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小姐,不如我們就過去玉湖街吧?那條街上有好幾家綢緞莊子。」盼晴垂著頭,絞著帕子低聲問道。
葉清溪將盼晴的神色盡收眼底,面上卻是不露聲色地點頭道:「如此也好,我雖在京城待了許多年,去過的地方卻不多,還要勞煩三姨娘多多指教了。」
「九小姐說笑了。」盼晴的眸中一閃而過一絲同情和惋惜,卻轉瞬便被無奈所掩蓋。
一路上,兩人都是不曾再開口說話,葉清溪也不去看盼晴,只轉頭看向窗外。她記得白家正有一間鋪子在玉湖街那裡,且那個鋪子,似乎還是她「看上了」呢。
到了玉湖街,葉清溪與盼晴一前一後下了馬車,盼晴在原地站了片刻,便指著一家鋪子侷促地提議道:「九小姐,不如我們便去那家鋪子瞧瞧吧?」
葉清溪抬眼一看,不禁無聲地笑了,還真是巧了,盼晴所指的鋪子正是白家的產業羅藝閣:「那我們便進去瞧瞧吧。」
進了鋪子,葉清溪的目光四下一掃,心中暗暗點頭,雖說這鋪子規模很小,售賣的東西也只是刺繡、針線這類的小玩意兒,但葉清溪卻覺得這家鋪子的布置很別致,尤其是那些新添上去的裝飾……
難道說,這鋪子已經轉手他人了?
只是若當真如此,楚洛淵怎麼都沒同自己說一聲呢?
兩人一進鋪子,便有一女夥計笑著迎了上來:「這位夫人及小姐快進來避避日頭,今個兒這天也真夠熱的。」
「我……我不是什麼夫人。」盼晴被這一聲「夫人」弄得紅了臉,顯得十分的不自在。
那夥計微微一愣,似有些不解地看著盼晴。
葉清溪忙走上前,指著擺在櫃檯上的幾捆絲線:「這些絲線瞧著倒頗為精緻,顏色也是亮麗,姨娘覺得如何?」
盼晴知道葉清溪這是在給她解圍,不禁感激地看了葉清溪一眼:「這些絲線都是極好的,只是這絲線太過細密,更適合在綢緞上做刺繡,並不太適合繡屏風。」
葉清溪點頭,她們這次出門,便是打著購買這類絲線的名頭,她便去看那夥計:「不知可有適合繡屏風的絲線嗎?」
「小姐不如先去樓上雅間稍作,我待會兒直接將東西給小姐送過去,如此小姐也好細細地挑選。」夥計既然已知曉盼晴只是個姨娘,便也不再多看她。
接待大戶人家夫人、小姐的鋪子,往往都會單獨設下雅間,畢竟自持身份的人都不太樂意同旁人擠在一處選東西。
葉清溪看了盼晴一眼,含笑點頭:「如此,便請帶路吧。」
進了雅間,夥計將兩人安頓著坐下後,便暫時退了下去,葉清溪正要提起水壺給自己倒杯熱茶,就見盼晴猛地站了起來,一臉惶恐地道:「九小姐,還是讓奴婢來吧。」
「三姨娘,你不必如此客氣。」對於盼晴的謹小慎微,葉清溪有些無語。
盼晴抿了抿唇,仍是堅持著:「還是讓奴婢來吧,這些事,奴婢也是做慣了的。」
「三姨娘,你平日裡可能時常見到三姐姐?」葉清溪看得出盼晴的那股子自卑和惶恐是從骨子裡透出來的,便也不想在這件事上多浪費精力,直接轉開了話題。
聽葉清溪提到葉清棠,盼晴的眸中閃過一絲光亮,接著卻迅速黯淡下來:「奴婢在府中一向鮮少出門,並不常見到三小姐。」
這便是為妾者的悲哀,縱然生下了子嗣,那也算不上是她的孩子,她還得稱自己的親生孩子一聲「少爺」或是「小姐」。
「原來三姨娘平日裡也不常出門啊,我還以為你對這裡很熟悉呢,要不方才怎麼會張口便說要來玉湖街看絲線?」葉清溪心中嘆息,面上卻是似笑非笑地看著盼晴。
盼晴心裡一咯噔,神色慌亂地低下了頭:「奴婢……奴婢其實也是來過幾次的。」
「三姨娘別緊張,我不過是說笑罷了。」葉清溪握了下杯子,心中已經有了決斷。
這時候先前那夥計已端著個托盤走了進來,托盤裡放著各種顏色的絲線:「這些絲線都是極適合用來繡屏風的,還請小姐過目。」
「有勞了,我想與姨娘慢慢地挑選,你便先去忙你的吧。」葉清溪笑著點頭,下一句話卻是逐客用的。
夥計的目光在兩人身上轉了一轉,且不說那位一直低眉順目的姨娘,單說這位從未見過的小姐。雖說她身上的衣裳算不得華麗,但身上的氣韻卻明顯是出自大戶人家,想來是不會出什麼岔子了。
這麼想著,夥計便笑著退了出去,還順便將雅間的門給帶上了。
夥計一退出去,葉清溪便正色道:「三姨娘,你這次究竟是為何要幫太太做事?」
「九小姐這話是什麼意思?奴婢……奴婢聽不懂。」一句話,頓時讓盼晴更加慌亂了,那本就被絞成了一條線的帕子,此時已經繞到了手指上。
葉清溪直視著盼晴,她其實沒有必要這樣幫對方,因為要幫她,實在需要花費不小的力氣,誰叫這人看著便是一堆扶不上牆的爛泥呢?
