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據說前些時候恭侯還活得好好兒的呢。
怎麼一下子就死了?
「你父親死了?」皇帝也微微一愣,見趙美人哭得已經上氣不接下氣,就皺眉說道,「真是胡鬧!你父親死了,來問阿香做什麼。生老病死,天有不測風雲的,這多正常的事兒。」
皇帝這話就太偏心了,趙美人差點兒叫皇帝這偏心給驚呆了,被內監們壓在地上不敢置信地看著皇帝,突然尖聲哭道,「陛下,你怎麼可以對臣妾父親這樣無情?!」她父親是南朝皇子啊。
莫非是那種死了也就死了的平常人?
「那朕也管不了他去死啊。」皇帝就很無辜地說道。
他這麼多年,給了恭侯無上的榮寵,難道到了最後,趙美人還要怨恨他?
不帶這麼狼心狗肺的。
「陛下,趙美人傷心憤懣,也情有可原,陛下不要和她計較。」霍寧香見趙美人頭髮散亂地看著自己,就笑了笑,溫聲對皇帝說道,「美人疑我,只怕是因我昨日上門去問候恭侯。陛下也知道,前幾日恭侯偶遇臣,卻從車中跌落,令臣十分不安。雖臣如今效忠陛下,可是待恭侯總是不同,恭侯在臣眼中十分重要,因此才特去看望。」他清越地嘆息了一聲,喃喃地說道,「只是沒有想到昨日一見,竟成永訣。」
他的眼角落下了一滴晶瑩的眼淚。
皇帝頓時就嫉妒死了。
霍寧香這也太忠心了,若是來日皇帝陛下有個什麼,霍寧香也這麼哭一哭,那就太幸福了。
「你不必介懷,這都是恭侯自己沒有福氣。」
「只是臣昨日與恭侯都說開了,如今倒是不再有半分遺憾。」霍寧香修長的手指拭去自己眼角的清淚,就對皇帝輕嘆說道,「臣當初糊塗,本想為恭侯復國,卻沒有想過只怕恭侯被臣架到風口浪尖,日日擔驚受怕。所幸恭侯明白臣的心意,臣也就知足了。」
他一聲嘆息,就叫皇帝越發可憐他這多年的忠貞,急忙探身拿自己的大爪子拍了拍霍寧香微冷的手勸道,「阿香,你也不要放在心上。」
「陛下,他在騙你!父親一定是被他害死的呀!」趙美人見皇帝安慰的竟然是霍寧香,頓時尖叫起來。
霍寧香只是溫柔地看著她。
「閉嘴。」趙美人總是驕橫,皇帝都覺得厭煩得不得了。
且他雖然知道霍寧香只怕沒有嘴上說得那樣清白,可是若說霍寧香會親手弄死誰……
他恐怕還嫌恭侯髒呢。
「趙美人懷疑臣,臣都明白。臣也無話可說。只是如今恭侯已然過世,臣本著當年最後一點淵源,想求陛下答允一事。」
皇帝急忙問道,「是什麼?」
「按說恭侯過世,其子襲爵,爵位本該降等。」霍寧香就柔聲說道,「恭侯長子,臣昨日見過,很普通,並無才能,也無功勳,可是臣求陛下能允他原位襲爵。」
見皇帝一愣,他就垂目輕聲說道,「陛下的心,如天空一樣寬闊,當年容得下恭侯,就一定能容得下恭侯的子嗣。且若不降位襲爵,那正可以向天下人表達陛下對前朝的寬容,也不會令人懷疑陛下容不得恭侯,恭侯這是畏罪自盡。」
前腳兒南朝匪患才平,後腳兒恭侯就死了,那不是得有人懷疑是皇帝幹掉了恭侯?
