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最後的奏章

  魏徵病重,李恪不敢有絲毫的耽擱,連忙便往魏府策馬奔去。

  其實對於魏徵其人,李恪著實是談不上喜歡,恐怕就連一向視他為鏡的李世民也未必喜歡他,畢竟誰會喜歡一面總揭自己短的鏡子呢?若非如此,唐史上的李世民也不會在魏徵故後推了魏徵的墓碑了。

  自打李恪自突厥為質回京,魏徵就沒少尋過李恪的麻煩,勸李恪外放,阻李恪北伐,就連李恪的立儲時魏徵也沒少為難李恪,給李恪可是添了不少堵。

  可就當李恪得知魏徵病危的消息時,李恪的心裡卻莫名地壓抑和難受,因為李恪知道,魏徵一去,大唐失去的可不止是一個能說真話,敢說真話的臣子,也失去了朝堂的良心,魏徵是獨一無二的,魏徵故後,天下再無此等人。

  李恪提著一顆心,快步地趕到魏府,看著魏府門外還未見縞素,知道自己還未來晚,便連忙進了府門,往尋魏徵而去。

  李恪此前也是曾來府上探視過魏徵的,故而魏府的僕從也都識得李恪,看著李恪入府,也連忙跑著前往內院通報去了。

  李恪一進內院,還未到魏徵養病的裡間,便聞到了一股濃濃的藥味,顯然在李恪來此之前魏府是剛熬了許多藥湯。

  「臣等拜見太子。」李恪進了內院,魏徵的嫡長子魏叔玉帶著一眾府上人已經在裡間門外等候,看著李恪上前,俯身拜道。

  李恪急著要見魏徵,也不去和魏叔玉客套了,上來便道:「汝璽(魏叔玉表字)不必多禮,本宮先去見魏相。」

  說著,李恪不顧旁人,徑直往裡間走去了。

  當李恪走進裡間? 一眼便看到了在床上躺著的魏徵? 心中不禁一陣悲痛,此時的魏徵哪還有往昔的模樣? 以往的魏徵雖然也不寬胖? 但身形還算適中,可現在魏徵已經瘦地脫了相? 兩頰的肉已經瘦地深深地陷了進去,渾然不見往昔的模樣。

  李恪靠在窗前? 看著魏徵的模樣? 和已經沒了神的雙眸,道:「這才幾日不見,魏相怎地瘦了這般多。」

  魏徵原本有些迷糊,恍惚中聽到了李恪的話? 慢慢地竟仿佛來了精神一般? 睜眼看向了李恪,待確認了李恪就在自己眼前之後,魏徵掙扎著便要起身,顯然是要給李恪見禮。

  李恪見狀,忙扶著魏徵? 緩緩地將他放下,道:「魏相染病在身? 不必多禮。」

  「謝太子。」魏徵道了聲謝,又躺了下去。

  李恪感嘆道:「本宮奉父皇之命監國? 凡事不敢怠慢,近日來多忙著處置國中事務? 幾日未來府上探望? 不曾想竟已是這般田地。」

  魏徵緩緩道:「臣老邁病若弱? 力不能及,未能為太子分憂,還望太子勿怪。」

  李恪道:「魏相說的哪裡話,魏相乃國之棟樑,此番染病自當以休養為先,朝中事務也有旁人照看著,不必憂心。」

  魏徵對李恪問道:「太子可有陛下東征的最新消息?」

  李恪道:「父皇已奪遼東城,不日便當南下安市,只待奪下安市後全據遼東。」

  魏徵聽著李恪的話,對李恪所言不置可否,而是強打著精神,顫顫巍巍地自枕邊拿過了一本奏摺,對李恪道:「老臣不成了,怕是等不到陛下回京的一日了,這本奏章就請太子代老臣交於陛下。」

  魏徵的聲音雖然微弱,但語氣卻很堅定,眼睛裡還透著幾分倔強,甚至不必看,李恪也能猜到魏徵奏章中所言何事,必然就是關於東征的了。

  魏徵一向以為遼東得之無用,反對李世民御駕親征遼東,而魏徵又是極為倔強之人,在這麼短的時間內也不會有所改變。

  對於魏徵此番作為,李恪並不覺得太過訝異,魏徵的性情向來如此,只要是他覺著對的事情,也不會顧及李世民的感受。

  李恪也不提魏徵奏章一事,只是對魏徵道:「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魏相心繫國事,熬得油盡燈枯,沒想到到了此時竟還心繫國事。」

  「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好詩好句吶,老臣在朝中為官多年,開罪了不少人,也曾忤逆過太子,想不到臨終之時,竟還能得太子此語為評,也算是不枉此生了。」魏徵看著李恪,對李恪笑道。

  李恪不過脫口而出一句,並未想太多,沒想到魏徵竟然對他的一句話上了心,李恪道:「本宮不過隨口言來,叫魏相見笑了。」

  魏徵搖了搖頭道:「太子之才,老臣一向是極為推崇的,老臣觀太子作詩,不比南北朝那般華麗堆砌,而是質樸天成,這才是大成之道,開一代文風,勝過薛道衡之輩多矣。」

  李恪是文抄公,不過隨口而來的一句卻叫魏徵如此高譽,一時間臉上也難免有些難為情了,李恪道:「本宮不過一時偶得,魏相謬讚了。」

  李恪是謙遜之詞,但魏徵如此誇讚李恪又怎會全無用意,魏徵對李恪接著道:「若論文采天份,太子勝魏王多矣,只可惜太子卻暴殄天物,偏生從了武,實在叫老臣惋惜。」

  魏徵之言一出,李恪哪還不知道魏徵想要表達的是什麼,魏徵一向重文而輕武,眼下春秋將盡,只怕也是想接著這個機會再勸李恪了。

  李恪低著頭,並未急著回魏徵的話,魏徵看著李恪沉默了下去,吃力地對李恪道:「太子是聰明人,自然能猜到老臣信中寫的是什麼。」

  李恪點了點頭道:「魏相剛直,一諫不成自然還有一諫,這奏章不必看,本宮也猜得到。」

  魏徵強撐著對李恪道:「老臣的這本奏章不止是寫給陛下的,也是寫給太子的,太子是儲君,未來的國君之重,自當知道眼下的大唐國情。自大唐立國至今,連年征戰,今已百姓疲敝,自當與民休息,重文事,而輕武功,這才是正道。」

  「咳咳咳...」

  魏徵說著,顯然情緒有些激動了,胸口上下不停地起伏著,急促地咳嗽著。

  看著已經奄奄一息,卻仍舊心繫國政的魏徵,李恪的心裡又怎忍心再去傷他,李恪連忙應道:「魏相說的是,大唐苦戰久矣,日後自當休戰,興文政,與民休息,這也是本宮和岑師商議過的。」

  魏徵聞言,臉上緩緩露出了笑意,岑文本也是文官,也是重文的,將來李恪登基,岑文本必當以帝師之名執政,如果是岑文本參與的話自然就不會假了。

  魏徵笑著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說完,魏徵慢慢地,永遠地闔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