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三弟妹,出身大家,因此總是叫人高看一眼。連元哥兒都能叫和哥兒另眼相看。只是和哥兒,我這做嬸子的得說一句,都是自家兄弟,雖元哥兒的外祖家顯貴些,確實是比我的娘家強,也兄弟之間總得一碗水端平,不能厚此薄彼吧?」
龔氏就笑著對元和說道,「我也知道,這出身好就是有出身好的好處。你三嬸兒家中今春風得意,往來皆權貴,誰不願意巴結呢?只是和哥兒你年紀還小,不好就跟別人似的,看不起人是不是?」
元和清秀的臉慢慢都就沒有了表情。
「這話說的。你出身不好,自卑自怨的,做什麼攀扯和哥兒呢?」
阿妧就在一旁看不下去了。
打從龔氏這女人曾經想把自己狗屁表妹塞給元英,阿妧就再也沒有跟龔氏和解過。
這女人簡直討厭極了。
如今還擠兌一個小孩子,又指桑罵槐,連阿姣都給攀扯進去了。
「十姑娘這是什麼意思?」龔氏雖然對阿妧不滿,可是也不敢如從前那樣對阿妧冷嘲熱諷地不敬了。
畢竟阿妧已經不只是林家的十姑娘,人家馬上就要做靖王妃了,這樣的身份,她哪裡敢去冒犯呢?
基本的腦子,她還是有的。
因此,當阿妧開口,龔氏就低低地哼了一聲,瞪了元和與寧氏一眼,又擰著腰肢走了。
見她走了,阿妧就有些鬱悶地問道,「怎麼她看著竟這樣驕橫?」她覺得龔氏仿佛是高高在上地俯瞰元和的樣子,只是龔氏一向都是這個畫風,因此十姑娘就見龔氏這副態度定義為她又欠抽了,這才去寬慰寧氏。
順昌侯夫人之前去宮裡說長子不配繼承侯府的事兒,大家都知道了,可是寧氏卻仿佛並不在意。她只是對阿妧微笑著道謝道,「若不是你,和哥兒只怕又要被她擠兌。」
她雖然會護著元和,可是龔氏卻不是一個講理的女人。
到時候她的嘴裡,又得說寧氏這個長嫂仗著是嫂子欺負她了。
「她這是羨慕嫉妒恨呢。」龔氏的兒子跟元和完全不能比,阿妧就神氣活現地說道,「大嫂子別理她。往後大嫂子的好日子還在後頭呢。等和哥兒長大了,誰還比的上?最出息的就是咱們和哥兒不是?」
她覺得寧氏是個很心寬的人,元和也並不是一個心胸狹窄,或是因家中不諧就憤世嫉俗的孩子,就對阿姣說的不能昧良心的話多了幾分認同。她懷著心事陪著元元又在家裡玩兒了一會兒,卻總是覺得不自在,因此等元英回家,求了他自己想求的事兒也就告辭而去。
順昌侯夫人知道阿妧告辭,想到阿妧竟然當真在自己面前一句阿姣的好話沒提,就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去。
她本以為自己的意思說給阿姣聽,哪怕阿姣不願意,那林家也會願意的,總是會勸說阿姣,或是來勸說她將爵位留給三房的元英。
可是阿妧這一句話都沒有,其實也代表了一種態度。
林家並不奢求順昌侯府的爵位。
她覺得如今自己是左右為難。
長房的寧氏母子,她庇護了這麼多年,怎麼可能沒有感情?
