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姐姐?」
阿妧從未見過阿蘿這樣可怕的樣子。
那種悲慟與憤怒,還有憎恨,就算是曾經阿蘿在南陽侯府里經歷那麼多年的壓迫也從來沒有過。
她覺得阿蘿現在的樣子叫自己難過極了,顧不得別的,急忙撲到了阿蘿的懷裡去握住她的手,眼淚吧嗒吧嗒地掉下來問道,「你怎麼了?發生什麼了?」是誰會叫阿蘿這樣傷心?是什麼樣的事會令阿蘿變成這樣瘋狂的樣子?
阿妧一向都不想怨恨誰,可是這一刻,她怨恨上了會令阿蘿感到痛苦的人。
「姐姐?」阿妧的聲音也帶了哭音。
一滴眼淚落在阿妧的臉上,她抬頭就看見阿蘿在自己面前落下淚來。
「你,你怎麼在?」阿蘿一邊問著這樣的話,仿佛努力想要叫自己變得平靜,可是她卻失敗了。她整個人仿佛都別人擊垮了一樣,一眨眼,晶瑩的眼淚就順著她那張美麗無比的臉滑落。
她看見阿妧的眼睛裡出現了一個狼狽又扭曲的女子,那怪異的模樣叫阿蘿的手都顫抖起來。她摸了摸阿妧的臉想要說些什麼安慰她,卻最終只是哽咽了一聲,顫抖地拂過阿妧的臉頰輕聲說道,「沒什麼,真的沒什麼。」
「到底怎麼了?」阿妧是傻,也是也沒有傻到什麼都不明白。
她嗚嗚地就趴在阿蘿的懷裡哭起來。
方才暴怒的女子的胸口還在激烈地起伏,她的手都是冰的,輕顫著,連呼吸都變得充滿了怨恨。
哪怕她要擠出一個不在意的表情,可是卻都失敗了。
阿妧抓著阿蘿的手,努力想叫自己的溫度把姐姐給暖和起來。
這時候阿蘿身子一軟,就壓在了阿妧的身上,伸手就將阿妧的小身子用力地抱進了自己的懷裡。
她只覺得驚怒之後,又覺得怨恨惶恐。
她這一生,心裡裝著的不過是簡簡單單的兩個女子。
母親,妹妹。
拿命去換來的前程,她甚至什麼都捨棄了,為了的不過就只有一個活著的人與死去的人。
妹妹好好兒地在她的懷裡,可是她更想叫自己的母親,哪怕是在死去之後,也不要再被林家束縛,能得到真正的自由。她還原了當年她們在一塊兒生活的一切,只想叫母親的骸骨挖出來葬在自己的府里,然後母女團聚,叫母親也能看到阿妧一天比一天幸福。她耗費一切心血,只有這一點簡單的願望。
可是她發現了什麼?
阮姨娘的屍骨呢?
「我沒事,也不能有事。妧妧你放心,姐姐不會有事。」
是誰取走了阮姨娘的屍骨?
林家的祖墳雖然並未把守森嚴,可是想潛入其中也十分艱難,更何況阿蘿本就是個心細如髮的女子,她一眼就看出來,阮姨娘的墳被人動過,且那是一具空棺。
從未有人安葬在其中的空蕩蕩乾乾淨淨的空棺。若是當真如此,那就代表曾經落土安葬的時候,那棺材裡本就沒有阮姨娘的屍骨。能神不知鬼不覺在落棺前就取走阮姨娘的屍骨,這得有多麼大的怨恨,才會叫阮姨娘死了都不能落土安寧。
是南陽侯夫人,還是樂陽郡主,還是南陽侯……
阿蘿的眼角露出一抹冰冷來。
她只覺得渾身的氣血在翻湧,喉嚨地頭透出了腥甜的血氣,這種怨恨與痛苦令她只覺得連靈魂都無法平息,可是想到阿妧即將大婚,她卻不能叫妹妹同樣跟著自己痛苦,因此勉力壓住了心裡的怨恨,拂過了阿妧的頭頂聲音嘶啞地說道,「真的沒什麼,不過是聽到從前同僚遭遇了不好的事情,因此心裡惱怒。」她看見阿妧懷疑地看著自己,就勉強溫聲說道,「她遇人不淑,遇到了一個畜生,因此……」
「不必隱瞞阿妧。」靖王突然在一旁淡淡地開口。
阿蘿的臉色頓時就變了。
「住口!」她甚至不顧尊卑地呵斥起來。
「姐姐,你不要隱瞞我。」阿妧見阿蘿的臉色微變,就低聲說道,「你不願叫我擔心,可是我卻想和姐姐一塊兒分擔。」阿蘿的謊話根本就騙不過阿妧,她知道姐姐是為自己好因此才要隱瞞,可是……
「就算有什麼不堪痛苦之事,可是我也不想叫姐姐你一個人背負了。」阿妧本心情很快活地過來,然而此刻卻只覺得滿心的難過,伏在阿蘿的懷裡掉眼淚,輕聲說道,「我總是,總是理所當然地承受姐姐的愛護。可是我也想同樣來愛護姐姐。不管有什麼事,我們姐妹兩個一塊兒分擔,姐姐就不會那樣辛苦了。」
她是多麼不懂事的妹妹。
享受著榮華富貴,享受著許多人的嬌寵,心安理得地享受著阿蘿用自己的青春與安穩帶來的榮光。
可是她如今也想懂事一點。
