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你知道你在說些什麼?」
林三老爺看著自己的路人甲大哥都驚呆了。
「難道你知道?」
寧國公歪了歪頭。
「知道啊。」他理直氣壯地躲在寧國公夫人的身後,覺得自己找著了靠山,因此一點兒都不擔心眼前的弟弟。
有媳婦兒在,國公爺想幹什麼就幹什麼,就是這樣任性。
可是林三老爺卻幾乎說不出話來。
他動了動嘴角,看著一向很笨的長兄,艱難地確認道,「大哥,你早就知道阿蘿不是林家的血脈?」這不能夠吧?他大哥這麼笨,到底是哪裡露出蛛絲馬跡叫他知道了?然而他就見寧國公猶豫著點了點頭,蹭了蹭妻子的手臂尷尬地說道,「偷聽到的。」
見寧國公夫人垂頭看著自己,他就哼哼著說道,「之前你和阿玄說話,我偷聽到的。」作為一位致力於將八卦進行到底的優秀國公,國公爺一直流竄在寧國公府的各個角落。
因此,偷偷兒趴在窗戶外頭偷聽一下妻子跟靖王的說話什麼的……
「難得你竟然能忍得住沒有來問我。」寧國公喜歡八卦,也樂於跟人分享八卦,寧國公夫人都沒有想到他竟然能堅持這麼久。
「我也沒當一回事兒。阿蘿是誰的孩子,這重要麼?她養在林家,是阿妧的姐姐,我知道這些就足夠了。三弟,這啥叫是咱們家的血脈還是不是咱們家的血脈呢?難道身上流著林家的血,才是咱們的孩子?我覺得阿蘿既然從小兒養在林家,那就是跟林家有緣,就是林家的孩子。」
寧國公就抓了抓頭,他一向很笨的,為人又庸碌,沒有弟弟們的許多心眼子,只憑著自己的心意做事。
他就垂頭小聲兒說道,「孩子們快樂,咱們看著她們幸福,這不就足夠了麼?」
林三老爺怔怔地看著寧國公。
他仿佛是重新認識了這位兄長一般。
從小兒,他與南陽侯的光芒就將兄長壓製得黯然失色,說起來,兄弟裡頭,他與南陽侯之間的關係比與寧國公的要緊密得多。
因他有時也覺得長兄很笨。
可是直到此刻,他才霍然發現,他或許不過是自詡聰明罷了。
那麼精明,那麼幹練,可是其實,他並不必從前並不如何放在眼中的長兄更優秀。
許久,他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來,妥協了。
「既然大哥與大嫂都知道,還願意將她過繼到長房,那就由著你們好了。」
「你不阻攔啊?」寧國公急忙問道。
「大哥都說了,阿蘿是林家女,既然如此,我還阻攔什麼?」林三老爺斯文俊秀的臉上沒有什麼表情,想到阿蘿的身世,目光之中不由露出幾分凝重來對寧國公沉聲說道,「只是阿蘿的身世,大哥一定要謹守不要叫旁人知道。不然……」他有些複雜地對兄長說道,「阮氏當初與阿蘿的父親未婚有孕,哪怕有許多的苦衷,然而未婚生女,也不及林家女來的體面。」
「她父親是……」
林三老爺下意識地就看向謙侯府的方向。
「寧香的?!」寧國公頓時就震驚了,順便精神抖擻試圖八卦。
「不是。」林三老爺發現自己果然沒看錯大哥,還是和從小兒一樣兒那麼蠢。
「那是?」
「謙侯當年有個弟弟。」事到如今,林三老爺就決定不給南陽侯那混帳二哥隱瞞了,反正看寧國公夫人含笑沉穩的樣子,大概是什麼都知道了。
當然,大理寺卿在國公夫人身上翻了船。
寧國公夫人也蠻詫異阿蘿的生父來的。
她也本以為是霍寧香……
只是林三老爺顯然尚且不知道寧國公夫人是在誆自己,因此就繼續斟酌著說道,「大哥大概不知道謙侯這個弟弟,想當初一箭驚天,險些將陛下一箭射死。他善用強弓,阿蘿這一點,隨了他。」
林三老爺賣起自家二哥來十分順手,見寧國公倒吸涼氣,就繼續說道,「當年阿蘿投軍,二哥不肯令阿蘿前往江東,就是唯恐阿蘿被人撞見。她據說生得……也不必說據說。她與霍寧香生得相似,大哥也應該看得出來。」
所以她才懷疑霍寧香是阿蘿生父來的。
寧國公夫人繼續微笑,鼓勵小叔子繼續說。
「霍家滿門抄斬,只逃出了謙侯一個。阮氏……在這之前就有孕,卻並未嫁入霍家,因此逃出了一條生路。只是她未婚有孕,不見容於家族,被家族抓捕要落了她這一胎。當年她曾經與二哥有恩,因此二哥將她收入侯府,給她平穩安定的生活,又給了她腹中孩兒一個正經的名分。」林三老爺說到這裡,就垂了垂眼睛輕聲說道,「阮氏當年幾乎被她娘家逼死。因此我才說,二哥其實……」
「你別把二弟說得這樣高尚好麼?」寧國公聽了半天,就糾結地說道。
林三老爺抽了抽嘴角。
「高尚?」
「他搶了她進府,還,還和她有了阿妧,你說他特別高尚,還報恩來的……你家報恩要睡了恩人啊?」寧國公就抓頭問道。
這邏輯很不對好麼?