若叫恭侯長子繼承恭侯爵位,那皇帝起碼能清白一些。
皇帝一下子就想明白霍寧香的良苦用心了。
「阿香,也只有阿香全心待朕了!」皇帝被感動得恨不能落淚。
換了旁人,只怕會慫恿自己降了恭侯的爵位,叫趙家泯然於眾人,少一些日後的後患。
「陛下有海納百川的胸襟氣魄,又何必在意那一點點小小的詬病?不過是想要縱容臣待趙家的一片私心。」
阿妧目瞪口呆之中,霍寧香越發擺出一副與人為善的美貌面孔來,對皇帝微笑說道,「這是臣對趙家最後的忠義,也求陛下成全。」他的寬容,越發顯得趙美人不知好歹,和他以德報怨的氣度風華,阿妧都看得驚呆了,見趙美人哭得泣不成聲,就小聲兒說道,「可是,他死了是活該的呀。」
霍寧香就垂頭看著她。
「天子守城門,君王死社稷,當年恭侯貪生怕死,這已經丟盡了南朝皇家的臉,活了這麼多年,已經給趙家丟了很多的臉了。」
「你胡說什麼!」趙美人就尖叫道。
「我曾聽長公主說過,南朝國破的時候,尚有一位平寧公主願意以身殉國,可見南朝皇族氣魄令人經久不忘。可是既然有平寧公主那樣的巾幗,又為什麼有恭侯這樣在陛下面前諂媚,連女兒都送進宮中來卻也要苟延殘喘的沒臉沒皮的人呢?」
阿妧只覺得霍寧香的呼吸凝滯了一下,就仰頭認真地對他說道,「伯伯要忠貞的,是當初的南朝皇族的節烈之人,而不是該這等貪生怕死的小人。」
霍寧香的嘴角忍不住勾起一個柔軟的弧度。
「阿妧說得有理。當年阿香你效忠的,是那個有氣節骨氣的南朝,而不是……」
皇帝就哼哼了一聲。
他本心其實是真的看不上恭侯的。
因此,當阿妧說起這話,他就越發地覺得和阿妧是心靈之友了。
「你說得對,我虛度這麼多年光陰,竟然不如你看得明白。」霍寧香就垂頭柔聲說道。
「伯伯日後萬萬不要這樣啦。」阿妧還挺起自己的小胸脯兒一本正經地說道。
小蠢蛋看起來蠻可愛的,霍寧香就微笑起來。
「阿妧說的對!」皇帝也一本正經地點頭,他頓了頓,看向趙美人的目光充滿了不悅,卻努力壓著心裡的怒氣說道,「看在你才死了父親,朕就不懲罰你在御前如此狂悖。阿香既然為你家求旨,那朕也不能掃了阿香的面子。也罷了,你兄長就襲了你父親的爵位就是。」
只是他的心中未免有些不快,卻不快的不是趙美人,而是在這個時候不露頭的趙妃。
他自然也看得出來,趙美人這衝出來,和趙妃必定有關。
不然誰敢把趙美人給放出來。
「回去告訴你姑母,朕就給了她這一次體面。」他就淡淡地說道。
趙妃在恭侯這事兒上太叫他失望了。
若恭侯死了,是趙妃鄭重地求到他的面前,他會給趙妃一個面子,叫恭侯走得風風光光,叫恭侯府繼續維繫下去。
可是拿趙美人試探他算什麼事兒?
他和她之間,難道還需要這樣試探?
「陛下?!」
「拉下去吧。」皇帝淡淡地說道。
「陛下莫要惱怒,不過是些女子的小心機,也是因在意陛下才會如此。」霍寧香就溫聲說道,「趙妃心中總是擔心陛下懷疑她心存故國,進而連累七皇子,有這樣的試探也是理所當然。」
他為趙妃開脫,阿妧和七公主一臉茫然,六皇子卻聽出這裡頭的厲害了,他只覺得霍寧香臉上那溫柔的笑容仿佛甜蜜之中含著劇毒,後背都發涼,垂了垂眼睛,離這位美人遠了一些。
積毀銷骨,有這麼一個美人在皇帝面前日日給趙妃母子上眼藥,也是叫人心裡拔涼拔涼的。
只是六皇子本就不親近趙妃,因此不過是隨意想想,就丟到了一旁去。
他可以不將此事放在心上,然而旁人卻不能。
當趙美人叫人給拖回了趙妃的宮中,趙妃正看著連連咳嗽的七皇子在吃藥,見七皇子俊美蒼白的臉因咳嗽染上了緋紅,她就十分擔心。見這個時候趙美人被拖了回來,急忙上前呵斥這些人將趙美人給放開,這才扶著趙美人起身緊張地問道,「如何了?陛下怎麼說?」
見趙美人哭得幾乎要死過去,她的臉色越發蒼白。
她和趙美人今日早上知道恭候死了,頓時就差點兒厥過去。
恭候是她唯一的兄長,雖然廢物無用,可是也算是她在宮外的靠山耳目。
若恭候死了,那她就真的在這京中孤立無援了。
「姑姑,陛下好狠的心。霍寧香這奸臣,他不是人!」
「怎麼了?!」
七皇子放下手中的藥,壓低了呼吸,有些虛弱地看了過來。
他俊美的臉上完全沒有半分哀痛,並未將恭候的死活放在心上,見趙美人哭得不行,就溫聲說道,「先坐下說。」他垂目許久,方才輕聲說道,「你只說,謙侯都說什麼了。」
他垂了垂眼睛,遮掩著眼中的一道流光與凝重,然而趙妃卻沒看見。她不願去理會那個跟自家仇深似海的霍寧香,反而抓著趙美人的手連聲問道,「爵位呢?陛下說爵位怎麼辦?你大哥會不會降爵?」
若恭侯府降爵,那就是皇帝連她的面子都不賣,那她就是真的失寵了。
「陛下說,叫大哥原位襲爵。」趙美人就哭著說道,「陛下還算有些良心,只是他待我那樣無情!且我就是想不明白,霍寧香竟然還在陛下面前討好,口口聲聲什麼忠貞,幾句話就叫陛下喜歡他喜歡得不得了。他還拿咱們家的爵位做筏子討陛下的喜歡。」她將之前發生的事兒原原本本地跟趙妃和七皇子說了,這才哭著問道,「姑母,怎麼辦?陛下仿佛真的不喜歡我了。」
皇帝對她哪裡有一點的柔情,竟對她一言安慰都沒有。
趙妃心裡鬆了一口氣,卻柔聲安慰道,「你才惹怒了陛下,陛下看在世家的面子上,也不會在這個時候待你溫柔。」
見趙美人美貌年輕的臉上露出幾分不甘,她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依舊美麗,卻容顏有損,也不再年輕嬌嫩了的臉。
恭侯死了,皇帝會不會因她死了兄長,就待她寬容一些?
