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9章 開始考課

  「大哥哥……好不好,咱……們去捉……捉泥鰍……」

  這曲兒由稚嫩的童聲唱起來,最是好聽。

  威武城外的官道上,正在趕路的李叔慎聽到這充滿童趣的童音,不禁放緩了腳步,向著聲音來源看去。

  只見一個小女童拄著一根小木棍,正蹶著屁股在爬官道邊的小坡。

  可能是爬得累了,她爬幾步就停下來唱兩句。

  唱得有些斷斷續續,就像是在吊嗓子一樣。

  李明從來沒聽過這等曲兒,還道是涼州特有的俚曲,他乾脆停下了腳步,對身邊的馬田說道:

  「沒想到這涼州鄉曲聽起來,倒還有幾分有趣,只是這口音卻甚是古怪,這一路行來,從未聽過……」

  他一邊說著,一邊轉頭看向馬田。

  卻見對方如是魔怔了一般,竟是怔怔地站在那裡,似乎是在思考著什麼。

  「幼常兄,怎麼回事?你的臉色怎麼這般難看?」

  李明還道對方是一路奔波,過於勞累,「前方就是武威城,我們到了以後,先休息幾日……」

  馬田驚醒過來以後,臉上竟是出現了些許慌亂之色。

  這是李明認識他以來,第一次看到他這般失態。

  看到李明擔心而又好奇地看著自己,馬田強自一笑:

  「聽到這曲兒,某不禁想起了一些陳年舊事,讓叔慎見笑了。」

  「陳年舊事?莫不成幼常還曾來涼州,聽過這曲?」

  李明看到馬田這副模樣,不禁疑惑地問道。

  馬田搖了搖頭,否定道:「我何曾來過涼州?」

  然後又指了指不遠處小坡,「不過那女童所唱的曲,雖說吐字不大真切,但這曲韻我確實聽過。」

  李明也看向那已經爬到小坡頂的女童,詫異道:

  「還有這事?莫不成此女娃是幼常故人之後?」

  馬田聽了,臉色大變。

  只是還沒等他說話,小坡上的女童大概已經覺察到兩人是在說自己。

  當下便用手裡的木棍哼哼哈嘿了耍了幾個把式,居然還有模有樣。

  最後一收勢,指著兩人叫道:

  「爾等究竟是何人?速報上名來!」

  李明看得有趣,走了幾步上前,微仰起頭,發現女童衣著雖是看起來樣式不算繁雜,但衣角在晃動間,竟隱隱有流光的質感。

  他悚然一驚,知這女童的家世不可小視。

  細心觀察之下,果見小山坡後面,似有人影晃動,看起來應當是女童的僕從之類。

  得到這個發現之後,他打消了打趣女童的念頭,當下拱了拱手:

  「吾等乃是前往武威參加考課的士子,聽到小娘子所唱,一時失態,有冒犯之處,還請見諒。」

  他這個話表面看起來是說給女童聽的,實際上卻是說給她後面的人聽的。

  女童看到他這模樣,眨了眨眼,然後用手撓了撓頭,似乎不知道應當怎麼回答。

  就在這時,只聽得遠處傳來一個女子惱怒的聲音:

  「馮小娘!你又在亂跑,看我不告訴你阿母去!」

  女童聽到這個聲音,登時臉色大變,她顧不得與李明說話,連忙轉過頭叫道:

  「我沒有亂跑!我是在偵察敵情!」

  她一邊說著,一邊手腳並用地爬下山坡,一下子就消失在後面不見。

  這時,馬田急忙走到李明身邊,一邊拉著他繼續向前走,一邊匆匆說道:

  「叔慎,速走!」

  李明一邊被馬田半拉著向前走,一邊詫異地問道:

  「幼常何以如此失態?」

  「吾觀方才那女娃,其家世只怕是不簡單。你我出門在外,又是初到涼州,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也對……。」

  兩人一邊說著,一邊加快腳步,向武威城趕去。

  就在他們身後,突然響起了張家小娘子的聲音:

  「敵情?什麼敵情?小小年紀不學好!我看你才是敵情!」

  話音剛落,只見張小四提溜著馮雙雙從小坡後面出來,一邊斥責道。

  馮雙雙小短腿在半空中不住地晃悠著,嘴裡叫道:

  「我沒有亂跑……」

  然後伸出手指著前面兩個快要走遠的人影,「姨母你看,那兩個人剛才和我說話了!」

  張星憶順著她所指的方向看去,哪知一瞟之下,她不禁有些一愣:

  前面那道人影怎麼有點熟悉?

  雙雙趁張星憶分神的瞬間,身子一扭,從她手裡掙脫出來,跑掉了。

  張星憶大怒,剛剛浮現起來的那點念頭直接拋到了腦後:「別跑!」

  雙雙哪會聽她的?

