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不識女兒心

  阿史那雲聽著李恪的話,不禁微微一愣,她沒想到,時隔兩年未見,李恪再見她時說的第一句話竟是這樣。

  似是關懷,但卻帶著些寒暄的意思,阿史那雲把李恪頗顯正式的話聽在耳中,多少有些失落。

  草原兒女愛憎分明,喜便是喜,恨便是恨,阿史那雲從李恪的話中竟錯覺出了一種莫名而來的疏遠。

  其實阿史那雲哪裡知道李恪現在的心思,也哪裡知道李恪內心的緊張和起伏。

  李恪雖年少,但卻在大唐官場沉浮,稍有不慎便會落人把柄,李恪行事自然謹慎,也時常會將自己的喜怒壓抑在心,不顯於色。

  可就是李恪這樣的本能,卻被阿史那雲錯看做了疏遠。

  不過李恪既這麼問了,阿史那雲便回道:「路途雖遠,但一路而來倒還順利。」

  李恪一向能言善道,可不止怎的,今日到了阿史那雲的身前竟變得口拙了起來。

  李恪聽了阿史那雲的話,本該趁勢說些別的,抑或是阿史那雲來時路上的見聞,兩人的關係自然就拉地近了,可李恪倒好,只是點了點頭道:「如此便好,如今大唐迎突厥人南下遷居,料想你來長安的路上也不會有人為難。」

  李恪同阿史那雲說了些話,可卻不是阿史那雲想要聽的,於是性情直率的阿史那雲問道:「表兄專程在此侯我,便是為了說這些嗎?」

  李恪不知阿史那雲之意,頓了頓,只是回道:「長安人多眼雜,不比你我在突厥時,我特地來此迎你,便是為了同你說些話。」

  這句話對李恪而言不過是一句帶過,他真正想說的不過是後面的意思,可這句話落在阿史那雲的耳中,卻又生了誤會。

  長安人多眼雜,不比突厥。

  阿史那雲聽著李恪的話,心中卻胡思亂想了起來。莫不是李恪擔心自己在長安說了不該說的,亦或是擔心自己同他表現地太過親密了些,於他不利?這才特來長安城外告誡於她?

  阿史那雲這樣想著,原本久別重逢的心竟也涼了半截。

  兩年的時間算不得多長,但她沒想到兩年內李恪竟改變了這般許多。

  兩年前,那個性格倔強執著,能叫阿史那雲捨身相護的少年竟成了這般模樣,變得如此陌生。

  其實李恪之心未變,但阿史那雲不知,而且在阿史那雲看來,兩年的時間確實能夠改變許多,尤其是李恪這樣本就野心勃勃的人。

  大唐波雲詭譎的朝堂,李恪只能每天步步為營,小心翼翼地活著,再加上李恪那顆本就極不安分的心,他會發生這樣的變化倒也算不得多奇怪。

  這樣想著,阿史那雲多少有些理解了李恪。

  突厥亡後,阿史那雲的豁真之名已經不復存在,阿史那雲身在突厥,過地自不容易。可李恪在大唐雖貴為皇子,錦衣玉食,卻也不像旁人想的那般自在。

  阿史那雲看著李恪,心中失落依舊,卻已經緩和了許多。

  「有些事情我自然知曉輕重,表兄便不必囑咐了,眼前我最為關心的還是阿爹的身子,你自長安來,想必知道阿爹眼下的情況。」阿史那雲只當自己已經猜到了李恪想說的話,於是叫李恪不必憂心,轉而問起了頡利的病況。

  就別重逢,今日阿史那雲面前的李恪似乎笨拙地厲害,阿史那雲的話已經這麼說了,他卻還未察覺到不妥之處,只當是阿史那雲心系頡利的身子,故而無心他顧。

  不過說來也是,此次阿史那雲南下本就是為了看望頡利而來,如今頡利病入膏肓,能否頂地過今冬都是未知,阿史那雲又如何有心思言及旁事。

  李恪也只當自己已經明白了阿史那雲的心思,於是也不再多言,只是對著阿史那雲的話回道:「大將軍本就年邁,再加上久居草原,乍來關中自然不服水土,身子弱地厲害了,時間久了便累患成疾。前些日子我奉父皇之命前往探望,大將軍這次著實病地不輕。」

  阿史那雲聞言,忙問道:「那阿爹可有問診?大夫怎麼說?」

  李恪嘆了口氣道:「我大唐良醫無數,太醫署更是聖手如雲,若只是體疾,哪怕遍尋天下良醫也當為大將軍診治。可大將軍染的卻是心病,藥石無用,醫之不易。」

  一隻雄鷹,被折去了雙翼,困鎖於牢籠之中,這樣的日子過地久了,哪怕這隻雄鷹身子骨再壯,也終有撐不下去的一日。

  如今的頡利便是這隻雄鷹,而自打他被縛來長安後,雖然僥倖保住了性命,但也徹底毀了他的心氣,原本意氣風發的突厥可汗,如今每日只能躲在府中長吁短嘆,借酒澆愁,這樣的日子頡利又豈能活地長久。

  頡利的心病是什麼,阿史那雲清楚,李恪清楚,李世民清楚,天下人也都清楚,但這心病雖然人人都清楚,卻誰都醫不好,也不能醫。

  頡利能保住自己的性命,保住突厥剩下的族人,這對於他而言已然很是不易,至於再復自由之身,他從不想,甚至不敢想。

  貞觀五年,頡利的身子便曾幾番不適,李世民曾因虢州多山,多獐鹿之類,有意命頡利為虢州刺史,使頡利可射獵以自娛,可頡利卻連番推脫,不敢領命,只是要留在這長安城。

  不是頡利不願外放,而是他清楚,只有他留在長安,他的族人才會安全,他若離開了長安,誰知道李唐的屠刀何時以何等的緣由便會向突厥人揮去。

  頡利因為自己的野心已經將突厥拉進了萬劫不復之地,又豈能再因為自己的一己私慾再陷突厥於死地。

  李世民雖然大度,堪稱仁德,但頡利也絕不敢冒這個險。

  既已提到了頡利,兩人間的氛圍便一下子沉抑了下來,阿史那雲掛念頡利的身子,兩人坐在桌前,菜非但一筷未動,就連窖藏的美酒都未曾開了封泥,不過簡單地說了些話,阿史那雲便告辭往長安接著趕去了。

  久別重逢後的短短相聚,簡單,更兼匆忙,自不是李恪想要看到的,可李恪卻還不知因在何處。

  阿史那雲走後,丹兒陪著李恪待在內間之中,看著李恪似有些低落的模樣,心中既心疼,卻也有些無奈。

  自家殿下雖聰敏非常,但在這兒女之事上竟顯得有些笨拙,連女兒家小小的心思都未能猜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