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寵估計自己的奏章即便是到了洛陽,只怕也已經沒有什麼作用了。
當下又連忙寫了一封信,讓快馬送到曹休手上,把自己的擔心說給曹休聽。
曹休好歹也是征戰多年,能當上大司馬,將領應該有的有基本素質,他還是有的。
看完滿寵的來信,他先派人守住無強口,又派人無強口前方打探,確認掛車、夾石都沒有埋伏,這才放心繼續前行。
但是很快,當他快要到達石亭時,哨探終於傳過來消息,吳軍在皖城有大軍嚴陣以待。
這對於曹休來說,是一個不小的意外。
左右勸說道,「吳虜已有準備,看來那周魴定是詐降,將軍不可輕進。」
只是曹休仍心存僥倖,讓人把周魴送過來的親信董岑、劭南二人叫上前來,說道,「吾此次親自領軍入皖以接應周將軍,然如今皖城有吳虜大軍,何也?」
兩人對視一眼,只見董岑恭聲道,「大司馬領十萬虎狼之師,長驅而入,聞者喪膽,消息傳到南邊,他們又豈會不做提防?」
「吳虜既有備,那吾當如何?」
「自當擊之破之!且周將軍在鄱陽已做好舉事準備,只待大司馬一旦在皖城交戰,周將軍便趁機攻其後,則功業可成。」
曹休大喜,「好,那吾便讓你回去,告知那周魴,我不日將與那吳虜戰於皖城,讓他切莫失約。」
當下便手書一封,又蓋上將軍之印,叮囑董岑定要親手交到周魴手上。
董岑剛一離開,劭南便笑著對曹休道,「恭喜大司馬不日將建不世之功。」
曹休方才還言笑晏晏,此時突然冷了下來,他看向劭南,眼中有掩不住的怒火,「不世之功,與汝何干?」
劭南一愣,心裡頓覺不妙。
只聽得曹休下令道,「來人!將這吳虜奸細拿下!」
親信一擁而上,把劭南緊緊捆綁住。
「大司馬此是何意?」
劭南大聲喊道。
只見上頭的曹休怒氣勃發,咬牙道,「爾等當真欺我無知耶?到了此時,吾豈能不知周魴乃是詐降?」
要知道,在前年時,他還曾親自領兵破過皖城,並斬殺皖城守將審德。
那時他領軍南下,進退皆是自如,吳虜根本就沒反應過來。
哪像如今這樣,早早就有大軍嚴陣以待?
所以周魴十有八九是在詐降,即便不是詐降,那麼事情肯定也已經有了變化。
只見曹休拔劍而出,直指劭南,怒目圓睜,恨聲道,「吾以誠待人,沒想到吳虜卻是這般狡詐!」
劭南聽到曹休這副模樣,還以為詐降之事已然泄露,當下便站直了身子,臉上帶了譏笑之色,「兵者,詭道也。曹休愚昧無知,卻怪他人欺詐於你?可笑,可笑!」
曹休一聽到對方承認了自己的猜想,怒火便沖天而起,當下就欲一劍刺過去。
劭南閉目等死。
劍尖到了胸前,只聽得曹休問道,「你不怕死?」
劭南睜開眼,哈哈一笑,「某自到曹營,就沒想著能活著出去。」
「好!好!」曹休怒極反笑,連連點頭,「那就休怪我心狠!」
「曹賊,要殺要剮,任由你便!」
劭南神色從容。
「不殺你,也不剮你,我要蒸了你!」
曹休獰笑道,「來人,架釜燒水!」
待劭南被拉下去蒸煮後,有人勸說曹休,「大司馬既知吳虜詐降,何不退兵?」
「此時退兵,大魏就成了天下最大的笑話!」曹休咬著牙道,「絕對不能馬上退兵!」
他的眼中閃著恨意,「我已讓那董岑前去送信,說我不日將領兵與吳虜交戰,讓他速來接應。」
說到這裡,他臉上露出陰沉的笑容,「那吳虜看到我的信,定然以為我已中計。只待他們前來,看我如何大破之!」
此次大魏所動兵力,揚州、豫州、荊州三路加起來,足有十五六萬。
勞師動眾,縻費極多,天子寄以厚望,甚至大魏的河南之地,皆為此驚擾不安。
沒曾想到最後,居然只是吳虜的一個陰謀。
這讓一心促成此次行動的曹休不但此時感覺臉面無光,甚至他還想到了自己以後所要面臨的嘲笑。
這是不能輕易退兵的一個原因。
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前方的哨探查探到,皖城那裡不過三萬人馬。
