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的手一攤,把話反撂回去:「玄之道長,證據呢,你把我殺了鳳長寧的證據拿出來,我就承認!」
玄之倒是實在的很,把舉起的書重新往桌子上一丟:「沒有證據,我就隨口一說,隨便揣測!」
我爹輕笑道:「玄之道長隨口一說,還好在我這小小的一方天地,若是換一個地,三人成虎,我和我女兒就是以死也清白不了!」
玄之浩然正氣的說道:「若清白,置身於污穢,也不會黑。」
我爹笑容不減:「佛家以慈悲為懷,道家以道法自然,道家可沒說身處污穢,還能浩然正氣,一身清白!」
「玄之道長想讓我承認殺人,想把這盆髒水潑在我身上,是為了向你的師弟鳳九負邀功嗎?」
玄之長腿一伸,勾了一個凳子過來,落座於我爹面前,與我爹對視:「姜大人,你的女兒有錦繡前程,你可名垂青史,鳳長寧罪不至死!」
我爹譏諷反問道:「玄之道長,何為錦繡前程,何為名垂千史?」
「若無算計,我與我女兒早已成白骨,有何來錦繡前程,何來名垂青史?」
「至於鳳長寧,她死不死,活不活,與我何干,我女兒昨日因為她的推搡動了胎氣,我在這個院子今日陪了她一天。」
「風長寧的死誰敢算在我頭上,誰能算在我頭上?」
我和我爹有光明正大不在場的證據,就算玄之推測沒錯,樹木茂盛,雜草叢生的山裡,有些醉馬草,野牛餓的發瘋也很正常!
外面現在飄著小雪,小雪有漸漸大的趨勢,等鳳九負到達鳳長寧死亡現場,雪會會把所有人為痕跡覆蓋,他將找不到任何疑點,看不到任何痕跡。
玄之微不可察的呼出一口氣,聲音一沉,話鋒一轉:「姜大人,成夜成夜的睡不著,心痛如絞,不好受吧?」
我爹笑容剎那間一斂:「玄之道長不愧是靈源觀高徒,也不愧是被幾十條命護下來的人,知道的事情就是比別人多。」
玄之說我爹病的成夜成夜睡不著,是在提醒我爹,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不要再殺生。
我爹反擊回去,告訴他,他的身世,他已清楚,已明白,若他擋他,他絕無活路,只有死路一條。
玄之聲音沉沉解釋:「姜大人,你別緊張,也別誤會,對於你的身體,我別無他意,只是想告訴你,想要活的久,就必須要摒棄你心中所想。」
他的言下之意,不讓我爹為我娘報仇,讓我爹放下屠刀,跟著他修行。
「三皇子是一個有福之人。」玄之話音落下,稍作停頓,繼續道:「姜回福主與他在一起,將來也是衣食無憂,榮華富貴,以後新主登基,他會冊封為王爺,有自己的封地,山高水遠,做一偶霸主長命百歲也不是不可能!」
玄之真是讓人看不懂,他到底要幹什麼,為什麼要如此規勸我和我爹?
又為什麼要保著我肚子裡的孩子?
鳳長寧這一條命我不覺得能讓他出手,他一定有別的什麼目的!
