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69章 比試

  騎馬射箭,那是劉渾的拿手好戲。

  宿昔秉良弓,左邊三支素支,右邊兩枚馬蹄(兩者都是箭靶)。

  在射箭前,他居然還有心情在飛馳的馬背上耍起馬術。

  左手抱馬脖子,身子俯下身去,左右挪騰,做出各種驚險動作,有好幾次都引起眾人驚呼,以為他會掉下馬去。

  等看到他再次在馬背上坐直,又是一陣大聲喝彩。

  坐在主位的馮永看到周圍士卒皆是興致高昂,自己也是不由自主地點頭,在沒有雙邊馬鐙的情況下,劉渾能在馬背上做出這種動作,不愧是在馬背上長大的。

  馮永正這般想著,只見劉渾終於坐直了身子,有意控制住馬速,待馬速緩慢下來,控弦聲起,左三箭,右兩箭,豎起的五枝箭靶上面,都多了一枝箭。

  「好!」

  「彩!」

  又是一陣轟然。

  劉渾是馮永所見過馬上功夫最厲害的人物,楊千萬的騎術可能能與之相比,但箭術肯定是比不過。

  趙廣的箭術可以超過他,但在馬上就遠不如。

  劉渾打馬繞了一個圈,回到主帥台下,大聲道,「稟君侯,末將射箭已畢,請校閱。」

  馮永看了一眼男兒打扮的關姬。

  關姬神色不變,淡然道,「劉從事的騎藝少有人能比,此場某認輸。」

  然後又轉過身來,抱拳道,「請君侯讓我們比下一場吧。」

  關姬這般輕易認輸,不但讓劉渾一愣,就連馮永亦是有些意外。

  結果很快就傳了下去,底下又是一陣歡呼,同時還有輕微的噓聲。

  在軍中,勇者進,懦者退。

  不戰而退,是被人看不起的。

  馮永臉上有些不自然,雖然他們可能不知道關從事是自己的細君,所以才發出噓聲,但馮永還有些擔心地看了一眼關姬。

  只見她臉色不變,這才稍稍放下心來。

  同時心裡又升起一絲安慰,從這裡就可以看出,自己軍心可用。

  關姬神色平靜地站起身,走向站在場地一角的娘子軍。

  娘子軍可沒關姬這般好涵養,幾乎每個人的臉上都是怒氣騰騰。

  「只怕這一場劉渾要敗了。」

  坐在馮永側身後的張星憶突然說了一句。

  馮永一聽,有些驚訝轉過頭去,「此話何解?」

  這裡不是軍營,只是臨時圍成的一片空地。

  而且此次比試也是半娛樂性質,不但軍中閒著的士卒可以過來觀看,甚至還有一些羌胡渠帥得了允許,領著人占了一些下邊的位置。

  張星憶、李慕還有阿梅,得知這一場比試,也跟著過來湊熱鬧。

  不過她們倒是沒有明目張胆地露面,只是或坐或立在馮永的身後。

  「妾深知阿姊為人,若是沒有把握,斷不會答應與劉渾比試。上一場她敗了,這一場她定會全力取勝。」

  「且從兵法上講,阿姊那邊的侍衛,人人皆是怒氣勃發,正是軍心可用之際。妾觀那劉渾,方才輕易得勝一場,臉上驕色已現。」

  「再看他所領的那些部曲,雖然士氣高昂,但陣形稍有散亂,遠不如阿姊手底下那些侍衛那般嚴整。可知那邊定然是起了輕視之心,驕兵必敗,已可見矣!」

  張星憶這一番話下來,就連站在馮永身邊充任臨時裁判的張嶷,雖然知道是不太禮貌,但仍是忍不住地看向馮永的身後。

  君侯身邊的這些女子,似乎每個都與別的女子不一樣。

  夫人自不必說。

  那李慕也不用說,南鄉慕娘子之名,即便是張嶷一直在軍中,亦是有所耳聞。

  自北伐開始,到君侯定平襄為護羌校尉治所,軍中糧食衣物從未缺乏,慕娘子功不可沒。

  就連梅夫人,也是算學大家,如今還代替了魏郎君的位置。

  如今這張家小娘子兩軍未戰前就已經能說得這般有條理,莫不成……是個會兵法的?

  張嶷正在胡思亂想,只見馮永卻是突然坐直了身子,伸長了脖子向下看去,嘴裡「咦「了一聲。

  「這軍陣,怎麼有些眼熟?」

  馮永嘀咕了一聲。

  張嶷聞言,連忙向劉渾所領的士卒看去,但見正是軍中最普通的方陣,眼熟那是自然。

  然而當他看向夫人所領的娘子軍,也不由自主地跟著說了一句,「確是有些眼熟。」

  兩人相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驚異。

  馮永按捺不住地站了起來,摸了摸下巴,心裡的疑雲頓生。

  雖然吧,自己在軍陣指揮這方面不及格,那只是因為手殘,但眼不瞎。

  娘子軍所擺成的軍陣,很明顯不是軍中的常見軍陣,可是自己怎麼會好像在哪裡見過?