  手腳並用地拐過小坡,小短腿蹬蹬蹬,跌跌撞撞地朝著某個救兵方向跑去。

  此時已是春暖花開,張星憶穿著長裙,官道外面野花野草極多。

  馮雙雙人小,她又不怕被掛破衣服,但張星憶可不敢像她那樣直接趟過去。

  她跺了跺腳,在身後焦急地叫道:

  「草里有長蟲,你小心些!」

  然後對著隨從罵道,「還愣著做什麼,快點追上去!」

  官道後面不遠處,有一條不大的無名小河,向西而去,注入威武的護城河。

  小河邊上,圍起了一道布幔,表示有大戶人家的女眷出來踏春。

  布幔後面,還裊裊飄起青煙。

  趙廣哼著不知名的曲兒,在烤架邊上忙碌著,看得出心情很是不錯。

  坐在他身邊的,是滿嘴是油,依舊不住地往嘴裡送食物的黃舞蝶。

  「這個糊了,火過了點,下次小心些。」

  黃舞蝶嘴裡塞滿了烤好的肉,甚至還不忘點評一番。

  「哦,好的,好的,這個我會注意。」

  趙廣一邊翻著手中的烤魚和烤肉,一邊時不時看看黃舞蝶,眼中充滿了柔情和寵溺。

  坐在上風不遠處曬太陽的關姬看到兩人這副恩愛模樣,嫌棄地「嘁」了一聲,在躺椅上翻了一個方向。

  陪坐在她身邊的馮永倒是笑著說了一句:

  「果真是成了親,才讓男人真正的長大啊。」

  習慣了趙廣的不靠譜,突然看到他這樣,讓馮永有些意外。

  黃舞蝶耳尖,聽到馮永這話,大聲接了一句:

  「兄長,你成親後,就一直夫唱婦隨,孩子都有幾個了,自是不知道我們夫婦分別之苦。」

  趙廣成親後,這幾年一直與黃舞蝶聚少離多。

  眼看著關姬又懷了二胎,不要說一直不甘落後黃舞蝶,就是趙家只怕也是著急。

  所以現在趙老爺子去南鄉休養後,再加上涼州已經穩定下來。

  黃舞蝶回漢中安排好趙老爺子夫婦後,又來到涼州,與趙廣相聚。

  這也算是好事。

  「別胡說!哪是一直?最開始的時候,不也分別了大半年?」

  馮永反駁道。

  黃舞蝶直翻白眼,也不知道是噎著了還是什麼。

  就在這時,只見一個小小的人影突然從布幔外頭闖進來。

  雙雙本想跑到自家大人身邊。

  可是看到大人身邊的阿母,她很是果斷地轉了個方向,跑到黃舞蝶,叫道:「黃姨母!」

  黃舞蝶看到雙雙,眼中立刻放光,把烤肉一丟,直接就抱起雙雙:「哎!」

  同時還在雙雙臉上親了好幾下,雙雙的小臉蛋上立刻也沾上了油光。

  雖然黃舞蝶與關姬不對付,但對關姬生出的一對兒女卻極是喜愛。

  只是自從上次關姬得知張小四對馮家不傳之秘有覬覦之心後,她就開始對阿蟲嚴加管教起來。

  就比如現在,馮刺史為了重溫舊日悠閒時光,有心要垂釣。

  阿蟲也被逼著拿著小魚杆,端端正正地坐在大人身邊學垂釣。

  因為自家阿母說了,此乃修身養性。

  看著兒子不斷地往自家阿姊那邊瞟,一副羨慕模樣,馮刺史有心想要讓他去玩。

  可是天大地大,孕婦最大,現在就連黃舞蝶都不敢刺激到關姬。

  馮刺史哪敢表達出對三娘教子的意見?

  所以只能是讓自家兒子受委屈了。

  就在這時,只見張小四怒氣沖沖地跟著回來,對著馮永告狀道:

  「姊夫,你不要光看著阿蟲,也要管教一下雙雙,不然她都要成瘋丫頭了!」

  才多大的孩子?

  阿蟲已經夠苦了,你還來添什麼亂?

  馮永懶洋洋地問了一句:

  「又怎麼啦?」

  「你看她的衣服都成什麼樣了?到處野,哪還有一點姑娘家的模樣?」

  黃舞蝶一看,連忙把雙雙放到地上,然後悄悄地在她耳邊說了一句。

  雙雙點點頭,扎住馬步,憋紅了臉,突然對著這邊大叫了一聲:

  「姊夫!」

  這一聲可捅了馬蜂窩。

  馮刺史一下子就蹦了起來。

  關姬猛地轉過頭去,死死地盯向那邊。

  張星憶的小臉先是白了一下,然後立刻又漲紅了。

  只有阿蟲,被嚇得手裡的魚杆都拿不穩了,一臉茫然而又害怕地看著自家父母和姨母。

  黃舞蝶哈哈一笑,抱起雙雙,轉身跑了。

  「趙二郎,你給我過來!」

  馮刺史捋起袖子,「還要烤多久?不知道你阿姊餓了嗎?」

  趙廣看看沒了人影的黃舞蝶,再看看怒氣沖沖看著自己的兄長,冷冷地盯著自己的阿姊,咬著牙瞪著自己的小妹……

  明明日頭很大,他突然就覺得好冷。

  「真的有點寒意啊!這涼州和蜀地就是大不一樣。」

  蜀地在這個時候早就已經穿上了薄衫,但在涼州,卻仍要多加一件外袍。

  接待兩人的管事聽到李明的話,不禁笑問了一句:

