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貴妃迎著那些勛貴們奇異的目光,只覺得手足冰冷。
因為她發現顯榮長公主換了套路了。
若說從前看趙貴妃不順眼,長公主殿下一向是大耳瓜子抽在臉上,雖然這的確很疼,可是對於趙貴妃來說卻又有幾分好處。
因為她挨了打,無力去呵斥妹妹只能叫她委屈忍耐的皇帝總是會對她更憐愛幾分。
可是她斷然想不到,顯榮長公主這一回是不打也不罵了,而是用一個早就死得骨頭都爛了的平寧公主,就將趙貴妃的尊嚴給踩在了腳底下。
一個英勇地死了,一個苟且偷生諂媚滅了自己皇朝的男人。
比起臉上挨耳光,這此刻深刻地刺入心靈的屈辱,才更令趙貴妃難以忍受。
她一直在擔心的顯榮長公主的大招兒,原來竟然是在這裡。
特別是皇帝完全想不到妹妹是在抽愛妃的臉,見趙貴妃臉色蒼白,美麗的眼睛裡淚光點點,幾乎要承受不住一般,急忙按住了她的手努力溫柔地說道,「快別傷心了。雖然你們姐妹情深,如今天人永隔難免傷懷,可是……」皇帝陛下決定還是得對心肝兒說一兩句真心的情話,就急忙說道,「可是有朕在你的身邊,會好好兒保護你,愛惜你,不會叫你妹妹死不瞑目的。」
他決定做個愛惜寵妃的好皇帝。
胖糰子叼著胖手指想了想,都覺得替趙貴妃感到鬱悶。
這皇帝該機靈的時候怎麼就不機靈了呢?
不過是因皇帝雖然喜歡趙貴妃,可是更認可的,卻是這位竟然能和顯榮長公主對持的平寧公主。
「臣妾……確實很懷念平寧。」趙貴妃鬱悶得幾乎要嘔血,可是看著皇帝殷切看著自己的樣子,她一向是皇帝的知心人,自然知道皇帝如今最想聽見什麼,勉強笑了笑,就垂淚說道,「只是陛下放心……臣妾,臣妾有陛下就足夠了。」
她懷念平寧公主麼?
自然是從不懷念的。
當年南朝公主那麼多,她那個父皇不知生了多少的兒女,趙貴妃母族高貴,生來美貌伶俐,一向得南朝皇帝寵愛,因此在宮中風光到了極點。
可是平寧公主又算得了什麼?
不過是個宮女兒所出,皇帝一時臨幸因此有了的低賤的貨色,當年在宮中默默無聞,連宮中的奴婢都可以不將她放在眼裡。
可是一場傾覆卻成全了她的美名。
趙貴妃覺得可笑極了。
就平寧公主那種一無所有的丫頭,才敢說什麼以身殉國。可她卻為什麼要跟平寧公主那麼愚蠢?
她美貌,年輕,詩書才華名滿南朝,風流天下,為什麼要和平寧公主一般去死?
她就是想繼續活著,活得比從前還要風光,又怎麼了?
只是這些話是斷然不能對皇帝說的,趙貴妃用力地捏了捏手指,擺出一副可憐傷懷的樣子。
「朕懂你!」皇帝就繼續感慨。
胖糰子忍了忍,又對下方的七公主擠了擠眼睛。
七公主這一回一臉茫然地看著小夥伴兒。
哪怕這糰子把大眼睛都擠成了鬥雞眼兒,七公主這一回也沒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倒是靖王眯著眼睛順著胖嘟嘟的小東西往下看,見六皇子坐在下方,一雙含著淺淺笑意的眼靜靜地看著阿妧,不知怎麼就心中生出幾分不悅,搶在六皇子開口之前就淡淡地說道,「既然貴妃懷念平寧公主,姑母也曾經說起對平寧公主另眼相看,不如父皇就開恩,特許貴妃在宮中祭拜平寧公主,就算圓了姐妹之情。」
六皇子見他搶了自己的話兒,溫柔地笑了笑,不再開口。
趙貴妃簡直是在用看惡鬼一樣的目光看著靖王。
能想出這麼個壞主意的,靖王簡直不是人!
