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聽到大同來的急報,仁壽宮坐著的人都愣住了。
總算……來消息了。
上次派了鄧健去,十幾個人一起了無音訊,因為瘟疫,大同形同於鬼域,現在……
聽到來了急報,一向穩重的劉健豁然而起:「拿奏報來。」
所有人的目光落在了小橙子送來的奏報上。
奏報落在了劉健手裡,劉健忙是展開來看,緊接著,他皺著眉,不禁道:「竟有這樣的事。」
他一句竟有這樣的事,已讓所有人都百爪撓心起來。
劉健又道:「從未聽說過,天花竟可防疫,若如此,那豈不是一場天大的功德?」
防疫天花?
這些日子,尤其是朱厚照溜去了大同,張太后可沒少打聽關於天花的事,這種傳染性極強的疾病,足以使任何人都談虎色變,幾乎每一個人都形容過天花的恐怖,而這些,也正是張太后輾轉難眠的原因。
而事實上,天花在史學家眼裡,他們一向認為,人類史上最大的種族屠殺事件不是靠槍炮實現的,而是天花。
在人類歷史上,天花和黑死病、霍亂等瘟疫都留下了驚人的死亡數字。
這個時代,治療和防疫天花根本無從做起,現在聽到劉健說到竟可以防疫天花,張太后的身軀不由一顫。
謝遷和李東陽打起精神,他們沒有看到劉健所表現出來的哀傷,這就說明,這封急報理應不會噩耗。
謝遷不由道:「天花防疫?這如何可能?」
一旁的焦芳眯著眼,卻是極為緊張地關注著劉健,他有些忐忑,更願意聽到的是噩耗,此時此刻,他已有些亟不可待了。
劉健徐徐道:「葉春秋在大同防治了天花,也尋到了陛下,陛下現在很安全,已和葉春秋、鄧健諸人出了大同,這兩日就要到京了。」
一語道罷,滿殿皆驚。
回來了……平安回來了,原以為是九死一生,竟還活著。
張太后激動得眼眶又紅了起來,她身軀顫顫:「是嗎?回來了嗎?好……好啊。」
此時此刻,她已沒什麼念頭可想,什麼大同,什麼天花,都見鬼去吧,她這時候只是一個單純的母親,得知兒子平安歸來,激動得忍不住又是垂淚。
劉健除了鬆口氣,心思卻放在了防治天花上,能防治天花,這是何等大的功德。
這葉春秋……是如何做到的?
這個小子,還真是讓人刮目相看啊,料不到,實在是料不到……
他心裡感嘆,想到大同的危機已經解除,卻又不由升起疑竇,會不會這奏報有粉飾的成分?
因為這是孤證,所謂孤證,就是一切都是葉春秋自己說的,莫不是吹牛吧。
這極有可能,歷朝歷代,天花一直是無解的存在,這麼多的御醫都無計可施,他葉春秋小小年紀,如何防治?
謝遷卻已是大喜,一把拍腿而起,而後又惱火起來:「大膽,真是大膽啊,這小子,還有陛下……」說著,重重地嘆口氣,悲喜交加。
李東陽也跟著含笑,一面捋著長須,眼角的餘光卻是落在焦芳的臉上,他對焦芳素來有所警惕。
焦芳愣住了,甚至面如死灰,這個時候,他的笑臉終究是掩飾不住他的情緒,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原以為葉春秋此次難逃一死,誰料到,他竟防治了天花……
防治天花啊,這若是傳出去,只怕非要天下震動不可,單憑這個,就不知未來可以救活多少人命。
可憐的是自己,竟是搬石頭砸了自己的腳,蠢,蠢到了極點,真是愚不可及。
他頓時惱羞成怒,一股怒火自他丹田升起,殺子之仇,不共戴天,而今日,自己非但沒有報仇,反而給了死仇建功的機會,簡直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小丑。
他心裡轉了無數個念頭,拼命想露出欣慰的笑容,可是這一刻,他再深的城府,竟也無法掩飾,他閉上眼睛,而後緩緩睜開,便一字一句地道:「噢,是這樣嗎?娘娘,臣有一言。」
焦芳使大家從喜悅中回過神來,焦芳盡力地擺出一副風淡雲輕的樣子,道:「娘娘,陛下為何會去大同?」
如此一問,使所有人都凝住了呼吸。
對啊,陛下為何去大同,還不是因為葉春秋?因為葉春秋,陛下牽涉入了險地,因為葉春秋,陛下差點死於非命。
焦芳抓住了一個重點:「陛下只要回京,他逃離京師前去大同的事就捂不住了,娘娘,陛下乃是萬金之軀,親涉險地,到時,只怕輿論會沸騰吧。」
會嗎,當然會,到時候,一定是滿城風雨,一定無數人怒從心起。
皇帝怎麼可以如此呢?
焦芳的話說到了這裡,就抿嘴不語了。
這一句話,看上去很平淡,卻隱含著殺機。
陛下是不會犯錯的,就算是最暴戾的君王,他也不會有錯,乃至於你就是商紂王,那也是因為被妲己禍害,你是蠢如白痴的司馬衷,那也是因為賈南風,你是宋徽宗,那也是蔡京禍國。
亡國之君尚且如此,何況是當今聖上。
天下人會罵陛下嗎?想必是會的,可是天下人當然不會直接說陛下是昏君,退一萬步,就算陛下是昏君,那也一定是被人帶壞了。
私自出宮,跑去大同那樣的地方,完全不把自己的性命當一回事,這和當初被王振慫恿著御駕親征的英宗皇帝有什麼分別?
土木堡之變,還歷歷在目呢,那麼………誰來負這個責任呢?總該要有人負責,陛下永遠是聖明的,自然而然是因為身邊有了奸臣。
這個奸臣……已經很明顯了。
焦芳點到即止,他慢條斯理地端起了宦官給他斟的一副茶,輕輕地呷了一口,嘴角又帶上了幾分慣有的微笑。
終究……你葉春秋還是躲不過啊,天下人有一百張、一千張、十萬百萬張口,發生這樣的事,你葉春秋已是難辭其咎了。
仁壽宮變得沉默起來。
因為大家都意識到焦芳是對的,焦芳雖然只是點到為止,卻是點出了問題最關鍵的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