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二十章 自取其辱

  高高坐著的朱厚照,頓時又是無措,而事實上,他心裡已是震怒,開始對寧王還只是反感,現在卻已是怒不可遏了,可是……

  朱厚照在短暫的呆愣過後,卻不得不下了金殿,也朝那靈位拜倒道:「玄孫朱厚照,拜見太祖。」

  朱宸濠心裡已是得意非常,卻是努力收斂住自己的得色,將手上的靈位放在殿中,自己也拜倒,接著便哭訴道:「曾孫朱宸濠不肖,為奸賊所羞辱,玄孫朱厚燁,竟被閹割,不孝有三,無後為大,而今厚燁再不能人道,實在有辱祖宗,祖宗若是在天有靈,還望能降下天罰……」

  朱厚照本是恭敬地對著那牌位跪下行禮,卻還沒有等他站起來,便讓朱宸濠的話再次給氣著了,於是氣沖沖地站起來,怒目看著朱宸濠道:「你說葉春秋指使了鄧健閹了你的兒子,你有什麼證據?」

  朱宸濠是早就想到朱厚照會問到這個,怎麼沒預想想好說辭?立即道:「老臣的護衛,俱都可以作證,當時他們都在場。「

  這便是人證了。

  在這大殿裡的許多人,心裡忍不住發寒,甚至不少人擔心地看向葉春秋,因為任誰都知道,這一次這寧王不知吃了什麼藥,這架勢,完全就是誓要和葉春秋死磕的姿態,甚至可以說是為了和葉春秋死磕,不惜得罪天子,不惜因此有可能為將來惹來災禍。

  朱厚照則是看向葉春秋,臉色凝重地道:「葉愛卿,你來說,寧王所言的果是屬實嗎?」

  自朱宸濠進來後,葉春秋雖也是隨著百官對著那太祖高皇帝的靈位行跪拜禮,可是一直都是如一個旁觀者,安靜地聽著朱宸濠全然對他滿帶攻擊的說辭。

  直到現在,當朱厚照終於問起了自己,葉春秋這才徐徐而出,接著向朱厚照行了個禮,道:「正德三年,僉都御史王洪,試圖污衊浙江提學何宗師作弊,於是捉拿有關人等,屈打成招,御史鄧健恰好在考場監考,亦為人所拿,重刑之下,寧死不屈;正德三年歲末,鄧健入京述職,遭遇白蓮教之亂,白蓮教見他有官身,亦是日夜拷打,身無一片肌膚完好,滿身盡化膿瘡,白骨森森亦是目力可見,他非但不肯屈服,反而破口痛罵教匪,拷打完了,傷口腐爛,便拿著瓦片,親手刮去身上腐肉,此後,他屢屢上書彈劾,甚至陛下若有不端的舉動,他亦是動輒破口大罵,天下御史,幾人可以做到他這般?似這樣的人,寧王殿下口稱臣下指使他云云,呵……」葉春秋說到這裡,輕蔑一笑,道:「我與鄧御史,私交匪淺沒有錯,我敬仰他的為人也沒有錯,可是寧王殿下竟說指使二字,不覺得可笑嗎?」

  滿殿肅然。

  說起鄧健的大名,這朝堂之上,誰人不知?這絕對是茅坑裡的臭石頭。

  若是看過他履歷的人,保准要心裡發毛,因為鄧御史的歷史,就是一布恐怖片,若是這時代當真可以攝影,那麼無疑鄧御史和貞子沒有任何分別。

  無數次的拷打,無數次的死去活來,甚至身上的腐肉生出了蛆蟲,寧可用瓦片去磨著自己的筋膜和骨頭,可不願屈服,還有那蓬頭垢面,幾乎半死之下,竟還罵聲不絕。

  葉春秋這一番話的提醒,所有人都沉默了。

  是呢,鄧健會聽人指使嗎?呵……這世上能使喚他的人,只怕還沒生出來呢!就算面對的人是天子,一旦他認為天子有過失,也會毫不猶豫地指摘出來,從不給人留半分的情面。那麼……

  就算葉春秋與他有些情分,可這樣一個硬骨之人,葉春秋是何德何能,讓一個從不肯屈服於人的人,去聽從他的指使?

  葉春秋看了一眼眾大臣的神色,便知道自己這番話的分量,此時抬眸,聲音愈發的洪亮道:「鄧健刺上高郡王,乃是為了自己的私念。」

  私念?

  所有人驚愕地盯著葉春秋,雖是大家都了解鄧健的硬脾氣,可是很顯然,這話令大家不解了。

  大家對鄧健的了解,大多是覺得此人實在過於公正無私,完全不給人任何的情面可言,這甚至到了讓人受不了的地步。

  這種人,純屬一隻蟑螂,見了就讓人煩躁。

  葉春秋則是繼續道:「鄧御史之私,在於他心繫百姓,寧王父子,歷來圖謀不軌,他不忍心生靈塗炭,這才引發了他的私念,寧願捨身,也要誅上高郡王,現在寧王殿下,卻是指鹿為馬,奢談他是受我指使,好,葉春秋無話可說,只是,今日這朝堂之上,沒有一人是瞎子、聾子,今日在朝的諸公,是相信寧王殿下,還是相信鄧御史,自會有公評,寧王殿下想怎樣認為,就怎樣認為好了。」

  這一番話,說得竟是令朱宸濠一時說不出話來,人群之中頓時又是沸騰。

  朱宸濠不傻,他能看出,不少大臣都在用懷疑的眼光看著自己,更有甚者,嘴唇輕動,似在指責什麼。

  事實上,沒有人喜歡鄧健,在這滿朝文武里,只怕一個人都沒有。

  可是真正讓他們拿出自己的良心,來評論鄧健是不是一個會被人指使,或者藏有什麼私心的人,怕是沒有一個人肯站在寧王這邊。

  公道自在人心!

  看著眾人的神色反應,朱宸濠一驚,他明顯地感覺到自己的失策了。

  其實對於一個小小的僉都御史,朱宸濠沒有太多地放在眼裡,他一直居住在南昌,雖是時刻注意著朝局,可是並沒有聽說多少鄧健的事跡,便怎麼也料不到鄧健竟還有那麼多的『光輝事跡』。

  現在葉春秋突然反詰,令他臉上更冷,尤其是在他抬眸偷偷去看朱厚照的時候,卻見朱厚照惱火地看著他。

  顯然,連陛下都不相信他的說辭,對那鄧健是深信不疑的。

  朱宸濠深吸了一口氣,飛快地思量自己現在的境況,心裡很清楚再這樣糾纏下去,只會讓情況更加的糟糕。

  這件事,必須到此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