她想幫幫姐姐,想要哪怕出一點的力,叫她不要那樣辛苦了。
「你該快快樂樂的。」阿蘿聽見阿妧哭了,就喃喃地說道。
她只希望寵著妹妹,叫妹妹一輩子都長不大才好。
看見阿妧快樂,她就覺得自己是幸福的。
阮姨娘當年那樣拉著她的手。
「你要保護你妹妹啊……」
其實母親不知道,哪怕沒有這一句最後的叮囑,她也不會丟下妹妹不管的。
「我希望能和姐姐一塊兒快樂,哪怕是一塊傷心,我也覺得心裡歡喜。」阿妧就仰頭對阿蘿央求道,「別瞞著我,我長大了。往後,往後咱們的喜怒哀樂,都不要隱瞞我。」
她覺得阿蘿惱怒的一定是一件很大的秘密,片刻之後,阿蘿方才抱住阿妧的小身子輕聲說道,「我本想把母親從祖墳裡帶出來,安葬在這府裡頭。」阮姨娘到死都在傷心,阿蘿其實知道她在傷心些什麼。
對於霍寧香,她其實隱約的親近,還有並不生疏的稱呼走動,不過是因阮姨娘曾經有一枚很漂亮,可是早就黯淡了的漂亮的紅寶戒指。
那枚金戒她到死都戴在手上。
只有阿蘿知道,金戒貼近皮膚的那側,裡頭刻著兩個姓氏。
霍。
阮。
她也曾經想過,那一定是母親心愛的人。
因為阮姨娘總是看著那隻戒指掉眼淚。
也是從那個時候她才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母親其實並不喜歡父親,畏懼他,怨恨他,甚至在他每每來歇過之後,就痛苦得無法解脫。
她躲著自己的兩個女兒傷心痛苦,努力不要叫兩個孩子跟著她一塊兒傷心,可是阿蘿看著那在自己面前強顏歡笑,卻在自己走後痛苦無比的母親,就想著,她那麼的不喜歡自己的父親,那麼不喜歡這個南陽侯府,那麼如果有一天她能夠得到這世上最高的榮寵,當這南陽侯府不能再束縛她,那她一定要把母親和妹妹接出去,再也不要和林家有任何關係。
她曾經想要成為寵妃,因為那是最快的一條道路。
可是阮姨娘連那樣短的時光都熬不下去。
她哪怕努力地想要活下去,甚至連最苦澀,最怪異的藥都毫不猶豫地去吃下去,只不過是想要活下去,然後庇護自己的兩個女兒能夠長大。
想到這裡,阿蘿就抹了一把臉。
抹下了一把眼淚來。
「安葬?」阿妧就急忙流著眼淚給阿蘿擦她的臉,聽到這裡一愣,下意識地就看向姐姐身上那些尚未乾涸的泥土,那上面還帶著濕潤的泥土的氣息,她一下子就想到了什麼,不知怎麼,就覺得這一幕格外熟悉,卻叫她一時想不起來。
只是她從不在意阿蘿行事偏激,也不覺得她去挖墳有什麼不對,只急忙點頭連聲說道,「也好的。這樣也好,那我們也算是母女團聚了,是不是?」
見阿蘿怔怔地看著自己,阿妧就急忙湊過去。
「你不怪我?」
「怪你什麼啊?」
「我壞了林家的祖墳……」
「姐姐做的,就絕對不會有不對的事。」阿妧輕輕地說道。
哪怕阿蘿做的是錯的,可是她也不在乎。
這世上哪裡有那麼多的對錯,她只要自己的姐姐。
她急忙扒拉乾淨自己的小臉兒,紅腫著眼睛去看阿蘿的表情。
「那姨娘呢?」
「她不見了。」阿蘿說起這個時候,絕色的臉又開始有些扭曲。
「不見了?什麼叫不見了?」阿妧茫然地問了一句,之後用力地張大了自己的眼睛,幾乎不敢置信,又覺得渾身冰涼。她呆呆地,僵硬著小身子看著面前眼底帶了幾分瘋狂的姐姐,拼命地顫抖,又覺得自己仿佛什麼都失去了一樣。
她從小到大,從未經歷過這樣充滿惡意與可怕的事情,又覺得自己仿佛是在做夢一樣抗拒這樣的場面。直到身後一個有力的懷抱將她抱在懷中,阿妧方才覺得自己的身上又有了溫度。
靖王把阿妧從阿蘿的懷裡抱出來,扣在自己的懷裡輕聲說道,「早年我有些知情,只是尚未作準。」
「你記不記得當年,謙侯曾經與你三叔動怒?」
阿妧一下子就想到霍寧香曾經滿手是血,與林三老爺幾乎是劍拔弩張。
一向冷淡的林三老爺哪那次那樣心虛。
「就是因這個?」
「謙侯不讓說,且他還要悄無聲息去尋屍骨,因此才瞞著你。」靖王輕聲說道,「只是我想,這事關你生母的下落,無論是好是壞,最不該隱瞞的人就是你。」
雖然會令阿妧痛苦,可是阿妧還有他在她的身邊。有他在,他總是會保護她,不必叫她經歷更多的風雨。善意的隱瞞固然是好的,然而靖王卻突然捨不得阿妧就這樣懵懵懂懂地被蒙在鼓裡,去安享這被遮住了眼睛的天下太平。
因為有他在,所以何必隱瞞?
