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國公噠噠噠就跑,靖王一時竟然都沒想到要追上去。
什麼時候這國公這麼聰明了?
還知道他本想騙了糰子就跑的?
因被寧國公猜中了心事,靖王心中冷哼了一聲,這才慢條斯理地追了上去。
若是從前,他雖然和寧國公次子林琰表兄弟感情十分不錯,也對寧國公夫人這位姨母十分尊重,可是卻也沒有這樣天天上門,拿人家寧國公府當自家後花園兒似的。
然而如今靖王殿下不同了,殿下也是有糰子的人了,怎麼能和從前一樣兒呢?他猶豫了一下,便跟在後頭去了太夫人的正院兒,反正太夫人又不能把他給打出去。到了太夫人的院子,他就聽見丫鬟去跟太夫人稟告了
「殿下又來了?」太夫人臉上笑得溫煦,只是一個「又」字,真是令人無比地複雜。
「我送阿妧回府。」靖王如今嘴裡都不離十姑娘了。
見阿妧叫寧國公小心翼翼地放在一旁的榻上,從雪白的狐裘里探出一顆小腦袋,耳朵抖了抖,圓滾滾的眼睛烏溜溜地打轉,就跟警惕打量環境的胖狐狸似的,仿佛有一點兒響動就要縮頭逃跑,太夫人的目光是真的很複雜啊。
若靖王是對國公府中其他女孩兒如此另眼相看,她只會覺得欣慰。可怎麼偏偏是很喜歡這顆小糰子呢?事到如今,太夫人也並不是十分厭惡阿妧,只不過是心裡還是有些過不去。
「今兒我在外頭遇見十妹妹,聽說大伯父想十妹妹想得吃不下飯,十妹妹好傷心的。」
阿寧掩住南陽侯府嫡庶之爭,免得叫太夫人上了年紀再氣個好歹的,此刻就摸著榻上的小東西笑著說道。
「上些點心來。」太夫人看了阿妧一眼,見她伏在榻上,對自己露出一個很感激的表情,動了動嘴角,面色冷淡地說道,「再上碗薑茶,多放些紅糖。」
聽說這糰子大病初癒,這初春還是有點兒冷……
那個什麼,太夫人可不是心疼糰子會再病了啊。
不過是恐她又病了,再過了病氣兒給別的姑娘罷了。
寧國公太夫人就偏頭哼了一聲,蒼老的臉上,細密的皺紋擠在一起,擠出了一個特別艱難的圖案。
「老太太都是為了十妹妹叫上了薑茶,十妹妹這個時候要說什麼?」阿寧就垂頭逗弄阿妧。
小糰子羞澀地抖了抖軟乎乎的小身子,抬起兩隻小胖爪兒,對太夫人乖巧地拱了拱。
「多謝老太太。」她很真心地感激說道。
因心裡美滋滋的,她就撲進阿寧的懷裡偷偷兒捂著小嘴兒笑了起來,少女的懷抱又溫暖又柔軟,還帶著女孩子特有的體香,這柔軟的觸感是和男子堅硬的胸膛完全不同的,她很喜歡這個懷抱,因此哼哼唧唧地扒著阿寧的手臂不撒開。
靖王殿下才坐下就看見這一幕了,那一刻的心情當真是無比的複雜,只恨不能將阿寧給千刀萬剮算了,就坐在一旁,用陰沉的目光看著阿寧。
阿寧下意識地將阿妧抱緊了,一臉茫然,渾然不知方才險些釀成一顆糰子引起的血案。
阿妧卻感覺到了後背心兒發涼,不滿足地蹭了阿寧一會兒,方才戀戀不捨地從她的懷裡爬出來。
靖王眼疾手快,搶先寧國公一步,將阿妧撈到自己的懷裡,困在自己身前的懷抱里。
「你姐姐呢?」太夫人見一個丫鬟小心地捧著一碗熱乎乎的薑茶進門,又放在了阿妧的面前,便不再理睬,專心地詢問阿姣的親事。
待寧國公夫人斟酌著將今日的事兒說了,太夫人臉色複雜地長嘆了一聲,拍了拍這個兒媳婦兒手背溫和地說道,「你說得都對,幸虧有你里里外外地給她講道理,不然我更擔心她。」她的臉色有些暗淡,顯然是因南陽侯府的糟心事兒。
南陽侯這個兒子,她是打也打了罵也罵了,可是依舊不肯撒開樂陽郡主。
因她去了南陽侯府親自處置,本想將樂陽郡主直接送去莊子上,一輩子不許她回到京中侯府,可南陽侯卻不肯。
臉上挨了幾鞭子依舊硬頂著不肯。
都說兒大不由娘,寧國公太夫人從前也是這麼放在嘴邊兒的,可是當親眼看見兒子為了一個女人違逆自己,太夫人心裡開心才叫見了鬼呢。她滿心的擔憂,聽了阿妤幹了什麼,就知道自己的擔心成了真。
這嫡庶不分,果然是禍家的根源,做庶女的心大了想要壓住嫡女,可不就是起了紛爭?她想到這裡的時候下意識地看了看阿妧,見小糰子正美滋滋乖巧地捧著薑茶咕嚕咕嚕喝,胖腮一鼓一鼓的,想到這丫頭如今已經是長房女,就不再說什麼了。
「去,傳我的話兒,就說我身上不爽利,有高僧說了,必要有晚輩為我去跪經祈福。叫……七丫頭去跪經罷。」她淡淡地吩咐道。
「跪經?」寧國公夫人都覺得膝蓋一疼。
跪經是個辛苦又枯寂的活兒,哪兒有妙齡的小姑娘去跪經的?且這世家大族之中,只有女孩兒犯了錯,要被懲罰,才會有長輩叫她去跪經,一則懲罰,一則卻是在佛前打磨浮躁不堪的性子。
古往今來都是如此,因此雖美其名曰跪經能叫女孩兒得一個孝順的名聲,可是說實話,誰跪過經,往後只怕都要嫁不到好人家兒了,畢竟都跪經了,只怕不是個安分的丫頭,誰家敢娶進門呢?