我爹低咳了一聲,眼神漠然與玄之對視:「玄之道長,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我決定的事情,沒有人能改變。」
「我沒有長命百歲的打算,你也不用用我的身體來要挾我,讓我去承認我殺了鳳長寧!」
玄之:「姜大人,你知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爹打斷他:「無論你是何種意思,都與我無關,都與我女兒無關。」
「你給我女兒安胎藥,力保我女兒的肚子,我很感謝,但是也僅限於感謝。」
「天不早了,你也不是皇上叫過來的,沒事趕緊走吧,免得讓人看去,告訴皇上,我這個當臣子跳進河裡也洗不清。」
「姜大人,你的身體……」
「姜回,送客!」
我在我爹話音落下,側著身子對玄之做了一個請的姿勢:「玄之道長,請!」
玄之從他的腰封中,掏出一個拇指大的小瓷瓶,放在了旁邊桌子的書面上:「姜大人,我絕無惡意!」
我爹伸手一掃,小瓷瓶落在了火盆里,四分五裂:「無論你有沒有惡意,對我來說都是一樣的,玄之道長!」
小瓷瓶四分五裂,裡面的小黑色藥丸,在火盆里全部化為烏有。
玄之欲伸出的手,往後一背,扯著嘴角笑道:「是我多管閒事了,告辭!」
我爹坐在遠處,垂下眼眸,重新拿起桌子上掐指演算入門書,靠在火盆旁繼續翻看。
玄之後退一步,轉身離開正廳。
我隨著他來到了院牆邊。
我以為他會直接翻牆去鳳九負院落,沒想到他到了院牆邊,停了下來,沒有翻,而是望著我問道:「福主,你知道你爹的身體已經是強弩之末了嗎?」
我回望著他:「然後呢?」
玄之眉頭狠狠的一皺:「然後他會死!」
我哦了一聲:「人都會死,不是嗎?」
玄之像從未見過我一般:「福主,他是你的爹,你一點都不……」
我笑著打斷他:「是啊,他是我爹,是我在這天下唯一的親人,我比任何人都在乎他,比任何人都愛他!」
「可那又怎樣,我不會因為他的身體不適,他活不了多久,而去勸他,讓他放下一切,窩囊的活著。」
「玄之,你背負了多少命,你真的開心嗎?你真的甘心嗎?」
玄之瞳孔微縮,猛然扭頭,不敢與我對視的樣子仿佛我的言語戳進了他的心窩,打開了他塵封已久不願意打開的門。
他在門裡看到令他恐懼,令他害怕,令他早已放棄,卻又死灰復燃的事情。
我微微向前一步,聲音平靜如水:「玄之道長,道法自然,道家講究眾生平等,只要有緣皆可修行。」
「但事實,眾生平等了嗎?」
「沒有,就拿鳳長寧來說,再怎麼說我對他們鳳家有恩,他們就不應該這樣對我,可是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挑釁我。」
「挑釁的原因是什麼,是因為眾生不平等,是因為她是嫡出,我是賤籍女子所生之人!」
「我的親娘,她是一出生就願意做卑賤的女子嗎?」
「不,她不願意,她也想像鳳長寧那樣出生便身份高貴,被眾星捧月,成為女子的典範,嫁給自己喜歡的人,相夫教子,開心的過一輩子!」
「但是這個世道,可笑的從母法給了她這種機會嗎?」
「沒有,沒有給她這個機會,她還因為深愛著我爹而被慘死,你跟我說眾生平等,你跟我爹說,讓我爹為了活命放棄一切,可能嗎?」
玄之看了我久久,吐出三個字:「不可能!」
我呼出一口白煙濁氣:「是啊,不可能,你掐指會算是你的事情,你可以站在高高的地方,獨善其身,但你不能站在我們面前,對我們指手畫腳。」
「玄之道長,我有感覺,我肚子裡的孩子是兒子,我也有感覺,我的孩子非同一般,因為非同一般,所以值得你出手一而再再而三的相助!」
也許我的言語太過犀利,也許我的言語戳中了他的內心想法。
玄之丟下了告辭兩個字,頗有些狼狽的直接翻牆去了隔壁。
我仰頭望著快有我兩個高的牆,無聲的笑了,我想我爹長命百歲,永遠陪我。
我爹活著的目的只想為我娘報仇,殺光所有殘害我娘的人,他就去找我娘。
我娘在他心目中的地位,比我和我肚子裡的孩子都重。
他是深愛著我娘,才愛我,若不是我娘,我在他心目中就是一個死人。