雖然兩邊有伏兵,但也只是不過是數千。這麼算起來,吳虜在皖城的兵力,最多也就是四萬。
曹休自恃兵馬多於東吳,且又皆是精兵,再加上他從前屢次敗吳軍,覺得吳兵不過耳耳。
所以明知前方東吳有所準備,但仍試圖與之一戰。
他領軍到了石亭,先是安營紮寨,準備迎戰吳兵,同時派出左右兩軍埋伏於兩翼,只等與東吳相持不下或戰勝吳兵,便可掩殺追擊。
而另一邊,董岑帶著曹休的書信,連夜回到皖城,報與周魴。
東吳眾將一聽到曹休到了此時,仍不知道自己已經中計,居然還敢繼續領軍前來,當下皆是哈哈大笑,譏諷其人。
唯有陸遜看完書信,眉頭緊皺,良久這才長嘆一聲,「劭南性命休矣!」
周魴一聽,心裡咯噔一下,「大都督何出此言?」
陸遜緩緩解釋道,「曹休早年就跟隨曹操征戰多年,曾在下辯破吳蘭,在武都退張飛,洞浦一戰,又大破已故大司馬呂子衡。」
「前年曹睿初登帝位,曹休又領兵破皖城,斬審德。所以即便他不算智勇名將,但也並非泛泛之輩,如何會在明知皖城有大軍的前提下,還會相信周將軍的投降之說?」
眾將聽了陸遜這番話,當下就有人明白過來,「大都督的意思是,曹休乃是使詐?」
「自然是使詐。」陸遜淡然一笑,臉上露出一絲輕鬆,「他已經領軍深入這麼遠了,我一直怕他發現被騙後立刻回頭。」
「沒想到他居然是這般自信,在明知是計的情況下還敢前來。這說明,我們示敵以弱的計策是成功的。」
皖城的吳軍,分成三路,陸遜親自領軍在中路,朱桓為左督,全琮為右督,每路皆三萬人,共計九萬。
但展現在曹休面前的,只有陸遜的三萬中軍和故意顯露出來的數千伏兵,所以曹休才認為自己優勢很大,在明知有計的情況下,還想著使反間計,欲將計就計。
就在曹休與陸遜即將決戰於皖城下的時候,豫州刺史賈逵,命滿寵領一萬人攻夏口,然後自己親領六千人馬,從西陽直接南下,抄近路攻打東關。
就在去年的時候,賈逵曾上書魏帝曹睿,說孫權在東關武昌駐有大軍,若是吳虜寇邊,總是西從夏口,東從廬江。
而國家征伐東吳,也是東從淮水,西從沔水。
處於兩地之間的豫州明明正對著東吳的重鎮武昌,可是因為有大山阻隔,交通不便,所以孫權從來不擔心豫州方向。
相反,他可以很方便地集中兵力,從東關地救援東西兩線。
所以賈逵建議修一條道路直通江水,大軍就可以從豫州進發攻打東吳的東關,直接威脅東吳的心喉。
那時,若孫權自守東關,則可另遣軍隊東西出擊,孫權的東西兩線就得不到救援。
若東西線可以攻下,則東關就成為東西夾擊的孤立據點,也就唾手可得了。
東關一失,則江東必再無力進犯大魏,唯有等死而已。
曹睿很是讚賞這個建議。
這一年多來,賈逵一直在讓人堪查豫州南邊的地形,同時徵發民夫修路。
如今從豫州到東關的路,雖說行不得數萬大軍,但若是在沒有東吳阻攔的情況下,五六千人還是勉強可以通過的。
賈逵這一次從豫州西陽縣攻擊東關武昌,走的就是新修出來的這一條路。
東關如他所料一般,沒有重兵防守,所以他很容易就領軍進入了吳境,但他沒有半點高興的樣子,反是皺起了眉頭。
「賈將軍出其不意,領軍兵臨東關城下,何以不喜反憂?」
東莞太守胡質問道。
賈逵嘆了一口氣,指著南邊說道,「東關乃是孫權重鎮,以往皆駐有大軍。如今在東關內,僅有守城之兵,剩下的大軍何在?」
「故在我想來,那只有一種可能,就是孫權已經把他的大軍調到皖城那裡去了。大司馬孤軍深入,必敗無疑。」
胡質聞言,大吃一驚,急聲道,「若當真如此,只怕大司馬有危險。」
賈逵看向南邊,那裡有孫權所建的武昌城,此時城內定然沒有多少兵力。
若是能攻下來,就算最後守不住,但放一把火給它燒個精光,對孫權那也肯定是一個重大打擊。
可惜的是此城堅固,自己這數千人,只怕難以攻下。