這風聲傳出去,阿妤只怕要為人退避三舍了。
「沒有我的話兒,不許她回侯府。」太夫人目光冷酷地說道。
既然打罵都不好使,她也只能使出特殊的手段了。
阿妧一邊吞著暖暖的薑茶,一邊聽著,卻沒有寧國公夫人的詫異。
不就是跪個經麼,那古時候的小姐太太的,不都是在家中抄經書撿佛豆麼。
這種劇情電視裡經常有,她好知道的。
「那誰去傳話兒呢?」寧國公夫人就忍不住問道。
太夫人的目光慢慢地掃過睜大了眼睛的阿馨與一臉「活該」的阿寧,最後落在胖糰子的身上,許久合了眼皮淡淡地說道,「不過是個妾生的,莫非還要鄭重其事不成?叫個丫鬟去就行。」她開口說完,果然就有個丫鬟領命而去,這才將臉轉過來好奇地詢問道,「順昌侯府那小子,當真對那丫頭說了那些話?」若當真是如此,那元三公子的人品還真是當真不錯啊。
就在寧國公太夫人生出興致來的時候,南陽侯府卻已經闔府震動。
蓋因一向和侯爺井水不犯河水的侯夫人,這一回跟南陽侯打起來了。
話說南陽侯夫人一路仇恨地沖回了南陽侯府,一路徑直就往樂陽郡主的院子來了。
雖然被太夫人給下了所有逾越了妾室身份的東西,樂陽郡主的院子裡多了幾分晦澀與窮酸,可是到底底子還在,這院子依舊十分華美。只是再華美,這丟了臉丟了管家權,往後可怎麼過日子呢?
特別是當樂陽郡主只穿著單薄的雪白裡衣,肩上披著輕薄的衣裳,柔弱無骨地垂了柳肩看著鏡子裡那狼狽的美人黯然垂淚的時候,就越發地多了幾分衰敗的氣息。
南陽侯正坐在一旁,靜靜地看著她。
「侯爺不要看我。」樂陽郡主最得意的就是自己的一張臉,此刻雪白的臉上猙獰的血色鞭痕叫她的臉變得青紫猙獰,自然是不敢叫南陽侯多看的。
她唯恐南陽侯見了自己的醜陋對自己生出不喜,一邊拿雪白的手掩著臉,一邊默默地流淚道,「老太太責罰妾身,妾身並不敢有半點怨恨。只是……老太太這樣打妾身的臉,日後妾身可怎麼做人呢?」她柔柔地看著南陽侯哽咽地說道,「還害侯爺也挨了打,都是妾身的錯。」
南陽侯臉上挨了太夫人幾下,此刻也帶了傷痕,自然不敢上朝,已經請了幾日的假了。
「郡主是當真可憐。」一旁,阿蘿就溫柔地捧著一個小小的白玉雕花的精緻玉盒,一打開,裡頭是滿滿的雪白剔透的膏體。
她拿長簪子挑了些放在雪白的手心兒里化開了,這才小心翼翼地給樂陽郡主塗著臉上有傷的地方,嘴角飛快地勾起一個弧度後,絕色的臉上充滿了憂慮與擔心,回頭對南陽侯低聲說道,「郡主就算做錯了事,可老太太下的手也太狠了。父親,女子的容貌多重要啊,這若是傷了往後落了疤,郡主又該怎麼辦呢?」
她一副擔心極了的模樣。
「不會留疤。」南陽侯就很有經驗的說道。
他不也挨了幾鞭子麼,算什麼啊?