可以報恩,但是阮姨娘人家有沒有說給他當真正的姬妾?
且若是當真報恩,就一定要將她收為妾室一個辦法?
「我聽說二弟還趕走了她的家人,驅逐了她的痕跡,我就覺得吧,二弟其實心裡本也打著壞主意,是不是?」
見林三老爺難得啞口無言,寧國公就嘆了一口氣擺手說道,「你如今這樣說,我就越發覺得二弟不是個東西。粉飾太平,內里打開如此不堪。你也算了,我不想聽了。既然阿蘿是霍家的血脈,這事兒我就得叫寧香知道。他孑然一身,本以為家族衰落,如今想來,倒是還有至親在。還有阿蘿……」
寧國公就猶豫著看向妻子。
「這事兒……是不是該跟阿蘿說清楚?」
「大哥!」
「你顧忌阿蘿的名聲,她的身世不叫外人知道,這是好意,我明白。可是阿蘿自己若是不知自己的身世,那得多可憐?」寧國公就搖頭說道,「難道說破了真相,阿蘿就不是林家的女兒了不成?不過是再多個長輩真心地疼愛她,叫她知道自己真正的來歷。我就想著吧,阮姨娘這事兒,是二弟,是林家做錯了。咱們不能瞞著阿蘿一輩子,你說是不是?」他的心一向都很簡單。
因此,他覺得自己說得這許多的話,都是發自內心,還往妻子的方向看去。
「你做的沒錯。很好。」寧國公夫人就溫煦地說道。
「就算阿蘿知道自己的身世,往後也可以過繼給長房。不過我猜想,謙侯應該早就知道她的身世,也是為了她的名聲,方才閉口不言,甚至寧願不肯認親?」
見林三老爺沉默地飛快地點了一下頭,寧國公夫人就輕嘆了一聲。
她覺得阮姨娘這女子十分可憐。
南陽侯的做法,看似是為了保全她,是為了她與她的女兒,可是又如何不算得上是另一種意義上的巧取豪奪呢?
更叫人難過的是,這個男人搶了她,卻又沒有善待她。
他的府中有與阿蘿同歲的那麼多的庶女,可見那時阮姨娘也不過是南陽侯一時心血來潮的衝動。
可是毀了的,卻是阮姨娘的一生。
「阮氏的屍骨之事,我與你大哥就交給你。」見林三老爺沉默地點頭,寧國公夫人就和聲說道,「這一次,三弟,一定要穩妥再穩妥,也一定要確認那一定是阮氏的屍骨。」
她想到今日的爭執,難免心中疲憊,更何況因知道外頭小輩們在偷聽,與寧國公兄弟都壓低了聲音在說話,只覺得心中滿心的鬱結與憤怒都無法宣洩。她當初聽靖王查到的一些蛛絲馬跡的時候,就已經十分憤怒。
可是如今,卻只覺得悲涼。
為阮姨娘的一生感到悲涼。
她又覺得心裡壓不住的,是對南陽侯的怒意。
為什麼就為了一時的**,就毀了一個女子的一生?若阮姨娘當真願意在侯府之中享受榮華富貴,又怎麼會在盛年凋零?
「我知道了。」
「三弟曾經覺得二弟做得對,至少沒有叫阮姨娘流落亂世,給她一份平安之地。只是我得跟三弟說說女子的心。」寧國公夫人見林三老爺俊秀的臉上露出幾分羞愧,就平和地說道,「女子的心裡,榮華富貴,平安喜樂固然珍貴。只是她……」她的聲音有一瞬間的哽咽,林三老爺看著眼眶發紅的長嫂,突然狼狽地側頭低聲說道,「大嫂不必說了。是我錯了。」
他突然不能那樣理直氣壯地為南陽侯分辨。
他以男子的角度看這段關係,只覺得南陽侯已經仁至義盡。
可是女子的心呢?