可是元和是長子的兒子,若寧和往後襲爵,那和長子襲爵有什麼分別?只一個「孝」字就能壓死元和了。更不要提寧氏還是元家的兒媳婦兒,自然也不能總是跟丈夫打仗,那往後長子若是再犯糊塗,沒有自己做壓制,那寧氏母子只怕委屈更甚。
可若是元英襲爵……她又覺得對不住寧氏與元和,因此本想試探阿姣,阿姣卻當場拒絕,如今她也是不知該怎麼辦了。倒是到了晚上,她就見元英送了阿妧回家,帶著阿姣就進門說道,「母親,我有話與母親說。」
他的面容端肅冷靜,順昌侯夫人微微一怔。
她下意識地看了阿姣一眼。
阿姣方才將府中的事兒說了,元英就直接帶了她來了順昌侯夫人面前,她不知丈夫要如何應對,就心中十分忐忑。
「你要說什麼?」叫屋裡的丫鬟都出去,順昌侯夫人就叫這最出息的兒子兒媳坐在自己的面前,神色越發複雜地說道,「想必你媳婦兒都跟你說了。我的確是想將爵位留給你。這不是我偏心你的緣故,而是你大哥與二哥確實不成器。」
她疲憊地揉了揉眉心,在元英平靜的目光里輕聲說道,「我的確疼愛和哥兒,只是到底有許多的為難。且若你繼承爵位,做叔叔的難道往後就不再拉拔侄兒了不成?和哥兒往後叫你照顧,我也會放心。」
「這不行。」元英聽了一會兒,只吐出三個字來。
「可是你大哥若日後逼和哥兒做事……」
「我這個做三弟的還沒死,大哥想要在我手裡翻天作亂,想也別想。」元英本就生得清俊,如今年紀越發年長,就生出幾分成熟男子的底蘊與威儀,見順昌侯夫人眼睛張大了,就淡淡地說道,「按理就該長房襲爵,斷沒有叫其餘之子襲爵的道理。不然豈不是家中大亂?二哥雖然不成器,未必沒有襲爵的心,母親若將爵位給了我,不僅委屈和哥兒,還散了這家業。您擔心侯府敗落,只怕在我的手中敗落得更快。」
他捏了捏眉心,方才沉聲說道,「大哥不好,就送到莊子上去,那莊子上不是有許多之前送過去的美人?他愛寵著誰就寵著誰。只是母親之前也跟那些女人說明白,誰想得寵,先一碗藥往後別生孩子,隨便她們在莊子上怎麼享樂。至於和哥兒,雖年紀小,卻聰慧溫煦,又長兄之風。」他看著順昌侯夫人,目光變得溫和了幾分輕聲說道,「日後和哥襲爵,兒子也會幫襯他,會好好中興侯府。因此母親,讓爵之事,日後不要再提。」
阿姣一雙美眸流轉,含著笑看著自己的丈夫。
「且這件事鬧得人心惶惶,二哥跟個螞蚱似的上躥下跳,母親趕緊跟家裡頭說明白。」元英依舊是從前的破脾氣,一張破嘴特別壞,偏人家還覺得他的嘴壞得十分理直氣壯,就繼續說道,「明天母親就跟和哥兒吃個定心丸,這爵位還是他的,誰也搶不走。還有叫二哥別跟跳樑小丑一般,好看不成?叫人看了笑話。」
他說完了話,當真是十分乾脆,就問嘴角抽搐的順昌侯夫人道。「母親可還有事?」
「沒事了。」順昌侯夫人心情很複雜地說道。
元英就淡淡地應了一聲。
他也覺得這事兒並不是什麼大事,妻子竟然還頭疼了很久,真是十分可愛。
早跟三公子說,三公子早就解決了。
「元元……」
「母親不必為他可惜,反正本來,爵位就跟他沒什麼關係。」
若是換了別人家,誰還會一個三房的孫子可惜不成?
長子襲爵,天經地義。
元英看著一臉糾結的順昌侯夫人,這才明白為什麼當年順昌侯夫人那麼厭惡長子,討厭次子媳龔氏,卻寧願忍著噁心也不願分家。
只怕那個時候,順昌侯夫人心裡就已經想要將爵位交給他了。
可是元英卻不能這樣做。
若得了爵位,那他這一生只怕都要看不起自己。
不能為了榮華富貴,連做人的基本底線都拋棄了。
「你呢?你也是這個意思?」順昌侯夫人就看向阿姣。
「母親,我一向都聽夫君的話。」阿姣只覺得自己更愛自己的丈夫了,一雙明眸如水,懷著深切的愛意看著自己的丈夫。元三公子在這樣的目光里隱蔽地挺了挺胸脯,愈發露出一副嚴肅威儀的模樣兒來。
這夫妻倆都這麼傻,順昌侯夫人還能怎麼辦呢?她只能順著這兩個孩子的意思嘆氣道,「那日後,你們可不要後悔。」她若堅定了叫元和繼承爵位,那日後就算元英夫妻反悔,她也絕對不會再叫元和把爵位讓出來了。
「絕不後悔。」元英淡淡地說道。
他俊秀的臉上沒有一點勉強,就仿佛在自己面前唾手可得的爵位,本就不在他的眼中。
只是他的背上也生出一層密密麻麻的冷汗。
當他剛剛聽妻子提及母親的打算的時候,當真沒有心動麼?
