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雲天的心情很不好。
身為朝中刑部侍郎,久居官場,他早就練就了不苟言笑的本事,習慣性將自己的情緒掩飾的很好。
但當看到眼前這個年輕人輕描淡寫的神色時,司徒雲天依舊有些克制不住自己內心的怒火。
即便他壓抑的很努力。
但他陰沉的眼神,卻也將他所有的情緒全部出賣。
他陰沉的眼神中,有仇恨,有殺氣,有怎麼都掩飾不住的恨意。
「我覺得,我們的確很有必要談一談。」
司徒雲天深呼吸一口氣,盯著沈橋:「有些事情,沒必要做的那麼絕!」
沈橋望著眼前的這位中年男子。
並不陌生。
早在沈橋來京城之前,他便認識了眼前這位刑部侍郎大人。
第一次見到真人,是上次沈橋入宮時曾經遠遠見到過一次。
而第一次交鋒,則是上次在巡捕司時,司徒雲天帶著陛下的口諭,將司徒行帶走了。
僅僅才過了不到兩天,而這一次,沈橋再次見到了這位刑部侍郎。
只不過跟上次相比,眼前這位刑部侍郎沒有了之前那般志得意滿的自信。
他很生氣!
沈橋能感受的到。
他很恨自己。
沈橋也完全能理解……
只不過,那又如何?
沈橋輕笑了一聲:「那麼,司徒大人,你想跟我聊什麼呢?」
司徒雲天瞥了一眼周圍:「你是打算想跟我在這裡聊嗎?」
「也可以不聊!」
沈橋搖搖頭,淡然道:「我覺得,我跟司徒大人之間並不是很熟,我們之間或許也沒什麼可以聊的。」
司徒雲天盯著沈橋,眼神猛然陰沉了下來:「沈橋,你不要欺人太甚!」
他感受到了沈橋語氣中的輕蔑和不屑。
這讓他很生氣。
他身為堂堂刑部侍郎,天底下巴結他的人數不盡數,沒有什麼人敢得罪他。
但眼前這個沈家的餘孽他竟然一而再,再而三的如此輕蔑。
怎能讓司徒雲天不惱怒?
「欺人太甚?」
沈橋笑了。
笑的很燦爛。
他望著司徒雲天那張有幾分蒼老,在陰沉的神色下顯得格外滲人的臉色:「那麼我想問問司徒大人,從一開始……究竟是誰欺人太甚呢?」
司徒雲天盯著沈橋,沒說話。
「從一開始,你們就想置我於死地。你們想盡一切辦法想要弄死我,你們手段果真殘忍啊。為了讓我死,竟然不惜屠殺一整個村子的無辜百姓。那些百姓,是不是該說你們欺人太甚?他們是不是甚至連伸冤的地方都沒有?而後呢,你們得知我沒死,又趕盡殺絕,對我設下了必死的刺殺之局……然而你們沒想到的是,我還是沒死。但是,死的卻是我身邊之人,他們的命就不是命了嗎?她們的血債,我是不是該找你們償還?我想問問,你們這樣的行為,又算是什麼呢?」
司徒雲天的眼神死死的盯著沈橋。
「你們這幾次的刺殺,沒想到我不但沒死,甚至還出現在你們的面前。現在,你們吃虧了,你們吃了點小虧了,反而來說我欺人太甚!」
沈橋盯著司徒雲天,一字一句質問道:「那麼我想請問,到底是誰欺人太甚的?!」
司徒雲天沉默了。
沈橋嗤笑道:「莫非,這天底下就只有你們欺負別人,沒有別人欺負你們的道理?」
司徒雲天依舊沉默。
沈橋說話的聲音不大,卻很清晰,一字一句,字正腔圓,氣勢很足。
「其實你說的也對,的確,你們是權貴,你們權勢滔天,的確只有你們欺負人的份,別人哪裡有資格欺負你們?」
沈橋搖搖頭,冷笑道:「你們這些權貴,想為所欲為就為所欲為,想要誰死誰就得死……這是你們的特權,是你們與生俱來的權力。那些普通人的性命和死活,你們又怎麼會放在眼裡,是吧?」
「……」
司徒雲天盯著沈橋,望著眼前這個看上去年紀很小的年輕人,心中卻已經掀起了軒然大波。
他終究還是小瞧了眼前這個看似不起眼的年輕人。
一開始,並沒有多少人把沈橋放在眼裡。
即便他是當年沈家的餘孽,但沈家被滅門也早已經過去了十八年,當年的事情,早就塵埃落定。
掀不起多大的波瀾。
在得知沈橋還存活時。在很多人眼裡,甚至都沒有將他放在眼裡,當一回事。
