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灞橋臨別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

  自古以來凡送別之意,大多蕭瑟淒涼,縱是不在深秋,也該帶著幾分孤寂才是,但今日的這場送別卻從頭到尾帶著一種奇怪的味道。

  長安城外,灞橋驛。

  楚王李恪和廢太子李建成正在驛中正堂相對而坐,偌大的一個驛站,卻早已被清空,只剩下李恪和李承乾兩人,而負責押送李承乾的一隊差役正跟隨楚王府衛率站在門外老老實實地候著。

  「一招棋差,陷身囹圄,我早已是落魄之身,但沒想到最後來送我的竟然是你。」灞橋驛中,李承乾看著身前的美酒,和滿桌的佳肴,卻沒有絲毫的胃口,對李恪嘆道。

  李恪看著只筷未動的李承乾,指著桌上的佳肴對李承乾道:「兄長還是吃些吧,到了路上可就沒有這麼便利了。」

  李承乾苦笑道:「今時今日,這般場景,也不知我到了黔州後會是何等處境,你覺得我還能吃得下嗎?」

  李恪道:「你應該吃得下的,你犯的錯和你所受的懲處相較並不算什麼。」

  李承乾道:「如此說來,我倒還是要謝過你了?」

  李恪親自端起酒壺,為李承乾斟上了一杯,道:「你不是謝我,而是要謝過父皇,你眼下如此,父皇也不好過。」

  李承乾輕哼了一聲道:「事已至此,你所願已成,此處又沒有旁人,你還這般跟我冠冕堂皇地作甚,你來尋我何事只管說便是,你總不能是來瞧我的笑話的吧。」

  李恪搖了搖頭問道:「你覺得我便這般閒暇,專程到灞橋來看你的笑話嗎?」

  李承乾回道:「你是無利不起早的人,你還不至如此。」

  李恪道:「你此去黔州只管去便是了,黔州刺史部那邊我已經打好招呼了,你到了黔州後自然沒有在東宮那般自在,但衣食是無憂的,黔州刺史部會親自安排。」

  李承乾聞言,不解地問道:「你這是為何?」

  李恪笑道:「如你所言,我走的是兄友弟恭的路子,兄長流放,我這個阿弟不來相送,不做打點,像話嗎?」

  李恪的話入耳,李承乾先是一愣,他顯然是未曾想到李恪竟會這麼說。

  過了片刻後,李承乾才反應過來,李承乾指著李恪道:「你說的頗有道理,你是愛惜羽毛的人,最重名望,只是想不到到了今日,我李承乾竟還要靠你才能苟活。」

  在入獄的幾日,李承乾想了很多,也想通了很多,他不是什麼忠貞之士,沒有事敗赴死的勇氣,他只想保住性命而已,如果李恪出手能叫他過得更舒服些,他又何樂而不為,又何必去深究李恪這麼做的緣故呢。

  李恪道:「苟活兩個字倒也談不上,不過到了黔州你只管好生待著便是,長安的事情已經與你無幹了。」

  李承乾聽著李恪的話,心中也多了一絲希冀,對李恪問道:「你以為此生還能回得來長安嗎?」

  就眼下而言,李恪自然是不希望李承乾在長安添堵的,李恪回道:「此事我也不知,但近幾載間只怕是不能了。」

  李承乾點頭道:「你說的也是,叛逆之罪哪有這麼容易回得了京的,能保全性命已是萬幸了。」

  李恪想了想回道:「你在黔州好生待著便是,將來也未嘗就沒有回京的機會。」

  李恪眼下只為親王,就算將來李恪登太子位,入主東宮,也沒有讓李承乾回京的本事,李恪說的將來是什麼,李承乾自然也清楚,李恪所言的將來只怕就是他登基稱帝之時吧。

  李承乾聽著李恪話,頓了片刻,竟一下子笑了出來,李承乾道:「如此說來,你為太子對我而言倒也並非壞事了,你為太子,將來如若繼位,我至少還能保全性命,留得富貴,可若是李泰繼位,以他外寬內忌的性子,只怕象兒和厥兒都未必能活。」

  李承乾之言出口,李恪卻搖了搖頭道:「你也不必太看得起我,我雖不比李泰那般刻薄,但也不是什麼寬厚的性子,謀反被廢的太子絕沒有復位的可能,我只不過是不過是憊懶,不想殺無用之人罷了。」

  「哈哈哈...」

  聽著李恪的話,李承乾的笑聲越發地重了,只是這一次他是自內心真的坦蕩地笑了出來。

  如果說在此之前,李承乾對自己的南下之路和未來還多幾分畏懼和迷惘的話,那他和李恪說完,他已經完全放下了擔心。正如李恪所言,謀反的太子以後聲名狼藉,絕沒有再復位的可能,他對李恪已經全然沒有了威脅,李恪也不會殺他。

  相反地,將來李恪若是登基稱帝,為了展現他的「仁慈」,對兄長的「愛護」,興許還會下旨特赦於他,賜他一個爵位回京,准他死後也能隨葬昭陵。

  長安子弟長安老,生於斯,死於斯,如有可能,李承乾又如何願意歸土異鄉呢?

  李恪把自己身前的碗碟也往李承乾身邊推了推,笑道:「如何,現在兄長可還有胃口?」

  李承乾道:「你專程自長安出京,在此為我設宴送行,我若是片箸不動未免也太不識抬舉了吧。」

  李承乾說著,舉起手中的竹箸夾起一塊魚肉入肚,而後又端起酒杯朝李恪敬了敬,一口飲盡了。

  片刻之後,李承乾酒足飯飽才去,隨著押送他的差役上路南下黔州而去了。

  薛仁貴和李恪站在灞橋驛外,薛仁貴看著漸漸遠去的李承乾,心中的疑惑也越發地重了,終於按捺不住滿心的疑惑,開口對李恪道:「末將看方才殿下和廢太子宴飲,似乎相談甚歡。」

  李恪道:「不錯,當今天下除了父皇,能護他性命的只有本王了,本王又不想要他的性命,反倒會護著他些,他又何必甩臉色給本王看。」

  薛仁貴不解道:「此事也是末將不明之處,李承乾雖然被廢,但畢竟還是嫡長,為啥殿下不尋機除掉他,反倒尤為優待呢?」

  對於李恪的脾性,薛仁貴是清楚的,李恪雖不是狠辣之人,但也不是心慈手軟的性子,該動手的時候李恪絕不會手軟。北伐之戰,李恪率眾伏殺薛延陀大軍,數萬人的生殺也不曾見他皺過眉頭,又怎會李承乾格外手軟。

  李恪笑道:「本王殺他無用,留著他卻還有用。李泰近來最是不老實,李承乾在,李泰就不是長孫皇后所出的長子,在父皇的心裡李泰便永遠要退於次位,留著他,膈應李泰是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