但是一想到自她回府後,便與她關係還算不錯的葉清棠,再一想到這件事說到底,盼晴也算得上是半個受害者,葉清溪便有些心軟。
若能借她的力,讓這兩個可憐人不再那麼可憐,她倒也樂意出手。
且她猜測,一向遇事只知躲避的盼晴,今日會願意陪她一起出門,替侯氏來害她,定然是受了侯氏的威脅。
至於威脅的手段,想來便是拿大少爺葉清遠及三小姐葉清棠來說事兒。
既然盼晴願意為了自己的孩子,做出這等她本不願意去做的事,那麼她是否也願意為了兩個孩子變得剛強起來?
所謂為母則強,或許也是有些道理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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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清溪輕嘆了口氣,索性直白地道:「三姨娘,我與太太一向不對付,自我回到葉家不過短短時日,她陷害我的次數便已層出不窮。只是以往她要麼是想要毀了我的清譽,要麼便是想傷了我的身子,只是這次會不會是想要了我的命呢?」
「九小姐……」盼晴一臉震驚地看著葉清溪,仿佛一下子連恐懼都忘了。
葉清溪從托盤裡扯出一根深紅色的絲線,在手中把玩著:「讓我來猜猜,是不是太太許了你什麼?是說了要給大少爺一個好的前程,還是要幫三姐姐說一門好的親事?亦或是……關於大嫂腹中那個還未出生的孩子的?」
當聽到葉清溪的最後一句話,盼晴的面色刷得一下白了,不剩一點兒血色。
「竟然拿一個還未出生的孩子來威脅你,侯氏還真是夠狠。」葉清溪嘲諷地笑了。
算起來,張杏荷腹中的孩子已經四個多月了,只是她平日根本見不到這人,便也將這事兒拋到了腦後。
此時盼晴的心裡則是被震驚與慌亂擾得心煩意亂,沒想到九小姐竟是什麼都知道,那她現在該怎麼辦?若是不能按照太太說的去做,那大少爺的孩子可怎麼辦?
已經三十五歲的盼晴,在這一刻,卻彷如孩子一般,急得快要哭出來了。
「三姨娘,我在鈺清庵待了三年,曾聽一位德高望重的師太說過:人萬不能做虧心事,否則就算不是現世報,也是會報應在後代身上的。」葉清溪看著盼晴,語氣平靜地說出讓盼晴崩潰的話語。
古人,沒有幾個是真的不相信輪迴報應的。
聞言,盼晴再也忍不住,眼睛一下子紅了起來,聲音哽咽地道:「奴婢也不願意的,只是奴婢不能啊……」
葉清溪握著茶杯安靜地坐著,等盼晴漸漸平靜下來,才柔聲開口道:「我知曉三姨娘也是被逼無奈,所以不怪你。」
「可是……可是大少奶奶那裡可如何是好?」盼晴一輩子都被主子壓著,就算被提了姨娘,也還是被壓著,她這一生被壓制慣了,大概早就忘了她也可以有自己的思想,也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
看著這樣的盼晴,葉清溪突然有些明白葉清棠為何會是那樣的性子了。
「三姨娘,你真覺得這樣的作為妥當嗎?你口口聲聲想著這是為你的子孫考慮,可你又有沒有問過他們,是否願意用這樣的方式去為他們考慮?」葉清溪硬著心腸,說出讓盼晴愈發難受的話來,「先說三姐姐,自回府後,三姐姐便與我關係很好。若是讓她知曉,自己的姨娘竟為了她而害死了自己的好姐妹,你覺得三姐姐會好受嗎?還有大嫂腹中還沒出生的孩子,他尚在母親的懷中,便莫名背負上了這樣的罪名,你真覺得這樣是在為他好?」
「我也不想啊,我不想的……」盼晴被說得心中難過之際,再一次落下淚來,卻壓制著沒有發出聲音,模樣顯得十分悽苦。
葉清溪忍不住嘆了口氣,神色間帶上了些許悲憫:「三姨娘,你覺得這次若是我真的出了事,你能逃得掉嗎?」
「奴婢不過是一條賤命。」盼晴雖然懦弱,卻並不代表她什麼都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