他的存在,並沒有太多人在意。
只不過,他終究還是沈家的餘孽。雖然沒人在意,但他必須死。
也正因如此,才有了之前許家村被滅門的慘案。
在所有人眼裡,他們想弄死這麼一個沒權沒勢的沈家餘孽,輕而易舉。
卻沒想到,讓他活了下來。
不但活了下來,沈橋還揚名了。
沈橋的揚名,終於開始讓京城的一些人不安心了。
不過即便如此,也終究還是沒能引起太大的重視。
一直到司徒家這一次派出了那麼多死士都沒能刺殺死沈橋後,沈橋的名字,也終於引起了那背後的人的警惕。
如果說沈橋第一次活下來是運氣,第二次還是運氣。
那麼這一次……
當司徒雲天親眼見到沈橋,與他面對面對峙時,司徒雲天才能真正的感受到,眼前此子非同尋常。
他能活到現在,絕對不可能是運氣。
此子心思縝密,在面對司徒雲天時神色鎮定,根本不是這個年紀該有的沉穩。如此模樣,假以時日,必然會成為大敵!
只不過,司徒雲天也意識到了,現在的沈橋,已經不是之前蘇州城那個似乎隨手就能捏死的沈橋了。
如今的他,乃是陛下身邊的紅人。
作為陛下老師的門生,從輩分上來說,他更像是陛下的師弟。
如今更是身為太子的老師,雖說身上沒有任何的職權,但是他的地位已經超然。
他已經從當初那個所有人並沒有放在眼裡的沈家餘孽,逐漸的成長了起來。
這不是一個好消息……
司徒雲天心中一沉。
他的存在,莫非是要將十幾年前沈家被滅門的真相,重新翻出來?
若是如此,那就真的怕是要變天了。
當年那件事情,牽扯的實在是太廣了……
不過……
司徒雲天很快又搖搖頭。
雖然此子成長的速度很快,但他想要將十幾年前已經蓋棺定論的事情再重新翻出來,也絕無可能。
那件事情,涉及的人太多,太廣,沒有人敢碰。
他若是敢去翻,怕是直接會落得一個身死的下場。
司徒雲天盯著沈橋,眼神陰晴不定。
但即便除了這些,眼前這個年輕人的成長速度,也讓司徒雲天都忍不住讚嘆。
這才不到一年的時間,當初許家村的那個小書生,已經可以正大光明的站在他面前了。
「司徒行呢?」
司徒雲天沉默了許久,聲音有些沙啞的問出了聲。
「司徒行?司徒行怎麼了?」
沈橋莫名其妙道:「你問我這個幹什麼?」
司徒雲天的眼神中帶著幾分血絲,他盯著沈橋:「大家都是聰明人,說話不需要繞彎子。這一次,的確是老夫小瞧了你,老夫這一次認栽。」
「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沈橋一臉莫名其妙:「什么小瞧了我?我們很熟嗎?你認栽跟我又有什麼關係……你該不會是想碰瓷吧?我跟你說,沒門啊,你休想栽贓誣賴我!」
司徒雲天呼吸急促,有種想打人的衝動。
大家都是聰明人,說話為什麼要繞彎子?
司徒行定然是在沈橋的手裡,除了他,沒人敢,也沒人能辦到。
即便是司徒雲天,也是有些不敢置信的。
他給司徒行身邊派出了那麼多的護衛高手,結果全軍覆沒了。
那麼這個沈橋的身邊,到底有多少高手?
一年不到的時間,他究竟身上還有多少底牌?
司徒雲天只感覺心驚膽戰,心中又沉了幾分。
他今日來找沈橋,就是為了此事。
司徒行落在沈橋的手裡,至今生死未卜。
若是他也出了什麼意外……
司徒雲天盯著沈橋:「昨日,司徒行在京城外遭遇山賊……那些山賊,是你的人吧?司徒行,他現在你手裡吧?」
「司徒大人,飯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講啊!」
沈橋連忙擺手:「大人,我可是正兒八經的正當老百姓,平日裡也是兢兢業業的做點小生意,你怎麼能污衊我跟山賊是一夥的人?我能認識山賊?還有說什麼你兒子在我手裡?你這是污衊我是劫匪啊!司徒大人你雖然官職高,但也不能平白無故污衊人吧?」
承認?
