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皇李淵駕崩的第三日,行殯之日。
帝王駕崩,先行「復」、「沐」之禮,而後小殮、大殮,大殮之後便是「殯」。
所謂「殯」,其實也是殮禮最後的收尾,便是將上皇李淵的遺體正式地停入梓宮(棺槨)。
上皇梓宮被置於戢武殿殿西,以熬熟的八筐黍稷並各色臘魚、臘肉分別置於梓宮四周。而後以繡黼鋪置於梓宮最里,繡黼之上再設三重帳幕,再外以柏木壘成攢宮模樣,最後則用白泥圖於四壁,投入各色珠玉之類,太上皇的梓宮便就布置妥當了。
梓宮布置完後,便是設太常旗,布靈柩銘旌。
李淵死後百官商議,初定了「太武皇帝」的諡號,便有楷書大家虞世南親自執筆,在一張長兩丈九尺的絳布上書上「太武皇帝之柩」六字。
行殯之後,李淵便是正是入了棺,眾人也紛紛奉旨聚於大安宮中,再行叩拜、哀悼。
上皇入殯是正禮,更是大事,巳時,近午,大安宮戢武殿內外已經滿滿當當地站滿了人,大唐宗室,京中各部堂官,並地方奉旨進京的都督、刺史俱在其中,一人不落。
入殯之日來的有數百人之多,戢武殿作為大安宮正殿,固然寬敞,但也待不下去這般多的人,能在殿中站著的除了宗室親王便是朝中三省、六部、九寺首官並幾位正三品以上的官員,其他的都在殿外集聚。
今日已經是為李淵守殯的第三日,依殯禮之例,守殯之人除開每日飲清水外,粒米不得入腹,包括李世民在內的守殯幾人都是餓了幾天的,腹中清寡地厲害,面有菜色,精神不振,尤其是李泰和李承乾兩人,大有輕輕一推便能倒下的意思,這幾日他們可是吃夠了苦頭。
幾人中精神最好便是李恪了,李恪在守殯之時懷中揣著武媚娘塞給他的桂花糖,每日腹飢難耐之時便會偷偷地吃上一塊,雖然還有不足,但也是遠勝於無,至少李恪的體力還是跟的上的。
李恪的狀態比旁人都好些,這自然也在情理之中,旁人見了也不會覺著訝異,蓋因李恪少年習武,打熬了數載的身子自然更是結實,再加之李恪年少,熬得住也是應該的。
李恪在百官中一向有驍勇之名,眾人見得李恪雖然面色蒼白,但精神尚可倒也不覺著訝異,可當他們看見李恪身上披著的大氅時,才叫他們詫異萬分。
雪貂大氅極為難得,整個大唐上下統共也沒有幾件,不過李恪畢竟貴為親王,這雪貂大氅再難得,以李恪的身份身上穿上一件也不足為奇,可怪就怪在李恪身上的大氅與李承乾和李泰身上的都不同,反倒與李世民身上的一模一樣,顯然是李世民賜予李恪的御用之物。
李恪乃皇子,得李世民寵愛,李世民給李恪賜衣也在情理之中,可偏偏李恪和李世民身上的兩件雪貂大氅是去歲大朝,西域石國給唐皇李世民獻上的貢品,這大氅只貢了兩件,李世民甚至連太子李承乾都未賜,可卻偏偏賜給了李恪,這說明了什麼?
那晚殿中並無旁人,那晚的事情朝中絕大多數人都不知,他們能看到的只有自己眼前的一幕,這一幕足夠叫他們驚訝了。
天下都知楚王李恪得皇帝寵愛,異乎尋常,但誰都不知道李世民對李恪的寵愛竟已到了這一步。
眾人看著眼前的一幕,又聯想起了近年來太子失德,風評愈差,甚至市井坊間隱有廢儲的傳聞,再有如今李恪破嫡庶之規,入戢武殿為太上皇守殯一事,旁人的猜測和心思便多了起來。今日這一幕,似乎又佐證了市井間的傳聞。
難不成這大唐東宮的儲位真的要挪一挪人了?