若他原配尚在,想必那個女子也會告訴他,並不是這樣吧?
「過繼之事,我們秉明老太太之後就會去籌備。」寧國公夫人急忙垂頭掩了掩發紅的眼睛,聲音帶著幾分嘶啞地說道,「勞煩三弟了。還有,不日我會請謙侯過府。」
她努力壓住了心裡的傷感,這才親自起身去打開了房門。就聽見幾聲哀嘆,幾個小東西就滾了進來,阿妧哼哼著從地上爬起來,順便看自己的兩個嫂子滾得更圓潤些,得意地挺了挺小胸脯兒,仰頭就殷切地看著寧國公夫人。
「母親你哭了?」阿妧一下子就笑不出來了,抓著寧國公夫人的手問道。
「沒什麼,不過是說起了一些傷感的事,並無不妥。」寧國公夫人就笑吟吟地安慰。
她的目光就落在阿蘿的臉上。
「阿蘿,你過來。」
見阿蘿上前,姿容絕世,眉目似畫,風流婀娜仿若天上仙子,寧國公夫人的臉上就露出淺淺的笑意。
她不知道阮氏在知道未婚夫死去,不見容於家族之後,還有怎樣的膽量與愛支撐著一定要生下阿蘿。
她只覺得,阿蘿有這世上最勇敢的母親,也是最好的母親。
「你往後還是叫我大伯娘。」見阿蘿面容不動,阿妧小聲兒求情,寧國公夫人就繼續含笑說道,「你依舊會過繼到長房。只是阿蘿,你與阿妧不同。我並未撫養過你,你也有自己的母親。」
阿妧和阿蘿是不同的。阿蘿是阮姨娘費勁血淚留下的孩子,是阮氏曾經堅守那份愛的證明。她是阮氏的女兒。阿妧卻不一樣。雖然阮氏生下她,可是寧國公夫人親手將阿妧養大,做阿妧的母親,她當之無愧。
可是她卻不能做阿蘿的母親。
「母親,你的意思是?」
「阿蘿記在長房,不過不必喚我母親,還和從前一樣兒。」寧國公夫人就垂頭看著露出大大笑容的女兒道,「開不開心?」
「開心!」阿妧用力點頭。
她不在意阿蘿會不會叫寧國公夫人母親。
那不過是個稱呼罷了。
她在意的是,她們姐妹終於可以在一塊兒了。
阿蘿卻愣了一下,看著慈愛地對自己微笑的寧國公夫人。
「多謝您。」她輕聲說道。
頓了頓,她卻忍不住問眼前這位優雅又溫煦的長輩。
「您……為什麼對我這樣好?」
看著她一臉茫然,有些猶豫又有些慌亂,仿佛不知該如何接受自己好意的手足無措,寧國公夫人的眼裡就露出幾分笑意與溫柔。
她抬手摸了摸阿蘿的發頂,如同愛惜自己的女兒。
「因為你值得最好的。」
這樣的孩子,本該幸福。
不是麼?
「可是,可是我什麼都沒有為大伯娘做過。」阿蘿就緊張地說道。
「做孩子的,不需要為長輩做什麼,就理應得到庇護。」見阿蘿的眼眶紅了,寧國公夫人就柔聲說道,「你的生母是值得欽佩的女子。你日後要記得她。阿妧也是。」
見阿妧聽話地點著小腦袋,乖乖的樣子,寧國公夫人就笑了笑,這才對阿蘿說道,「明日我要請謙侯過府。到時候阿蘿你也來,我還有事與你說。」她說得鄭重,阿蘿就遲疑地點了點頭,輕輕地吐出一口氣來,握住了妹妹的手。
她知道寧國公夫人的態度怪了些。
不過想來,大概很快就要分明。
她一向是個有耐心的人,沒有耐心,早就在顯榮長公主麾下干不下去了,因此就耐心地等到了第二天,霍寧香風姿楚楚而來。
謙侯大人眼角含著幾分笑意,顯然在哪裡發了小壞,叫阿妧偷偷猜想,只怕恭侯府上又要倒霉。
因此當霍寧香心情不錯地坐在寧國公的對面聽著路人甲跟自己八卦「廚房裡那隻叫翠花兒的老母雞竟然下了雙黃蛋!」這種駭人聽聞之事,就見寧國公夫人對自己笑了笑。
寧國公夫人一向在霍寧香面前不苟言笑,霍寧香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臉。
「阿蘿過來。」叫閒雜人等,連阿妧在內一塊兒出去,且叫林珩看守弟弟妹妹們不許偷聽,寧國公夫人這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給你大伯磕頭吧。」她對阿蘿柔聲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