  「兩位郎君是第一次來涼州?」

  「對啊,本來去年九月就出發了,沒成想到了漢中,傳來消息說去年涼州大雪封路,只好等開春了才動身。」

  馬田接了一句:

  「聽說去年涼州鬧雪災了,連帶著蜀地的糧價都漲了呢!」

  「兩三年沒回蜀地了呢!」

  管事居然也是蜀地人,聽到馬田這麼一說,似乎打開了話匣子:

  「是這樣啊,去年涼州那場白災,確實嚴重,近些年來,蜀地少有漲這麼高的糧價呢。」

  「嘿,要不說那些胡人,趕上了好時候呢,正好碰到馮君侯任涼州刺史。」

  「就算是高價糧,也要讓蜀地先運過來救人再說,不然的話,按往年不知要少死多少人。」

  「要是涼州能像蜀地那樣產那般多的糧就好了……」

  管事一邊說著,一邊給兩人遞過來兩張紙:「給,先填上。」

  「這是何物?」

  「登記表,看得懂不?會寫字吧?」

  果然不愧是馮鬼王主政的地方,很有南鄉的風格。

  在南鄉呆了不少時日的二人頓時有一種來到了南鄉的感覺。

  「懂懂,肯定會。不會誰敢來參加考課?」

  馬田搶著回答完畢,然後又低聲對著李明說了一句:「考課已經開始了。」

  李明有些不明所以。

  馬田卻是沒有細說,只是問道:

  「敢問有筆墨嗎?」

  「有,那邊每張桌上皆備有筆墨。」

  這是專用來接待參與考課的地方,擺了數排的桌案。

  有高桌有矮案,有椅子有跪墊,看來涼州刺史府在這方面是用了心,考慮到不同地方的士子不同的習慣。

  兩人找了個位置坐下後,李明看了一眼管事。

  看到對方已經拿著一本書自個看了起來,這才壓低了聲音問道:

  「幼常兄,方才你說的考課……」

  馬田抖了抖手裡的報名表:「考課雖說不設門檻,但此乃考課的隱形門檻,能看得懂字,寫得了字,方能參與。」

  李明恍然。

  他還想著,涼州刺史府是想要靠這個東西摸清自己的底細呢。

  想來也是,天下大亂數十載,逃民隱戶不計其數,戶籍制度早已敗壞。

  馮鬼王那等人物,又豈會指望靠這個來了解來人都是誰?

  待兩人寫完後,管事還拿著登記表仔細地看了一眼,忍不住地讚嘆道:

  「這個字,真的很不錯啊!」

  他站起身來,比最開始時變得熱情了一些:「這是號牌,兩位出門左拐,有人會安排二位。」

  他說著,遞過來兩個牌子,上頭寫著「丁四十三」和「丁四十四」。

  「接下來的三個月,兩位就算是正式進入考課,若是能通過這三個月,則可進入下一階段。」

  管事笑著說道。

  馬田試著打聽道:「這三個月的考課,是考個什麼,能否說說?」

  「這個嘛,自會有人安排。」

  管事打著哈哈,卻是不肯說清楚。

  只是當看到自己的住宿時,李明就再也忍不住了:

  「這個……我們兩人共住一間屋子?」

  帶著兩人過來的侍者一聽,頓時就樂了:

  「兩人?這位郎君,這麼大的房子,怎麼可能只住兩人?這是四人間,以後若是再有人來了,是要住四個人的。」

  「什麼?!」

  李明雖說比起李家嫡系子孫來,勉強也算是吃過苦的。

  可是在住宿方面,從未想過自己會與別人長住同一屋,而且還是四個人。

  可能是看到李明臉上有些不情願,侍者又多說了一句:

  「這位郎君,這屋子其實已經算是不錯了。」

  「兩位想必也聽說了,涼州去年剛遭了大災,民生艱難,官府錢糧緊張。」

  「但就是如此,還給從四方而來的士子免費提供住宿,這所食所用,皆是民脂民膏啊!」

  聽到侍者居然還說出這番話來,李明臉上一熱。

  看著侍者遠去的背景,馬田若有所思地一笑:「有點意思。」

  「叔慎啊,出門在外,不比家中。特別是這刺史府,公開考課選才,還是大漢以來的第一遭。」

  「如何考,如何選,皆是未知,我等還是謹言慎行才是。就如住這個屋子,說不得也是考課之一。」

  「這也算是考課?」待到第二天時,李明指著眼前的一切,哆嗦地問向馬田,「幼常,你確定我們不是當苦力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