想到這裡,南陽侯沉默著摸了摸自己的臉。
長這麼大,他一向是寧國公太夫人心中最優秀榮耀的兒子,是從來沒有挨過打的。
「侯爺還是不要和老太太爭執吧?為了妾身一人,若令侯爺和老太太心裡有了芥蒂,那才是罪該萬死。」
見阿蘿絕美的臉上露出幾分不滿,仿佛是想要為自己抱不平,樂陽郡主清淺的美貌的臉上就露出幾分傷感。她拿雪白的帕子將自己的臉頰遮掩了起來,唯恐被南陽侯看到,又覺得阿蘿給自己塗抹的這傷藥清香撲鼻,塗在傷口上有涼絲絲的感覺,很舒服,傷口也不大疼痛了。
知道阿蘿是與自己一條心,樂陽郡主的嘴角就勾了起來。
阿蘿雖生得美貌,可是為人卻愚蠢小家子氣,瞧著就是個上不得台盤兒的,這哄一哄,就知道為她在南陽侯面前爭寵了。
這樣美貌,日後可以吸引那些勛貴子弟,可阿蘿又這樣愚蠢輕賤,只要她的阿妤站在阿蘿的身邊滿腹才華,那阿蘿不過是阿妤的墊腳石罷了。
「七丫頭呢?」南陽侯目光落在樂陽郡主一雙瀲灩得柔媚多情的眼睛上,見房中只有阿蘿服侍,並未見到樂陽生的女兒,就淡淡地問了一聲。
他不過是問了一句,樂陽郡主眼角就是一跳,唯恐南陽侯不喜阿妤連母親被打了還有心思在外頭玩耍厭惡她,急忙賠笑說道,「長公主府的小公子非要拉著她出去。阿妤本想不去,在家裡陪著我,只是妾身想著,到底是長公主的愛子,若駁了他的面子,那日後侯爺在長公主面前也難免被責怪。」
「且還有我照看郡主呢,七妹妹被老太太傷了臉,正是沒臉的時候,不如出去散散心。」
阿蘿的善解人意,就叫樂陽郡主十分欣慰了。
見這兩個不是母女勝似母女,南陽侯就垂了垂眼睛。
「郡主,快別擔心別人了,多用些藥,傷才好得快,父親也不會再為郡主擔心啊。」
阿蘿此刻當真是比任何人都懂事貼心,纖細白皙的手裡捧著拿白玉小盒,又挑了些細膩溫潤的傷藥來小心翼翼地被樂陽郡主臉上猙獰紫紅的傷疤上抹了抹。
樂陽郡主只覺得臉上火辣辣的痛楚果然消散了許多,見阿蘿一副擔心自己的模樣兒,美貌無雙的眉眼之間兒帶著點點的憂慮,就笑著拍了拍她的手笑著說道,「六丫頭一向懂事孝順,侯爺,打從六丫頭來了妾身身邊,妾身每日裡都很歡喜。」
「嗯。」南陽侯淡淡地應了一聲。
「不過這藥倒是怪好聞的。」見南陽侯待阿蘿顯然不大喜歡,樂陽郡主就越發地對阿蘿笑著說道。
她拂過阿蘿那柔嫩細膩的手背,看著眼前的少女生得美貌無匹,不由自主在心中生出幾分嫉妒。
「給郡主用的傷藥,自然是最好的呀。」阿蘿偏頭一笑,容光濯濯,哪怕只穿著月白色的素淨的衣裳,可那一瞬間的美麗卻仿佛月中仙子一般。
她見樂陽郡主目中都露出幾分驚艷,不由貝齒咬著紅唇羞澀一笑,對樂陽郡主柔聲說道,「阿蘿身無長物,可是卻感激郡主精心愛惜我,自然不敢拿不好的東西糊弄郡主。郡主您忘了?這還是當年姨娘臉上傷了您特特兒給了姨娘的,姨娘心疼這好東西,當初都捨不得用,好好兒地珍藏著。如今您傷了,阿蘿才敢拿出來,這是最好的,您忘了?您當時說是宮中才有的呢。」
她一笑,傾國傾城,手中捧著那精緻的玉盒對樂陽郡主嫣然一笑。
「原來是我……什麼?!」樂陽郡主本在微笑,用一雙充滿了柔情的眼睛去看南陽侯,聽到這裡頓時驚叫了一聲。
「你說是……是當初我給你姨娘的那盒?」
見南陽侯與阿蘿都看了過來,樂陽郡主知道自己驚慌失態,唯恐被懷疑,急忙收斂了臉色,可是一張臉卻慢慢地驚慌了起來。
「是呀。您對姨娘的關心,姨娘與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的。」
阿蘿捧著那精緻細膩,昂貴珍惜的玉盒,感覺到背後南陽侯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背上,臉上的笑容越發無辜純美。
混了慢性的秘毒,抹了之後會令女子的容顏變得慢慢粗劣衰老的玩意兒,這都是樂陽郡主對她生母阮姨娘的心意。
阿蘿真的很感激樂陽郡主啊。
所以……既然南陽侯還在,她就多誇誇郡主殿下想要聽到的賢德與姐妹情深。
然後再多塗些這寶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