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0章

  「什麼?」南陽侯嗤笑了一聲。

  他轉頭看著仿佛在說夢話的寧國公。

  「你把阿蘿過繼到長房。」寧國公這一回,格外硬氣了一回。

  阿妧急忙去看父親的臉。

  真的,真的可以麼?

  叫她的姐姐,也做父親的女兒?

  然後她們姐妹兩個都可以很幸福很幸福,有一個可好可好的父親與母親了?

  再也不必面對無情的父親,還有時時處在擔憂什麼時候就會被生父掣肘的緊張里?

  「不行。」南陽侯冷淡地說道。

  「為什麼?你不喜歡六丫頭,我,我挺喜歡的。你不心疼閨女,那我就來心疼,這怎麼不行了?」

  弟弟扔阿妧的時候不是挺痛快的麼,二話不說就給往長房一扔完全沒有糾結,可是為什麼阿蘿不行?說起來,寧國公雖然對阿蘿並沒有對阿妧那樣疼愛,可是看著阿蘿一個小小的女孩子把自己武裝得渾身都是刺,艱難地往上爬,這真的是叫人太難過了。他匪夷所思地看著南陽侯。

  他覺得這些孩子都是應該被珍重的。

  「只有她不行。」南陽侯看了阿蘿一眼。

  阿蘿用壓抑的眼神看著南陽侯。

  哪怕知道了阮姨娘屍骨的下落,可是不知為什麼,阿蘿還是打從心底憎恨南陽侯。

  「大哥哥,大哥哥……」見南陽侯說什麼都不願意,阿妧沒有辦法了。她打小兒就覺得自己的長兄林珩是無所不能的,因此小爪子就揪著林珩的衣襟吧嗒吧嗒掉眼淚。

  林珩垂頭看了妹妹一眼,心中輕嘆了一聲,猶豫了片刻方才對南陽侯和聲說道,「二叔不妨考慮父親的建議。六妹妹與二叔府上的樂陽姨娘曾有舊怨,日後同住一府只怕會生出紛爭。二叔如今留在京中,難道不願家中和樂融融,反而希望府中爭執不休,攪人清淨?」

  他頓了頓,這才繼續說道,「六妹妹若過繼長房……」

  「她如今做了伯爵,你們就來撿便宜?」南陽侯冷淡地問道。

  林珩白皙俊秀的臉上頓時生出幾分薄怒。

  「二叔這是何意?」

  「當年她是個沒有根基的庶女的時候,你們都不提她過繼之事。如今她做了伯爵,光宗耀祖,你們倒來撿便宜?這世上哪裡有這麼多的好事。」南陽侯就哼笑了一聲,冷淡地說道,「她既然是我的女兒,這一生就都不會改變。至於過繼之事……」他沉默許久,方才面容冷淡地說道,「她不能過繼長房。」

  他就看著沉默不語的阿蘿說道,「你擔心什麼,我都明白。只是你也放心。我雖然無德,也不會下作到以生父的身份來壓制你。」

  「你也壓制不了我。」阿蘿忍耐地說道。

  「嗯?」

  「就算你是我的父親,哪怕拼上名聲不要,哪怕世人眼中我是個不孝的畜生,你也不要想壓制我。」

  「過繼之事,不是二弟你說了算的。」寧國公夫人就將氣得臉色通紅的丈夫給拉到身邊。他們夫妻之前並未商量過將阿蘿過繼之事,不過是要南陽侯放明白點兒。因此寧國公方才出言,只怕是當真心疼阿蘿因此節外生枝。

  可是寧國公夫人卻覺得這節外生枝得不錯,伸手拍了拍阿蘿僵硬地摁在佩刀上的手,這才溫煦地說道,「過繼之事,我會與母親秉明。你大哥與我一向都喜歡女孩兒,再要一個阿蘿也並無不妥。」

  「且二弟也不要拿那套撿便宜的說法來搪塞。我的兒女們……」寧國公夫人就勾起一個平靜的笑容,看著圍坐在自己面前的孩子們炫耀說道,「也不需要撿便宜才能增添長房的光彩。」

  看看她的孩子們,一個是太子的左膀右臂,寧國公世子,娶了郡主了。一個是如今在東宮的新貴,尚了公主了,還有一個可愛貼心的小閨女,即將要做親王妃。這樣的滿堂錦繡,哪裡還需要阿蘿錦上添花?

