移,崔俁主子有胃口吃飯,比什麼都重要!

  ……

  時光如指尖上的風,很快,到了彭傳義案開堂當日。

  楊暄早早選好了位置,吃過早飯,就帶崔俁出發,來到一間茶樓。

  茶樓臨街,二樓雅間位置靠窗,視野覆蓋良好,正好看得到刑部大堂——外面長廊。

  雖然這長廊下有地磚上有瓦覆,兩邊除柱子支撐全無其它,中空透風,距離正正好,剛剛好看的清楚……可它也是長廊,不是刑部大堂。

  崔俁:「……所以你讓我在這裡看什麼?」

  楊暄十分淡定:「刑部大堂正廳房頂年久失修,若來日遇雨,必會漏水,昨日,刑部下屬管事請了泥瓦匠做工,如今……恐審不了案。」

  「所以主官會把審案地點改在這長廊?」

  「並非沒有先例。」楊暄親執壺給崔俁倒了杯茶,試過溫度,才遞到崔俁面前,「民間重案大案審理,一向公開,會有百姓圍觀。審案有主官,有衙差,規矩排場布出來就好,具體在哪裡,其實並不重要。太康元年冬日,大雪壓頂,大理寺都不畏嚴寒於寬闊長廊里審過案,如今夏日,長廊里還涼快,案子又不能改期,刑部不選這處地方,難道選熾日烤曬,無任何遮擋之物的後院?」

  崔俁端起茶盞啜了一口:「如此,倒便宜咱們了。」他看著尚安靜的街面,無甚動靜的刑部長廊,笑了,「怕不多久,這個茶樓就要一座難求了。」

  「嗯。」

  時間尚早,正好把剛剛得到的消息與崔俁分享,楊暄垂頭喝了口茶,緩聲與崔俁說:「秋宴上那幾個刺客,你可還記得?」

  「記得。」崔俁看楊暄,「一人著黑,一人著灰,一人著白,誰與誰都不是一路,倒是方便了外人認。」突然提起這個……他眼睛一亮,「可是有消息回饋了?」

  楊暄頜首:「那日事後,我派人跟蹤了這三人。我與你說過,那黑衣人是衝著奪冊子去的,灰衣人是衝著毀冊子去的,白衣人動向不明,但他不喜歡看到不相干的人拿到冊子?」

  崔俁眸內有光,連連點頭:「你還說過,最後結果是黑衣人受傷敗退,灰衣人拿到了冊子,白衣人追了上去。」

  「沒錯,」楊暄指尖輕點桌面,似乎有些不明白,「我剛剛得到的消息是,灰衣人死了。自殺的,連自己帶房子,一塊燒了,冊子,自然也燒成了灰。」

  「他為什麼……把自己也燒了?若是想毀冊子,得到就毀便是,怎麼——」崔俁雙眸陡然一眯,「三日前,他就搶得了冊子,**消息卻是今日才到,他何時自殺的?」

  楊暄目露欣賞,沉聲道:「我要說的也是這個,他昨夜方才自殺,事先沒有任何徵兆。」

  崔俁:「跟著他的那白衣人呢?可在附近?可有去搶冊子?」

  楊暄:「雖然白衣人很小心,但我的人還是看到了,他一直在跟蹤監視灰衣人。灰衣人搶得冊子後,住進一處宅院,閉門不出,白衣人並未進去搶,也未做別的,就在一側監視。灰衣人突然無徵兆自殺,白衣人也很意外,不過之後他就走了。因他警惕心甚高,所去之地又偏僻人少,不利於跟蹤,我的人無法再繼續,就跟丟了。」

  崔俁想了想,又問:「灰衣人真是自殺?不是被人死後焚屍?」

  楊暄搖頭:「我的人去確認過,是自殺,活活燒死的。」

  「這就奇怪了……」

  灰衣人若不希望任何人得到冊子,目的是毀了冊子,為什麼到手第一時間就毀,還等了幾日,是還有上封麼?在等上封命令?可楊暄和白衣人都未見到他與人聯繫,怎麼就好像得到指示一般自殺了?這冊子這麼有用,別人誰都想要,為什麼他偏偏要毀了?

  白衣人也很奇怪,他不在意黑衣人,不在意楊暄,反倒只在意灰衣人。他不想要這個冊子,只想冊子被灰衣人拿到,可他並不是灰衣人的朋友,不想管灰衣人死活……所以他大略知道灰衣人是誰?監視灰衣人,卻不做其它,像在等待……難道他與灰衣人上封是敵人,卻不知這位上封是誰,所以想跟著灰衣人,順藤摸瓜找到其上封?