我不會去規勸我爹什麼,我爹說什麼我就會信他什麼,他說他沒事,身體無恙,我便信他。
鳳長寧被野牛踩踏而死的事情,僅僅隔了一夜的時間,如暴風驟雪一般整個行宮獵場都知道了。
鳳老爺子跟皇上從獵場上回來,衣裳都沒換,直接套了馬車離開行宮,白髮人送黑髮人去了。
皇上和皇后知道前因後果之後震驚,直接勒令文武百官和家眷們不得擅自離開行宮,免得如鳳長寧一般遭受無妄之災。
文武百官的家眷們議論紛紛,赫連侯府夫人蘇婉茹更是議論到我這裡來:「三皇子側妃娘娘,您說,這平遠侯夫人是不是命里該有此一劫?」
「您說她受傷就受傷吧,在這行宮,不少吃不少喝的,還有太醫給她看著傷,她非得離開,這不是自己給自己找事兒,自己找死嗎?」
我望著蘇婉茹笑著說道:「人各有志,她不願意待在這裡被太醫醫治,只想回京城找自家的府醫,沒想到遇見野牛,怕她做夢也沒想到的!」
蘇婉茹點頭:「這倒是,這裡的避寒行宮,可是有好幾座山。」
「山雖小,不但有野牛,還有豹子,老虎,以前有聽聞,大雪封山,山裡的老虎豹子沒得吃,就下山叼孩子。」
「這野牛沒得吃,下山覓食,沖了她,也只能說她倒霉,命不好,就是要死在野牛蹄下!」
我連連提醒:「赫連夫人,你挺慎言,莫讓其他人聽,摻了你家老爺一本,回頭有你哭的。」
蘇婉茹呵呵一笑:「是是是,為了我家老爺,為了我的兒子,我要慎言慎行。」
「哦,對了,姜回,我聽其他文武百官的家眷們說,夕夫人跟你們家走的近,你爹有意想娶她,是不是真的?」
我望著這個曾經在赫連侯府瞧我不順眼的人,前兩天我爹給赫連侯爺指了個明路,讓他在朝廷中領了個實差。
即將破敗的赫連侯府,因為他領了這個實差重新挺直腰杆,在京城活了下來。
又因為我爹介紹她的兒子去花洲書院,他們家心裡感激我爹。
雖然這幾年來沒有跟我走的太近,也沒有跟我爹表現出相熟。
但是每逢文武百官家眷們有什麼宴會,相聚,她聽見什麼事情,她都會派人跟我說一說,讓我心裡有個底兒。
我聲音一低:「赫連夫人,這都是誰傳出來的,根本就沒這回事兒。」
「我爹曾經對我娘情深義重,後來對沈知意不離不棄,現在…只想效忠皇上,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蘇婉茹啊了一聲:「你爹沒有這方面的意思,別人是傳的有鼻子有眼。」
「再加上你最近和她走的近,大傢伙都一致認為,你們家好事將近。」
「你是不知道,有不少人口酸羨慕,羨慕你爹是朝中一品大臣,深得皇上喜愛,羨慕夕夫人皇后的妹妹,若你爹和她成婚,那是強強聯手,整個家族的富貴,連鎮國親王府都比不上!」
我啞然失笑:「赫連夫人,在這天下里,最尊貴,最富貴的是皇上皇后。」
「我爹做臣子的,只想為君分憂解難,不想在兒女情長,不過……」
我欲言又止停頓了下來。
蘇婉茹急道:「不過什麼,你別賣關子,你跟我說說,讓我心裡有個底。」
我壓低聲音道:「不過我聽聞,在二十幾年前,我爹高中狀元之時,不光是沈知意瞧上我爹,就連當時未出嫁的夕夫人也瞧上了我爹。」
「現在夕夫人與我家走的近,我是有點懷疑,她是不是想當我後娘!」
「我甚至還懷疑,這從文武百官家眷們傳出來的謠言,是不是她自己傳出來的,目的是想嫁給我爹!」
鳳長寧死了,至少目前沒有人來招我,來惹我,我就有更多的時間和精力來琢磨著如何讓夕夫人死。
畢竟砍掉我娘的四肢,把我娘裝進花瓶里,丟在人聲沸騰的大街上的人是她。
蘇婉茹倒抽一口涼氣:「哎呀呀,聽你這樣一說,我倒想起,二十多年前你爹高中狀元之時,的確有很多人想讓你爹做乘龍快婿!」
「我記得當初你爹高中狀元騎著高頭大馬,身披紅綢大花遊行大街上的時候,那時候尚未嫁人的夕夫人,直接拿金葉子,金花砸你爹!」
我難以置信:「還有這事?」
蘇婉茹擲地有聲:「姜回,你是不知道,你爹在殿試之上才華橫溢,皇上還說,探花,榜眼,眾多進士,皆不及你爹一人!」
「你爹,身披紅綢大花,騎著高頭大馬,遊街的時候,全京城的未婚女兒家都出來了,就是為了一睹你爹的風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