阿妧本就不會是一個人。
「三叔?」阿妧就呆呆地反問。
「殿下知道這事?」阮姨娘屍骨不見,阿蘿的心裡其實懷疑了很多人。有能力勢力能將阮姨娘的屍骨給偷走的不外是那三個人,且都有嫌疑。
南陽侯夫人不喜南陽侯所有妾室,難道會叫自己討厭的小妾死後還要在自己的眼前膈應她?樂陽郡主一向疑神疑鬼,哪怕阮姨娘已經失寵得避居侯府的角落,可是不也曾經給阮姨娘下過毒?至於南陽侯?再正常不過。
他不喜歡阮姨娘,不在意她,因此覺得她不配如林家高貴的祖墳,這也沒有什麼不對
「我知道。她三叔這些年一直在往百越寫信,就是為了你們生母的下落。」
「百越?」阿蘿一頓,頓時臉色猙獰。
「是南陽侯?」她連父親都不叫了,只帶著幾分陰沉與仇恨地問道。
「他自己承認了。」靖王頓了頓,聽著懷裡阿妧細細的哭聲,慢慢地收緊了自己的手臂,感到小姑娘嗚嗚地哭成一團轉身撲進自己的懷裡,就淡淡地說道,「他說不記得將你們生母丟在何地,只是本王總是覺得他沒有說實話。」
大理寺卿林三老爺也覺得他二哥沒說實話,因此這些年拼命地給南陽侯寫信,就是想叫南陽侯把阮姨娘到底丟哪兒了給說出來。哪怕如今已經過去多年,阮姨娘只怕也都找不著了,可是……
南陽侯從此就再也沒有回過信。
因此事,林三老爺就再也沒有在霍寧香面前抬起過頭。
他的確對霍寧香有許多的警惕與排斥,可是卻並不是一個這樣無情的人。
「原來是他。「阿蘿的聲音里透著入骨的寒意。
「畜生。」
她到了江東,曾經也尋訪過阮姨娘當年舊事。
雖然許多事都已經模糊,可是她還是從一點點旁人的回憶里拼湊出了一個令人噁心的故事。
他搶了她,卻不肯善待她。將她充作外室,令她有孕,然後趕走她找上門來的家人,然後直到她生下的那個孩子後很久,才將她帶回了自己的家中丟進了妾室堆兒里。
那時他早就有了真心喜愛的妾室,那是高貴的南朝郡主,高高在上,他將那郡主捧到天上,將她生的那個女兒也捧到天上。他再也沒有多看她一眼,卻不過是因她已經是他的女人,因此決不允許她出府去再去尋找平凡的幸福。
巧取豪奪。
不過是這樣噁心。
阿蘿用力地捂住嘴角,才能壓抑住自己心中泛起的怨恨與殺意。
這一刻,她真想殺了那個男人。
「你不必去問你三叔,他的確不知道你生母的下落。」見阿蘿紅著眼眶看著自己,靖王就皺了皺眉緩緩地說道,「不過南陽侯即將回京。若你能忍耐,你就忍到他回京之後,親自到他面前去問。」
他也曾派人暗訪當年阮姨娘故去之後南陽侯府的動向,只不過丟一個不得寵的小妾的屍體這種事兒,南陽侯大概隨手一扔也就完了,完全沒有人留意過。他垂了垂眼睛,就對阿蘿叮囑道,「把那墳重新埋好。不然叫人知道你挖了生母的墳,只會令人非議你大逆不道。」
「你已經經歷許多苦難與痛苦,哪怕這一件最痛,也請你多忍耐。冤有頭債有主,總有你報仇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