並不是這樣。
他一瞬間是心動了的,只是他卻不願為了這一個爵位,就叫自己一貫的堅守與堅持,全都化作烏有。
他也不想因一個爵位,就成為一個不擇手段,甚至連良心都泯滅了的人。
爵位叫他心動,可元英更想做的是一個頂天立地,沒有虧心事的男人。
他反手握住了妻子溫暖的手,許久方才真正地打從心底將此事放開,頓了頓就慢吞吞地說道,「我若是母親,明天一早就送大哥去莊子,再多給二哥二嫂幾巴掌叫他們往後少在和哥兒面前擺長輩的譜,叫他們知道,既然是借住在和哥的家中,就得有做客的樣子,把自己的尾巴給夾好了。若是不能安分守己,就趕緊滾蛋。母親,二嫂雖然討厭,若不是二哥縱著,心裡也有些想法,她如何敢在母親面前這樣行事。」
從前順昌侯夫人只抽一個龔氏,實在是目光短淺了。
叫元英自己說,他二哥本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那些作亂夫家後院兒的女子,敢這麼驕狂,大抵是來自丈夫的默許。
因此元英覺得,這要抽,也得倆人一起抽。
不然豈不是厚此薄彼?
「知道了,多謝你提醒我。」順昌侯夫人就無語地說道。
這理所當然地攛掇親娘打親哥的畫風,也只有元英才會這樣坦然了。
「若二哥還不知道悔改,母親就分家,我和二哥都搬出去。」元三公子今日說得爽了,這才理了理衣裳,對順昌侯夫人說道,「還有,別委屈了和哥兒。若二嫂與二哥還要為這爵位不依不饒,你就跟二哥說,誰叫你生得晚一年呢?活該。」
他面無表情地說著這樣的話,就連阿姣都想要捂臉了,她幾乎撐不住臉上的表情想要大笑,然而一見婆婆臉上的表情又覺得自己笑了只怕很不厚道。
她憋得不行,急忙和丈夫一塊兒站了起來。
順昌侯夫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你比你二哥生得還晚呢。」她就嘲諷臉。
雖然兒子這些話,也不貪戀爵位叫侯夫人心裡很熨帖,覺得自己到底養大了一個好兒子,可是兒子的臉真是太討厭了。
她忍不住就想要嘲諷。
「我又沒有為這個爵位怨天尤人。」元英就覺得自己跟他二哥是完全不同的。
他小小地哼了一聲,見順昌侯夫人看著自己已經無話可說,這才帶著妻子一塊兒出了屋子。
走到了路上,看到了妻子望向自己的愛慕的表情,元三公子心裡頭很得意的,面上卻依舊不顯,一派從容平靜,只對阿姣輕聲說道,「往後有什麼為難的地方,你不必瞞著,只對我說。就算是往後有什麼,你覺得我做得不對,也可以跟我說。咱們夫妻一體,自然是要彼此商量,而不是我的一言堂。」
他伸出手來攬住妻子柔弱的肩膀,目光落在夜色里,輕聲說道,「我令侯門貴女下嫁,雖不能令你有出嫁之前的榮光,可是只要我能得到的,我有的,就都是你的。」
他也會用自己的全部來愛惜自己的妻兒。
「什麼侯門貴女,不過是個虛名兒罷了。你這樣好,只要有了你,我什麼都不在乎。」
爵位很好麼?
阿姣想到曾經南陽侯夫人身邊的陪嫁感慨地說起當年舊事,目光微微一黯。
想當年,她的父親與母親也是一雙兩好,琴瑟和鳴,不然不會連續生下她們姐妹還有林唐。可是……她後來才知道,雖然那時父親母親的感情不錯,然而母親卻也因自己下嫁的是國公府次子不能襲爵,比不上從前的手帕交因此躲在背後偷偷兒地抱怨過一回。
雖然不過是發發牢騷,本心並不是嫌棄了自己的父親,甚至在她父親面前從不提及這些爵位之事,可是阿姣卻總是覺得母親多少是不知惜福的。
南陽侯在這之後跟著皇帝上了沙場,一去不回那麼多年,回來之後確實有了爵位,令她母親不會再比不上這世間任何一個女子,可是有爵位就幸福了麼?
多年離別,夫妻疏遠,還有了很多很多的女子插足其中。
所謂的侯夫人,最後卻只成了個擺設。
悔教夫婿覓封侯。
男人變了心,還要爵位做什麼?
若當真只要爵位就好,那為什麼她的母親此後的一生都那麼痛苦?
叫阿姣說,南陽侯就是個沒良心的男人。不論怎樣離別分開,可是她篤定元英就算是和自己夫妻分離,也絕不會另外寵愛別的女人。
若阿姣只在意一個爵位,不在意男人的好壞,她又怎麼會嫁給元英呢?
嫁人,還是要嫁給一個真正有心,會愛惜自己,為人端肅,有承擔,知道肩負妻子的一生喜樂,不會為了什麼真愛最愛的,就拋棄曾經的妻子的男人。
她很幸福。
也很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