  不管怎麼說,這兩個人,應該是對頭,有著什麼別人不知道的秘密關係……

  崔俁把分析同楊暄一說,楊暄也很認可:「我也覺得是這樣。他們的恩怨可能只與冊子相關,與旁人無甚關係。這二人來歷都很奇怪,武功路數也很精妙,尤其白衣人,若我的人不離遠一點,當即就會被發現,他的武功,並不在我之下。」

  「目前來說,提防就是。」崔俁看著安靜的刑部長廊,「我總覺得,他們還會出現。」

  楊暄頜首:「當時那冊子很薄,應該只有一半,若與咱們猜測相同,牽扯到彭傳義案子,他們必會再來。」

  崔俁眯了眯眼,安靜片刻,又問:「那黑衣人呢?」

  楊暄頓了一頓:「他離開後,停留在一處民居,這處民居,離平郡王府不遠。」

  「平郡王?」崔俁瞬間想起四前年長安那場梅宴,平郡王處處照顧安撫昌郡王,看起來平和大度,一點野心都沒有,可崔俁離開梅宴前,他還塞了紙條給他,希望保持聯絡。

  雖然崔俁之後沒與平郡王聯繫,那張紙條也丟了,可他覺得,平郡王並不像表面上那麼安靜無爭。聯想前後,崔俁笑了:「沒想到,這裡還有他的戲份。」

  「我亦不相信什麼巧合,」楊暄唇角斜斜揚起,「那黑衣人躲哪裡不好,怎麼偏就躲到了平郡王府附近?」

  「就是說啊……」

  ……

  二人說著說著,時間緩緩過去,街上開始熱鬧起來,刑部也大門洞開,了解官差辦案習慣的百姓開始慢慢聚過來,有問今天審什麼案的,有科普詳情的,還未開始,已經氣氛熱烈。

  崔俁搖著玉扇,唇角輕揚:「且看著吧,若咱們推斷不錯,今日諸方都要出招,魑魅魍魎還是妖魔鬼怪,總要露個頭呢。」

  楊暄沒說話,默默給他續了一杯茶。

  崔俁又嘆了口氣:「今日第一波開堂,彭傳義是個必敗結局,就是不知道誰主推,誰煽風點火,那小子又受不受得住。」

  楊暄很不喜歡崔俁擔心別人,十分幽怨的看他一眼:「我保他不死就是,你別操那麼多閒心。」

  崔俁托腮偏頭,笑顏在光線投射的陰影里仿佛會發光,看向他的眸光頗有些意味深長。

  楊暄臉皮相當厚,直直對上他的眸色,仿佛不懂崔俁在表現什麼。或者不管崔俁表達什麼,他都悉數接下,只要崔俁能忘了別人,滿心滿眼都是他。

  ……

  很快,有差吏忙前忙後,將長廊布置成公堂。

  寫有「明鏡高懸」,筆法遒勁的牌匾被高高掛於正北方向;繪有「海水朝日」氣派萬千的四扇屏風拉開置於其下;長方漆木桌案擺出,文房四寶,紅綠頭簽並驚堂木按順序置於其上;青旗,藍傘,青扇,堂鼓等一一擺開,分列桌案兩側……

  兩排手執水火棍,身量相仿,著裝相同,眉高額闊,自帶一身正氣的衙差分列兩隊站好,水火棍齊齊重重落地,連成富有節奏的響聲,堂官走出,安坐長案背後,驚堂木一拍,這堂,便開審了!

  原告被告被請上堂,一邊行拜禮,還一邊有空飛對方兩個眼刀。

  原告,也就是彭傳義率先陳情:「大人容稟,草民姓彭,名傳義,父彭平,家住文城郡,因父輩擅經商,積得余財,家產頗豐。草民乃我父嫡長子,依大安律,理應繼承彭家家產,可我父房中有一妾鄧氏,色姝,性狡,言刁,哄得我父無視祖宗規矩,竟要將我污為庶出,趕出家門!我娘乃是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正妻,我父不在之時,是我娘辛辛苦苦伺候二老,為我祖父治喪送終守孝……恁是哪時,七出三不去的規矩都寫的明明白白,她鄧氏竟敢如此,污死去之人名聲,也不怕天打五雷轟!我本不想與她多做計較,誰知她竟日夜痴纏我爹,可虎毒不食子,我爹不忍嫡子落魄……我爹正為我籌謀的關口,無故慘死!家中莫名遭此大難,草民幾次輕生,痛苦難忍,只盼大人青天慧眼,找出殺我父之人,還我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