  此次關姬帶過來的女侍婢,雖然只有一百名,可是她們刀槍盾矛之類,卻是頗為齊全。

  這些女侍婢,其實是掛在馮永的部曲名額下。

  論起大漢如今擁有部曲數量最多的那幾位,那都是劉備時代留下來的。

  比如說趙老爺子,比如說劉琰,比如說李嚴。

  他們要麼是從一開始就跟隨劉備的元老,要麼是早擁立劉備有功,位高權重。

  在那個時候,特別是鎮守一方的大將,私下裡所能擁有的部曲,基本都是以千為單位。

  以孟達為例,他在投降曹魏時,領有部曲四千餘家。

  至於等大漢制度開始規範下來,將領所能擁有的部曲數量,就開始被限制了。

  馮永如今也算是手握重權,且還是處於前線,合法擁有的部曲,也就是三百名,這已經算是多的了。

  永安宮的守將陳到,部曲也不過是數百。

  不過馮永的部曲數額一向不滿員,一直維持在一百五十名左右。

  如今算上娘子軍,仍不算是超標。

  看著那她們以小隊為單位,各自跑位,前後搭配,左右配合,如同水流一般在緩緩流動,馮永牙疼般地吸了吸氣,突然喊了一聲,「阿梅,給我拿紙筆來!」

  古代的軍陣,基本都是以周易里的符號代替了方位,每個方位都有其特定顏色,用來代表各個方位的營隊,再配合以金鼓鑼等東西來進行指揮。

  馮永之所以指揮不過來,就是因為他需要先把這些符號轉化成自己所熟悉的文字和數字,然後才能做出反應。

  等有了決定,還得再把自己的意圖再轉換一遍,變成這個時代的軍中術語,才再傳下去。

  別說是指揮,就算是學,幾乎也是同樣的流程。

  就比如說是休門,代表著北方,顏色為黑。

  別人是一眼就能反應過來,因為這是古人的基礎知識。

  而馮土鱉總是要下意識掰著手指頭算半天,這北方是什麼顏色來著?是哪個門來著?鼓聲應該是幾下?