李淵駕崩,一場葬禮,李恪反倒成了最大的贏家,不僅當著天下萬民的面前,第一次破了嫡庶之列,在朝中的威望也不經意間拔高了許多。
「皇兄好手段,今日之後,只怕朝野內外三皇兄的威望愈高了。」殯禮之後,李恪正靠在大殿腳邊的迴廊上歇息,耳邊突然傳來了聲音。
李恪聽得身後的聲音,回頭望去,入眼的竟是魏王李泰,李恪的身後只有李泰一人,方才的話自然也就是出自他口了。
李恪回過頭去,看了眼李泰,故作不知地問道:「青雀這是何意?」
李泰雙眼盯著李恪,反問道:「此處並無旁人,你我所求又都是一樣,皇兄何必同我裝模作樣的,難道不覺著累嗎?」
李恪和李泰相爭儲君之位,早已是彼此間不言而知的默契,李泰說的是什麼,李恪自然清楚。
李恪道:「我倒也不是在同青雀裝模作樣,只是青雀此言突然,倒叫為兄有些措手不及了。」
李泰道:「皇兄城府,遠在小弟之上,這世上還有能叫皇兄措手不及之事嗎?」
李恪道:「那是自然,青雀今日突然同為兄這般說話,便叫為兄措手不及。」
李泰聞言,笑道:「皇兄對我抱敵意實在是太重了些,其實你我才該是最親近的才是。」
李泰的親近,李恪可不敢接著,李恪道:「青雀以往可沒少給為兄下絆子吧,青雀當面,為兄怎敢大意。」
李泰解釋道:「那是以往,如今我也想通了,你我看中的都是東宮的那張椅子,可現在那張椅子卻還是太子的,你我在此爭個什麼勁兒,你我何不聯手將太子拉下來,到時你我再各看本事,看誰能坐的上去那東宮之位,如何?」
今日李泰主動同李恪接近,要和李恪聯手對付李承乾,這著實有些突然,不過李泰之意,李恪只是稍稍想了想便也就明白了過來。
如今嫡庶之別已開,李恪勢頭正猛,李泰自然也看在眼中,若是李泰再由著李恪這樣下去,再過幾載,他的嫡子身份真的就未必能夠穩壓李恪一頭了,李泰自然盼著李承乾早些退去太子之位,好叫他還不至於優勢盡喪,太過被動。
李恪猜到了李泰的意思,於是道:「知我者,青雀也。長兄據太子之位,確實不妥,不過眼下我在并州,力不及長安,待祖父大禮畢後我也該北返了,對京中之事實在是愛莫能助。」
李恪的回答也在李泰的意料之中,李泰道:「兄長如此推諉,怕不是想坐收漁利吧。」
李恪搖了搖頭道:「青雀當知,如今薛延陀未滅,我在河東至少還要待上個三年兩載,輕易回不得京,你若是能在這兩三載內將太子拉下,入主東宮,便是你的本事。至於其他的,便不必同為兄商議了,為兄的這張嘴,還是嚴實的。」
現在的李泰,其實比李恪更急。
論功績,論聲望,李恪在李泰之上,論恩寵,李恪與李泰相當,李泰雖在朝中廣有黨羽,與他交好之人甚多,但大多是趨炎附勢之輩,難當大用。李泰相較於李恪,唯一的優勢便是他的嫡子身份。
皇儲之立,先嫡而後長,若是有朝一日,嫡庶之別已經不在是李恪的困擾,李恪又年長於李泰,那儲位之爭,李泰可就越發地被動了,可偏偏這一日,似乎也沒有那麼遠了。
上皇殯禮,嫡庶之例已破,來日若待李恪北伐大捷,挾滅國之功凱旋迴京時,儲位之爭主次轉換,攻守易位,李泰便難了。
李恪所言,雖有挑撥李泰同李承乾的意思,但李恪所言也是實情,李泰除此之外,似乎別無選擇。他只有在李恪北伐大勝前將李承乾拉下太子之位,他入主東宮的機會才是最大的。
李泰明知李恪所言有坐享其成、隔岸觀火的目的,但偏偏這事卻又是他不得不去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