承認是不可能承認的!
這種事情,沈橋打死都不可能落他人口實的。
「昔日你在蘇州城,就曾經與山賊為伍!」
司徒雲天眼神陰沉的可怕:「大家都是聰明人,不需要多繞彎子。白兒當日死在了你手裡,乃是他道行不夠,我司徒家暫時沒有追究你的責任。但若是行兒也死在你手裡,你若是讓我司徒家斷了後。那我司徒家,必定跟你不死不休!」
司徒雲天已經沒有了退路。
他司徒家最有希望年輕一代的司徒白死了,如今他只剩下了司徒行這唯一一個兒子。
若是司徒行也出了意外,他司徒家主脈就斷後了……
也正因如此,即便司徒雲天心中無比痛恨沈橋,卻又不得不來找沈橋的原因。
「司徒大人,你這就是威脅我這種小老百姓,我很怕的!」
沈橋嘴上說著怕,但臉上卻沒有一絲害怕的神色。
他看了看司徒雲天,臉上依舊帶著笑容。
但是笑容一點一點的消失。
最後,完全消失不見。
再然後,沈橋臉上已經恢復了平靜。
平靜似水,看不出一絲情緒變化。
如此轉變的態度,讓司徒雲天心中猛然一緊。
不知為何,他這樣一位在官場多年的老狐狸,此刻瞧見沈橋時,竟然內心多了一分荒誕的緊張感。
「司徒大人今日來找我,就是為了此事?」
司徒雲天沉聲道:「沈橋,你也是聰明人,聰明人應該知道做什麼……跟我司徒家撕破臉皮,這對你我都不是一件好事?」
沈橋譏諷道:「莫非,我不跟你司徒家撕破臉皮,你們司徒家的人就不殺我了?」
司徒雲天沉默。
「我不跟你們撕破臉皮,你們依舊還是想盡一切辦法要置我於死地。那麼,我跟你司徒家翻臉又如何?你們司徒家現在,能奈我何?」沈橋冷笑道。
司徒家如今能奈他何?
兩次的刺殺,都讓沈橋安然無恙。而上一次司徒家刺殺沈橋,不但讓司徒家多年來培養的死士全軍覆沒,甚至連司徒家最得意的天才司徒白都隕落了。
再加上如今司徒行落入沈橋手中,如今的司徒家對於沈橋來說,幾乎已經沒有了任何威脅。
即便司徒雲天乃是刑部侍郎,但又如何能奈何的了沈橋?
沈橋可是陛下看中的人,乃是太子老師。
更甚者,沈橋還有李未晞這條粗壯的大腿。
司徒雲天能出現在這裡,就足以說明,他已經沒有了任何辦法奈何沈橋。
現在的他或許擔心的不是如何對付沈橋,而是如何應付沈橋的報復。
果不其然,當沈橋冷笑反問時,司徒雲天再次陷入了沉默當中。
「所以,你們司徒家跟我撕破臉皮與否,對我而言沒有一點意義!」
沈橋搖搖頭,又瞥了司徒雲天一眼:「司徒大人,若是沒事,就請回去吧。我這裡廟小,就不留你吃晚餐了!」
說完,沈橋轉身回府。
司徒雲天站在原地,面色陰沉。
眼看沈橋的身影即將入府,司徒雲天沉聲道:「你難道就不想知道,到底是什麼人想要置你於死地了嗎?」
一隻腳踏入門中的沈橋站住,他緩緩轉身,望著司徒雲天。
司徒雲天沉聲道:「你就不想知道,當年你們沈家遭遇滅門,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嗎?」
沈橋目光打量了他一下:「你會告訴我這些?」
司徒雲天沉聲道:「告訴我行兒的下落,我可以告訴你。」
沈橋臉上多了一絲譏諷:「你若是告訴我這些,你那背後的人能放過你?能放過你們司徒家?」
來到京城之後,沈橋越是調查,便越是明白。
當年沈家滅門一案,其中隱情太多,涉及的人也太多了。
那些人都是同一利益線上的人,若是司徒家敢說出來,定然會成為眾矢之的,落不得什麼好下場。
他司徒雲天不像是個如此蠢人。
司徒雲天再次沉默了。
許久之後,他望著沈橋,緩緩道。
「我不能告訴你背後的真相,但我可以告訴你,當年……」
「到底發生了什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