  就算南陽侯往外說什麼,也不會有人相信的。

  她想到阿蘿這些年受到的辛苦,就不由生出幾分憐惜。

  阿妧在她的膝下,那阿蘿來長房護著妹妹,也並無不妥。

  「大嫂儘管試試。」南陽侯冷淡地說道。

  「弟妹呢?」寧國公夫人才不理睬南陽侯,只看著神色迷茫,仿佛還什麼都沒有想明白的南陽侯夫人。

  南陽侯夫人一向都不喜歡庶女的,可是這個時候,看著南陽侯看過來的眼神,她就垂了垂眼睛淡淡地說道,「這事兒,還是要聽……」她才想說要聽南陽侯的,卻聽林唐在一旁聲音沙啞地說道,「過繼吧。」他咳嗽了一聲,英俊的臉上泛起一抹衰敗,看著寧國公夫人說道,「大伯娘,六妹妹可以過繼給長房。」

  「住口!」南陽侯冷冷呵斥道。

  「父親……」林唐看了阿蘿片刻,突然笑了。

  阿蘿眯著眼睛看了林唐片刻,冷淡地轉移開了目光。

  她知道不該遷怒,可是這一刻,她甚至永遠都不想看見南陽侯的兒子。

  林唐見她對自己再無從前的親近,就勾了勾嘴角,緩緩起身,走到了南陽侯的面前。

  他壓在南陽侯的耳邊低低地說了一句話。

  「混帳!」南陽侯勃然變色,見眼前英俊年輕的兒子正笑吟吟地看著自己,肖似自己的臉上還隱隱透出幾分譏諷,打從方才就不動聲色的臉驟然大怒,幾乎是一瞬間的事,劈手就是一記耳光抽在林唐的臉上!

  他這一耳光下來,怒氣沖沖之中就見林唐偏頭,卻依舊身姿筆挺地立在自己的面前,片刻方才慢慢將頭轉過來,抹去了嘴角的一抹鮮血,笑吟吟地說道,「父親,六妹妹可以過繼給長房了麼?」

  南陽侯死死地看著兒子,霍然看了林三老爺一眼。

  大理寺卿一臉茫然。

  林羽默默地往椅子裡縮了縮,努力裝作透明人。

  「好,你好的很。」南陽侯點了點笑著抹著嘴角鮮血的林唐,又霍然看了阿蘿一眼,這才冷冷地說道,「你們願意做什麼,就做什麼。」

  他轉身就走。

  這一回,林琰讓開了路,卻疑惑地看了林唐一眼。

  到底說了什麼,會令南陽侯這樣憤怒,卻最終妥協了?

  「你,你真是鬼迷心竅了!」南陽侯夫人見林唐竟然為了阿蘿觸怒南陽侯,甚至還挨了耳光,那英俊的臉都紅腫不堪,一顆心難過得厲害,只忍不住流淚上前摸著兒子的臉埋怨道,「你這到底是為了什麼呀?!你做了什麼,也不會有人感激你,何必呢?!」

  見阿蘿閉目一副無動於衷的模樣,南陽侯夫人只只覺得這麼多年的忍耐都化作流水,叫她怎麼能去喜歡這兩個庶女?

  「母親,我心裡有數。」林唐滿嘴都是血腥味兒,笑眯眯地安撫了母親,這才對寧國公夫妻恭敬地說道,「大伯父與大伯娘日後,就多費心疼愛六妹妹。南陽侯府的妹妹太多,不如叫六妹妹過繼長房,那府里還能給騰個地方出來。」

  他仿佛是在玩笑,最後又帶著幾分釋然,微微一禮低聲說道,「阮姨娘之事,我從前並不知道。兩位妹妹也不要難過,找著了就好。」

  他垂了垂臉,抹了一把臉上的血跡,這才對南陽侯夫人輕聲說道,「母親,我們回去吧。」

  「可是……」

  「父親都走了,我們還在這兒做什麼?」

  「母親,我們都沒臉見兩位妹妹了,還是走吧。」阿姣今天哭了一場,甚至都不敢再去看阿蘿與阿妧的表情。她從未想過,父親竟然會對妹妹們的生母做出這樣的事。

  哪怕說得那樣通情達理,又是如何的珍重,可是也不能抹殺當阿蘿與阿妧聽到阮姨娘屍骨無影無蹤,還有南陽侯這麼多年對詢問阮姨娘置之不理的傷害。她覺得很難過,又覺得自己從前心安理得地得到阿妧與阿蘿的幫助很無恥。

  更何況看見南陽侯夫人變臉,她只覺得羞愧。

  「三哥哥沒做錯。」阿馨就在一旁紅著眼眶說道,「是父親錯了,母親。三哥哥這樣做,在我看,才是一個做兄長的樣子。」

  她擠出一個笑容來扶住了南陽侯夫人,想到南陽侯的無情還有決絕,甚至方才都沒有看南陽侯夫人一眼,眼底就帶了幾分陰鬱。

  「咱們回府去吧。您忘了,你還得接受樂陽姨娘與阿妤的請安呢。」她帶著幾分險惡地提醒。

  她得叫母親知道,父親到底是怎樣的人,而不是迷惑在曾經的舊夢裡,還奢望一切能夠重新來過。

  南陽侯夫人聽見樂陽郡主母女,臉色頓時就變了。

  她甚至顧不得跟寧國公夫妻告辭,就匆匆地走了。

  「老三。」寧國公鬧了這一場,本是個廢柴,因此已經累得頭疼,靠在寧國公夫人的懷裡小聲哼哼,叫妻子給自己揉眼角,這才對沉默不語的林三老爺說道,「你去西嶼山去瞧瞧二弟說得到底是不是真的。」