  這就如後世國人學英語,學得再多,也還是紙面上的英語,口語一直很差,無法與外國佬正常交流。

  不過後世的思維也讓馮永對軍陣有著這個時代所沒有的獨特理解。

  那就是軍陣中的不同武器的各個小分隊分配,其實是建立在數學上的模型,以求取得發揮出最好的配合。

  阿梅身上一直有帶著筆和紙的好習慣,因為平襄有很多事,需要她臨時記下來,以免忘了提醒馮永。

  馮永拿著阿梅遞上來的紙筆,看著底下的娘子軍軍陣,快速地寫寫畫畫。

  一百人不多,圈圈,方框,三角形等,代表著不同的小分隊,很快就被畫出來了。

  那邊已經開始接觸上了。

  劉渾是一名匈奴人,漢人的軍陣他自然沒有機會學過。

  跟隨馮永以後,也是一直是領軍沖在最前方,所以他最多也就是知道軍中最基礎的軍陣。

  這一點從場下部曲所列出來的最簡單方陣就可以看出。

  而他所面對的娘子軍軍陣,只見關姬不斷下令,各個小隊前進後退皆有章法,如行雲流水,流暢十分,一看就知道是個高級貨。

  馮永連畫數張,把它們來回翻看,臉色已經變了,忍不住地喃喃道,「這特麼的不就是八陣圖?」

  他抬頭看向場下,只聽得嬌喝聲起,「殺!」

  有一部分部曲衝進陣中,很快就有人倒地,在戰場上,倒地者非死即傷。

  雙方才堪堪接觸上,優劣高下立判。

  一百人當然組不成完整的八陣圖,關姬只是取正前一面,其餘各方位略過不取。

  馮永在紙上把其他七個方位畫個大略模樣,一個八陣圖的模樣就出現他面前。

  場下的劉渾已經急了,直接就從後面衝過來,想要憑自己的勇力挽回狂瀾。

  只是這是演練,又不是生死之博,沒有馬匹衝鋒,而且關姬反應極快,只見劉渾才逼出一個缺口,陣中就有幾個身材高大的婦人,齊齊迎了上去,很容易地擋住了劉渾手裡的木槍。

  部曲皆是經過生死之戰沒錯,但關姬帶過來的娘子軍,同樣不是易與之輩。

  雖然除了幾個比較特別的,其餘個頭大多有些矮小,但幾乎每人都長得又黑又壯,馮永一看就知道是祝融部的女子戰士。

  那可是出身蠻荒之地,在瘴疫之地與山林猛獸為伍的南蠻妹子。

  當年還參與了戰亂,從她們此時手上那些狠辣的動作看起來,只怕也是見過血的。

  反觀那些部曲,原本就是輕視之心,再看到對面是女子,手頭就更輕了幾分,再加上娘子軍進退有序,他們又是各自為戰,不吃大虧才怪。

  之所以沒有一下子潰散,是因為他們引以為傲的紀律性和組織性。

  只是若是他們面對的是這個時代的普通士卒,可能還有機會翻身,但他們面對的是有著同樣紀律性和組織性的娘子軍。

  關姬訓練娘子軍已有兩年,其操典還是馮永親手幫忙修定,所以娘子軍在這方面是與部曲看齊的。

  一時間,部曲猝不及防之下,人翻馬仰,竟是抵擋不住。

  場中的情況先是引得周圍的人一陣驚呼,然後又是哄然大笑。

  就連最講究儀容的李慕都忍不住地低下頭去,忍不住地「噗嗤」地笑出聲來。

  倒是張嶷臉色有些難看,他走到馮永身邊,低聲道,「君侯,叫停吧?」

  馮永點點頭,「讓他們停下吧。」

  又看到張嶷的神色,知道他心裡是怒其不爭,當下寬慰笑笑,把手裡的紙遞過去,「劉渾輸得不冤,夫人所用的乃是丞相獨創的八陣圖。」

  「當今天下,唯有能擋住曹賊精銳騎兵的虎步軍,才練有這種軍陣,沒想到夫人竟然也會。」

  馮永越說,嘴巴就咧得越大,臉上的笑容怎麼也掩飾不住。

  同時心裡感嘆一聲,黃月英看來當真是把細君當成了親生女兒看待。

  若說關姬不是從黃月英那裡得到的兵法,那還能是哪裡?

  馮永一邊想著,一邊說道,「方才他們輕敵,此次讓他們吸取教訓也好,不然還真以為自己是天下無敵。」

  現在自己手下的將士,比起北伐前,普遍有一種自視甚高的自信。

  馮永知道,這是不可避免的。

  畢竟剛出新手村就卡位無傷砍翻了敵對公會的一個堂口,然後又血戰對方長老所領的精英不落下風,同時還幫會裡的其他長老攻下其他堂口,最後跟著副幫主戰隴西,斷渭水。

  一系列的亮眼操作讓公會裡的眾人大喊「666」,同時還受到幫主親自獎賞(一箱布料票子)。

  要說他們沒點自傲之心,那是不可能。

  軍中有自信那是好事,但過了頭就有危險,所以讓關姬稍稍打壓一下也好。

  馮永身邊的部曲,在軍中也是有編制的,而且還是精銳親衛。

  可以說,劉渾所領的部曲大意之下輸了,同樣是打臉軍中。

  場中的雙方得到軍令,很快就開始撤出場外,倒下的人有幾個竟然不能自己站起來,需要同袍扶著走,可見那幫娘子軍下手有多狠。

  馮永重新坐了回去。

  「阿兄覺得下一場誰會贏?」

  張星憶看到自己先前的預測得到驗證,興致很高,湊過又問了一句。

  「自然是細君。」

  馮永毫不猶豫地回答。

  「為何?」張星憶頗有些不服氣地說道,「劉渾乃是胡人,胡人在角牴這方面,可是厲害呢!阿姊總不可能親自下場吧?」

  馮永轉過頭去,瞟了張星憶一眼,但見她兩頰笑渦,霞光蕩漾,引得他心裡有些痒痒,「要不我們打個賭?」

  「好!」張星憶爽快地答應,「我賭阿姊這邊贏!」

  馮土鱉神色一僵。

  「說,賭注是什麼?」

  張星憶卻是沒想著放過馮永,緊追著問道。

  「我想了想,賭博不是好事,還是算了。」

  馮永開始耍賴皮。

  張星憶神色變得惱怒,「呸」地一聲,罵道,「沒膽鬼!」

  馮永裝作沒聽到。

  這時,只見場下的娘子軍散開一條通道,一個肉山轟隆隆地走到場中,對著部曲的陣營大喝一聲,「誰要與我比角力?」

  引得所有人一陣輕微的騷動。

  祝融部的撼山婦,如果關姬不知道其弱點在哪,在空手的情況下,未必有把握拿下。

  按照馮永的估計,若是有再給她們服下某種藥湯,只怕就是赫赫有名的黃巾力士。

  就在眾人議論紛紛的時候,沒有人注意到,劉渾的目光有些閃爍,臉上神情有些凝重,似乎想起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