只是靖王再壞,她也不敢去呵斥靖王的。
只有下方傳來一道清越優雅的年少的聲音道,「靖王兄說得很對。父皇,母妃懷念平寧姨母的忠義,這份心情哪怕歷經十幾年依舊念念不忘。如今王兄開口,兒臣也與王兄一般,求父皇允許母妃祭拜姨母。」
正在對靖王傻笑的阿妧聽見這陌生又謙雅的聲音,忍不住好奇地看過去,卻見六皇子的身邊,其實還坐著一位生得十分俊美的年少的皇族,他看起來年紀與阿蘿差不多,微微一笑,眼角眉梢都帶著渾然天成的優雅與清貴。
他的一雙眼睛如同星辰一般,臉色蒼白,卻越發地映襯得那雙眼睛奪目的漂亮。
只是與高大英俊,氣勢逼人的靖王比起來,這人卻生得有些病弱,然而哪怕是再虛弱,那笑意卻依舊十分動人。
……母妃?
阿妧一下子就咬住了自己的胖手指,呆呆地看著他。
她曾經聽說趙貴妃為皇帝生下了一位七皇子,莫非就是他麼?
這據說可是得皇帝寵愛非常,甚至為了他如今還未立太子的傳奇人物,雖然在宮中久了,見了皇帝對豫王的倚重和栽培就知道這傳聞純屬扯淡,可是阿妧還是很好奇地看了那位七皇子很多眼,只覺得這七皇子與故作溫柔的趙貴妃不同,乃是當真十分優雅,泰山壓頂不動聲色,就算是此刻眾人是在折辱趙貴妃,他依舊能當做平常的大將之風。
這種心機頓時就叫胖糰子另眼相看了。
這明顯是阿蘿的性轉版。
「既然小七都這麼說,那臣妾就不推脫了。」趙貴妃很信任七皇子的決斷,急忙感激地說道。
皇帝就覺得這一家和睦了。
因心情愉悅,他的目光就重新落在了阿蘿的身上。
此刻少女哪怕是台上皇族刀光劍影,卻依舊低眉垂目,連往上看一眼的想法都沒有。
哪怕方才被人忽略,她依舊很沉得住氣,並未露出異色,而是立得更加筆挺。
顯榮長公主就越發滿意了。
「這麼說,你是願意追隨我了?」
「是。」阿蘿乾脆地說道。
見阿蘿抬眼一笑,皇帝巴巴兒地跟胖糰子一塊兒探頭探腦去看著絕色的少女,趙貴妃的肺腑之間就是一片的涼意。
她的心因看見了七皇子,此刻就是穩穩噹噹的了,只側頭擦拭去了眼角的眼淚,這才努力擠出笑容來,纖細雪白的手覆蓋在皇帝的手臂上,見他心不在焉,心中越發地惱恨,面上卻柔柔地說道,「臣妾卻覺得這位林姑娘有些不妥。」她就輕嘆了一聲。
「嗯?」
「本公主麾下之事,就不必貴妃操心。」顯榮長公主就沒把趙貴妃當成一回事兒。
阿蘿一雙美目卻微微一跳,瀲灩多情的眼就望向趙貴妃。
她如今最擔心的就是趙貴妃。
這女人和樂陽郡主同氣連枝,若說想將自己打壓下去來保證樂陽郡主在南陽侯府中獨一無兒的地位,那真是太正常不過了。
「我姐姐可妥了。」胖糰子也急忙扒拉皇帝的衣擺。
她小狗兒一樣在皇帝的手臂上抓撓,皇帝心裡痒痒極了,捏了捏她的小胖臉兒。
「投軍很辛苦的,你捨得叫你姐姐吃苦?」
「雖然會很苦,可是卻很快活,比任何時候都快樂。而且還有長公主殿下,長公主會中照顧好姐姐的。」阿妧努力叫自己變得更加伶俐,還用力點了點自己的小腦袋。
她可憐巴巴地搓著小爪子看著自己,大眼睛晶瑩得全是眼淚花兒,仿佛只要皇帝一開口拒絕,胖糰子就會哭成一顆淚糰子。
皇帝心裡有些不舍地看了阿蘿一眼,只覺得阿蘿是自己生平僅見,最合自己心意的姑娘,然而看了看阿妧,又下意識地看了看臉色冷峻的南陽侯,皇帝就咳了一聲對南陽侯笑道,「朕真是沒有想到啊。你的閨女竟然這麼出眾。」說好的好朋友呢?