  他真是不敢相信南陽侯那王八羔子了,反正從前阿蘿都幹了壞事兒了,就百無禁忌地說道,「把棺給打開看看。別再是口空棺。若裡頭是阮姨娘,就重新安葬回去。若不是,這事兒還沒完。」

  他就哎喲哎喲地滾在寧國公夫人的懷裡。

  寧國公夫人從未覺得丈夫有什麼時候,如此刻這般更像是英雄。

  連□□都十分威武。

  「大哥……」林三老爺突然開口。

  「怎麼了怎麼了?做弟弟的,大哥使喚你一下都不行麼?」寧國公就質問道。

  林三老爺俊秀的臉繃緊了,閉了閉眼。

  「我知道了。」

  「還有,趕緊的,咱們回頭把阿蘿的名字遷到長房來。」寧國公方才雖然是激憤之言,不過他卻覺得自己的決定也挺好的。

  阿蘿是個很可愛又很可憐的小姑娘,這樣的好孩子,寧國公覺得往長房搜刮多少都不嫌多,因此就趴在寧國公夫人的懷裡板著手指頭說道,「再在長房的院子裡給阿蘿留個院子,就在咱們阿妧的隔壁,打通打通,姐妹兩個還隔著牆做什麼?兩個院子連起來,往後她們在一塊兒更親近。」

  「都聽你的。」寧國公夫人就笑吟吟地說道。

  國公爺頭一次在家裡說話這麼好使,頓時美滋滋的。

  「還得去跟老太太說。不過我想著,老太太不會不許。」林珩就在一旁和聲說道。

  他穩穩地將阿妧給抱在懷裡,見她小聲兒吸鼻子,垂頭,就見這小姑娘正偷偷兒把自己的鼻涕眼淚的往他的衣襟上擦。

  賊兮兮的,見被他撞破,還急忙滾到寧國公的懷裡去叫道,「父親,你是最好的父親!」

  林世子看著自己狼藉的衣襟哭笑不得。

  阿妧抱住她爹的腿。

  林三老爺頭疼地揉了揉眉心。

  二房的小輩全都走了,如今只剩下了長房的幾個還有阿寧與林羽。托阿芝有孕口口聲聲不能走動的福,阿芝這大嘴巴沒有來見南陽侯。不然這林家三房的愛恨情仇非得滿京傳播個沒邊兒的。

  阿寧整個人都呆滯了,這眼前的一場一場跌宕起伏,這也太叫人吃驚了。且之前她完全沒有心理準備,因此此刻就越發茫然。倒是林羽隱約地知道一些,其實還知道得不好,就在一旁添柴道,「大伯父做得不錯,難得二伯父默認,過繼之事……」

  他想到林唐一力為阿蘿相爭,心裡嘆息了一聲,不知是個什麼滋味,卻還是公允地說道,「挺好的。」

  那種哪怕不能在一塊兒,卻依舊希望她安好太平的心,林羽只怕此生都不會明白。

  可是他願意去尊重這種感情。

  「你攙和什麼。」林三老爺就嘆氣說道。

  「父親,我們都已經長大了。」林羽就輕聲說道。

  他們長大了,可以自己給人生做決斷,是非對錯,也可以分辨得清。

  他目中的瞭然,令林三老爺霍然長大了眼睛。

  他們都知道了什麼?

  「老三?」寧國公就心虛地看著林三老爺。

  這弟弟一向都很有主見,這當著家裡這麼多小輩的面兒若不聽國公爺的,好受傷啊。

  「大哥,我有話要和大哥說。」林三老爺此時此刻也顧不得兒子了,轉頭一臉認真地說道,「幾個孩子都出去,我有話單獨與大哥與大嫂說。」

  見他一臉鄭重謹慎,寧國公眨了眨眼睛,點頭許了。

  阿妧叫阿蘿拉著踢踢踏踏地跟著兄長姐姐出去,回頭就見林三老爺俊秀的臉上都是糾結,之後房門合上,她急忙趴到門板上去偷聽,卻仿佛林三老爺知道外頭幾個小兒的都不老實,只是走到了寧國公的面前,在兄長單純的目光里壓低了聲音說道,「這是事關長房傳承,因此我才不能不說。」

  若阿蘿不過繼長房,不會混淆長房血脈,林三老爺永遠都能閉嘴。

  然而長房承嗣,不容有半分亂來。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這才對寧國公夫妻輕聲說道,「阿蘿不是林家血脈。」

  他閉上眼,等著寧國公震驚的詢問。

  然而寧國公卻只是眨了眨眼,茫然又疑惑地問道,「那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