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的目光顯得尤為嚴厲起來,他對其他的事可能並不上心,唯獨對這軍備卻素來是看重無比。
這幾年來,為了增強親軍的戰力,他可是實實在在地拿出了不少內帑出來補貼諸衛,現如今見上年還是優良的燕山衛竟只得了一個平庸,便不禁憤怒起來。
他一路看下去,發現上四衛考績竟都是優異,臉色才舒緩了許多,這上四衛和勇士營都是御馬監提督的,張永深知朱厚照愛好這個,自然是投其所好,為了操練內衛,幾乎是操碎了心。
看到這裡,朱厚照又不禁笑了起來,道:「上四衛不錯,很好,張伴伴辛苦了。」
連續得了朱厚照兩次誇獎,張永自是樂開了花。
朱厚照繼續看下去,其實他心裡隱隱期盼著什麼,想看看鎮國新軍的考績如何,他翻到最後,終於在鎮國新軍那兒尋到了考績,只是……他的臉色一下子拉了下來。
是末等。
末等的意思就是,沒有最糟,只有更糟,這新軍等於是在諸衛中墊了底。
朱厚照顯得有些不太相信,臉色頓時又青又白,定眼看了很久,才皺眉道:「關乎於新軍的評價,為何如此?新軍固然是初創,可也不至於這樣不堪吧。」
他抬眸看著謝遷。
謝遷心裡也是無奈,他很希望葉春秋能爭一口氣,可事實上,新軍確實很糟糕,完全看不出操練出了什麼,很是不倫不類。
謝遷只好道:「這是兵部、御馬監、都察院、吏部合議的結果。」
意思就是說,這是大家一致的意見,其實謝遷本想用平庸二字來考績,可是御馬監和吏部的態度很堅決,謝遷知道,這裡頭牽涉了宮裡的人,若只是平庸,很難服眾。
何況,他做事一向公允,雖然想要放水,終究是臉皮有些拉不下來。
朱厚照聽他這樣說,臉色變得更加糟糕,他知道謝師傅是什麼人,連他都這樣說,此事是絕不會有疑義的了。
只是……新軍當真這樣糟嗎?
朱厚照依然還有些懷疑,最重要的是,這給了很深的打擊,他一直希望自己是鎮國公,希望自己是總兵官,希望葉春秋這個鎮國府的參事給自己練出一支私軍來,而後橫掃大漠,蕩平倭寇。
這是他的夙願,土木堡之變,其實改變了太多人的志向,王守仁是如此,他將這引以為恥辱,朱厚照也是如此,他無法接受自己的祖先被這些胡人所侮辱,所以他自幼向人學習行軍打仗,逢人就問軍備的事,等做了天子,就越發的不可收拾了。
可是……這新軍給了他一個很大的打擊,以至於他這時竟沒有震怒,甚至沒有責備葉春秋,只是淡淡道:「噢,是嗎?依諸卿之見,新軍的問題出在哪裡?」
葉春秋坐在一旁,正想站出來,他這超越了時代的練兵之法,可能謝遷他們未必能理解,不過葉春秋卻隱隱覺得小皇帝或許可以體會。
只是他還未開口,張永便率先道:「陛下,奴婢有些淺見,不知該說不該說。」
朱厚照看了張永一眼,今年勇士營和上四衛都是優異,可見張永確實是勞苦功高的,朱厚照便道:「張伴伴說吧。」
張永大喜,知道自己在陛下的心目中分量加重了一些,心情自然得意,便侃侃而談道:「新軍的問題有三,其一:招募的竟是讀書人,這樣做有譁眾取寵的嫌疑,陛下,這天底下士農工商,又分三教九流,無論是軍戶是匠人還是讀書人,都是各司其職,用兵打仗,奴婢說句不該說的,讀書人是不成的,讀書人怎麼會用兵,又怎麼能打仗呢?所謂百無一用是書生,不正是這個道理嗎?」
張永的話里夾槍帶棒,明著是說是新軍不該招募讀書人,可是說讀書人不會用兵,自然而然,葉春秋和王守仁都是讀書人,不正是暗合了他所想要表達的心思嗎?
葉春秋眯著眼,看著張永,心裡不由想笑,歷來真正的強軍,多是良家子組成,什麼是良家子,就是家境還算過得去的人家,這樣的人往往作戰勇猛,難道這大明朝還靠著你們的所謂軍戶嗎?歷史早已證明,這些軍戶可謂糜爛到了極點,根本不堪為用。
這時只聽張永又道:「可是葉修撰偏生要招募讀書人,其實葉修撰的心思,奴婢是曉得的,他也是讀書人嘛,可是練兵不是兒戲,他既知陛下對軍備之事尤為上心,怎可這樣任性呢?」
朱厚照凝起濃眉,臉色更沉,卻是繼續默不作聲。
而張永還在繼續說著:「這其二,葉修撰似乎對練兵之法摸的不夠透,古往今來,這天底下的操練之法不知經歷過多少次改良,偏偏葉修撰不懂得借鑑前人的經驗,卻是肆意妄為,一切都是想當然,這練兵之道絕非是兒戲啊,更絕非是想當然的。」
張永頓了頓,接著道:「至於這其三,奴婢聽說葉修撰練兵分為三個時段,一個是晨練,其次是白日的操練,此外,便是夜裡的晚課……」
說到這兒,張永不禁失笑起來,似乎覺得這本來就是個笑話:「晨練和操練,奴婢也就不說了,成效就擺在這裡,可是這晚課卻是個笑話,葉修撰居然當真像學裡一樣,與那王守仁二人,夜裡輪番上堂給那新丁講授知識,這……豈不是本末倒置嗎?這新軍既是軍,那麼入伍之人,奴婢說句不客氣的話,他們將來可都是要上陣殺敵的丘八了,傳授知識有什麼用?最好笑的是,那王守仁教授他們四書五經,葉修撰卻教授他們各種算數之法,還有諸多所謂風力和地理、人文的知識,奴婢當然知道,葉修撰博古通今,可是新軍的官兵們學了又有何用?」
葉春秋起初還只是覺得張永是想趁機落井下石,可是在這時候,心中卻是一凜。
他突然發現了一件很嚴重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