「你先回去,若陛下來了,我會在陛下面前為你求情。」她放緩了聲音,慈愛地摸了摸趙美人的臉,看著趙美人這正是盛年,不知怎麼心裡卻咯噔了一聲。
恭侯死了,那府裡頭再是她的娘家,可是說起來,卻更親近的是趙美人。
她是他們的姑母,可是她早年就侍奉陛下,那除了恭侯之外的餘下的小輩,又有幾分感情?
若趙美人日後不聽話了,日後的恭侯府,會更偏向誰?
不知怎麼,趙妃就覺得恭侯突然死了,仿佛是打破了什麼,會令自己陷入到一種岌岌可危的地方,只是她掩飾著心中的憂慮不敢叫趙美人看見,心裡卻生出幾分疏遠冷淡。
見她仿佛累了,趙美人無知無覺,只點頭哽咽地說道,「那姑母你一定要在陛下面前多提提我。」她心中倒是真的哀痛恭侯的死去,起身踉踉蹌蹌地回去傷心。見她走了,趙妃方才鬆了一口氣回頭。
「怎麼了這是?」
見了身後的七皇子臉色蒼白凝重,她急忙扶住兒子連聲問道。
因趙美人在,因此此刻宮裡沒有宮人,她就親手給七皇子餵了兩口水。
七皇子就苦笑起來。
他咳了一聲,嘴角咳出一絲血絲來,卻努力壓抑著滿嘴淡淡的血腥味兒。
「母親,小心謙侯吧。」他輕聲說道。
仿佛是因病了多日的緣故,他的臉蒼白得完全沒有了血色,那緋紅升起,都透著幾分不健康的顏色。
「霍寧香?」趙妃突然問道。
她提起霍寧香有些不自在,有些恐懼怨憤警惕,還有一種莫名的東西。
當年南朝溫柔的雨絲里,春風微冷,繁花隨著江畔的雨絲紛紛落在地上,那俊美優雅的青年執著傘走在繁花雨後,顧盼流轉,不過是噙著淺淺的笑意,卻令人怦然心動。
趙妃垂了垂眼睛,將一雙美眸中的複雜都掩飾在陰影里。
那樣美麗的青年,誰會不喜歡呢?
她也曾經對霍寧香動過心的,可是卻想不到那樣的人,能看在眼中的卻只有一個出生比她微賤,遠遠不及她得寵的平寧公主。
由愛生怨,由愛生恨,因此噹噹年平寧公主在霍家大禍之中冒死私放了霍寧香,她才會慫恿父皇幾乎將平寧公主打死在庭前。
那個時候,她看著被打得奄奄一息,連腿都被打斷,丟在淒冷的冷宮裡自生自滅,再也不被父皇承認是皇家公主的平寧,只覺得心中痛快。
她得不到的男人,平寧公主也別想得到。
可是國破家亡,已經被逐出宗室,不過是因皇帝的一點遲疑方才在冷宮苟延殘喘的平寧卻成為了永遠為人稱道的那一個。
每一個人說起平寧都是讚美,可是他們又知不知道,平寧那樣卑賤,她早就不再是皇族的公主?
公主,公主……
趙妃想到平寧公主,只覺得恨意頓生。
見趙妃的神色不對,片刻是猙獰,片刻又是狠戾,七皇子一雙優美的眼睛裡就露出幾分無奈和凝重。
他眯了眯眼,忍不住在心中輕嘆了一聲。
他放了趙美人去皇帝面前,試探的不是皇帝,而是霍寧香。
霍寧香真是給他一個好大的「驚喜」。
叫恭侯原位襲爵……
不肯叫恭侯府就此淹沒無聲無息。
可見霍寧香是不肯放過趙妃和恭侯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