怎麼有這麼漂亮的閨女,都不告訴皇帝陛下啊?
他還真是動了心的。
「那就……」雖然捨不得,可是皇帝又不是眼瘸,自然看得出阿蘿是真心想要投入顯榮長公主的麾下。
他一邊覺得自己心動了的小姑娘還當真蠻值得自己喜歡的,一邊也捨不得叫心靈棋友胖糰子失望,雖覺阿蘿這一朵蓮花兒般的姑娘沒法兒開在後宮有些遺憾,然而開在顯榮的掌中也不錯,就微微頷首對顯榮長公主大笑說道,「既然皇妹也覺得她很好,不如就叫她……」
「陛下!」
「貴妃你想說什麼?」皇帝急忙問道。
「長公主喜歡這位林家姑娘,自然是一件好事。只是臣妾卻有些憂慮。」
「本公主不在意她的性情為人,也不在意她的血脈,貴妃,你可以閉嘴了。」顯榮長公主微笑。
「臣妾並不擔心這些,只看南陽侯大人就該知道,大人的女兒必定人品高潔。」
趙貴妃本也不是蠢人,自然不會得罪南陽侯,順手捧了南陽侯一句,見阿蘿目光瀲灩地看過來,就放下了手中的一把裝蒜用的雙面繡團扇,柔和地低聲說道,「臣妾只擔心,林家這小姑娘生得太美麗了一些。」她話音剛落,眾人的目光就落在阿蘿的臉上,皇帝就呆呆地問道,「長得美莫非還是罪過了?」
「生得美,這自然是件好事。只是陛下……」
見胖糰子揪著皇帝的衣裳警惕地看著自己,趙貴妃就笑了笑。
「生得美,這在平日裡乃是一件好事,只有天下承平,陛下治理天下有方,太平盛世才會出這樣的人傑與美人。只是叫臣妾唯一擔憂的是,這樣的美人入了軍中,卻未必是軍中的福氣。您也想想。」
她素手輕抬,將手中的茶盞奉給了皇帝,柔聲說道,「長公主統帥軍中,麾下兒郎無數,哪裡見過這樣美貌標誌的姑娘?都是血氣方剛的年紀,尋常姑娘也就罷了,倒也能隱忍得住。可若是這樣的絕色美人去了軍中,日後只怕……」
「軍中亂起,都源于美人了。「趙貴妃輕啟紅唇,含笑說道。
「我姐姐不是那樣的人!」阿妧顧不得這是在大庭廣眾,一下子就從皇帝的膝上爬起來叫道。
趙貴妃這是說阿蘿嫵媚,日後會是禍亂軍中的紅顏禍水啊。
且說得那樣難聽,就跟阿蘿當真是個水性楊花,會和那些男子勾勾搭搭,然後做下事來似的。
「她不必是什麼樣兒的人,只要有這麼一張臉,就足夠生出不堪的亂子了。」軍伍之中很難見到女子,哪怕是顯榮長公主麾下部將有許多都是女將,可是說起來也沒有阿蘿這般出眾得連皇帝都心生動搖的美人。
趙貴妃這一句話簡直就擊中了眾人的心思,看了看阿蘿的美貌,一時之間眾人就不再開口,顯然都多了幾分憂心。顯榮長公主不笑了,冷冷地看住了昭貴妃。
「那又……」她才想說不在意,可是卻聽見皇后在一旁笑了。
「軍中兒郎,難道在貴妃眼中都是色中惡鬼不成?見到美人,愛慕傾慕,這都是理所當然,自古英雄愛美人不是?只是只要守得住彼此之間的距離,光明正大,坦然結交,這又有何不可?或許為了得美人側目,更加奮勇也說不定。」
皇后伸手摸了摸阿妧氣得通紅的小胖臉兒,撓了撓她的下巴頦兒,笑得滿不在意地對皇帝說道,「且元秀與這幾個丫頭,哪個不是美人?貴妃操心得過了。」她指點了元秀郡主與阿寧幾個,為阿蘿說了一句公道話。
顯榮長公主眼底冰冷的怒意化開,笑吟吟地掃過皇后。
她勾了勾嘴角。
「自然她行的端立的正,無不可對人言之事。」見阿蘿一雙春水般的眼慢慢地凝成了冰,趙貴妃心中冷笑,卻只是和聲道,「皇后娘娘說得都有道理,只是臣妾聽說長公主還要召集一些世家的精英子弟一同前往江東。這……誰家裡會不擔心呢?」
她的話頓時就引來了下方勛貴們的竊竊私語,有不以為然的,有對阿蘿露出幾分警惕的,還有人的目光里就多了幾分不滿。
阿妧只覺得趙貴妃是自己見過的最惡毒,最討厭的女子。
她眼眶酸澀,見那些勛貴們各異的目光刺在阿蘿的身上,只覺得心痛難忍,只一屁股無力地坐在皇帝的膝蓋上,用力地擺著自己的小爪子很茫然地說道,「不是的,不是的。我姐姐可好了,你們不能拿沒有發生過的事情冤枉她。」
她一遍一遍地說著,可是卻見下方那面目都模糊的勛貴之中,有對阿蘿露出幾分不喜甚至齷蹉的。
畢竟趙貴妃說得的確令人警醒。
都是血氣方剛的少年,而阿蘿那麼美麗,會不會……
靖王見阿妧吧嗒吧嗒掉眼淚,一巴掌就拍碎了面前的案桌。
「齷蹉!」他狹長的眼裡都是怒意,呵斥道,「簡直……」
「靖王殿下也為了美人出言了麼?」趙貴妃搶先一步問道。
「我聽明白了。」阿蘿聽著趙貴妃對自己的種種逼迫,見靖王猛地將手壓在腰間的佩劍上,搶在靖王要掀桌子前突然一笑,艷光四射。
她只是靜靜地看了那顆用盡全力還是在維護自己的胖糰子一眼,抬眼,戲謔地看向趙貴妃。
「娘娘動搖各位大人的心意,只因小女生得美貌,是也不是?除此之外,娘娘也該承認,小女投軍,並無不妥?」
「沒錯。」趙貴妃一副與人為善的溫柔,和聲說道,「本宮只不過是為那些兒郎擔心,其實也並不是你本身的……」
她話音剛落,卻見那美貌絕色的少女笑吟吟抬手,從精緻利落的髮髻里抹下了一根簪子。
「這回娘娘不必擔心了。」
少女柔媚的聲音輕鬆愉悅地傳來,她抬起了手,簪子閃過尖銳的鋒芒,用力刺向自己的臉頰。
眾人哪裡見過這般剛烈,一言不合就敢毀去自己容貌的女孩子,頓時一陣驚呼。眼看那簪子就要刺中阿蘿的臉頰,一隻修長的手突然從一旁探出,用力地扣住少女纖細的手腕兒,只差一點,銀簪就要在阿蘿的臉上劃下一道刺目的血痕。
「本公主還沒死呢,誰允許你自作主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