而且東邊的曹休危在旦夕,一刻也耽擱不起了。
所以賈逵果斷地放棄了攻下武昌這個極是誘惑的念頭,下令將士四處收集船隻,水路並進,備道而行,趕往皖城救援曹休。
平地上,兩支軍隊猛烈地撞到一起,如同兩個巨浪互相衝撞,激起一片血紅。
雖然是同種同族,但那猙獰的面孔,高亢的嚎叫,帶血的刀,劍,長槍,乃至簡陋的骨制兵器,甚至棍棒,都在說明著,雙方都要置對方於死地。
就如有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一般,不殺死對方,絕不罷休。
這是一場你死我活的戰鬥,不能有一絲的猶豫和憐憫。
整個戰場都被這種原始搏殺的慘烈氣息所籠罩所湮沒……
在這個戰場邊上的一個小山坡上,馮永毫無形象地坐在山石上,手裡拿著一包糖漬干杏,有一顆沒一顆地往嘴裡送。
偶爾「咔嚓」一聲,是他咬碎了杏核,找裡頭的杏仁吃。
然後「撲」地一聲,細碎的杏核就被吐向半空。
山下一條條生命的消失,似乎並沒有影響他的食慾。
「那裡,就在那裡,漢人的主帥就在那裡,快,衝過去,衝上去!」
在山的另一邊,戰場的右翼處,突然冒出來一批騎兵,羌胡首領在大聲呼喊著,領著部族的勇士向著那個讓他們恨不得撕碎的小山坡衝過去。
「將軍,有敵情!」
守在馮永身邊的護羌從事霍弋連忙指著右邊的方向喊道。
「不錯,還知道聲東擊西。」馮永看了一眼,笑了笑,「這隴右的羌胡可比南中的夷人厲害。」
護羌校尉的司馬句扶已經開始在調整山上的士卒。
馮永的注意力再次看向正面戰場。
從這裡看去,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在自己這方的軍陣後面,有一個方陣,武器的反光特別厲害,那就是在街亭一戰成名的陌刀隊。
如今的他們正安安靜靜地坐在後頭,看著前方的羌胡在互相廝殺。
在戰線的最前面,有一騎一人特別醒目,即便是在那瀰漫的煙塵中,也可以看到那人揮舞著長長的馬槊,只要他所到之處,敵人皆是自動退後,形成一片無人圈。
劉渾此時只覺得渾身血液都在沸騰,他在交戰中居然體會到一種瘋狂般的迷醉。
一切東西在他眼前起伏和閃動,人頭飛滾,馬咕咚一聲栽倒在地上,遇人便殺,他甚至已經聽不見被殺的人的悲鳴。
長長的馬槊靈活無比地挑,刺……
這是一柄真正上等馬槊,被劉渾拿在手裡,他似乎聽到了馬槊的雀躍,如同他自己身體內的雀躍一般。
戰場正面正殺得火熱,戰場右翼的羌胡騎兵已經開始加速了,看樣子他們是準備要強衝上小山坡。
這個小山坡並不高,可以說是很平緩,換作平時,騎馬可以很容易就上來了。
可是今天,山坡上有五百名漢軍士卒地守著。
只見那支準備偷襲的羌胡騎兵還有兩百步的時候,坡上突然響起了鼓聲,句扶大喝一聲,「放!」
弩箭如蝗飛,居高臨下地射了個鋪天蓋地,沖在最前面的羌胡騎兵一下子就紛紛掉下馬去。
連那些戰馬,也在不斷地慘叫著,跪到了地上,龐大的軀體受慣性影響,摩擦著地面,衝出去一段距離。
「將軍,我們明明可以直接打敗他們,為什麼要拖這麼久?」
霍弋看著下邊的慘烈戰況,忍不住地小聲問道。
「霍從事,你自小就是在宮裡長大,有些事情不明白,那也正常。這世間,任何白白得到的東西,都不會有人去珍惜。」
「隴右羌胡,想要從大漢這裡得到好處,要想成為大漢的真正子民,那麼就得證明他們對大漢的忠心。」
說到這裡,馮永指了指下邊,「這,就是他們表忠心的一種方式。他們是大漢子民,所以就應該為大漢浴血奮戰。」
「用生命和鮮血換來的東西,才會讓人覺得這是世間最寶貴的東西,才會讓人拼命去維護這個東西,這是人性。」
升米恩,斗米仇,不外如是。
對他好得太過,有求必應,只會讓他覺得理所當然。
只要稍有不對,就會覺得自己大受迫害,心生仇怨,恩將仇報,這種事情馮永見得太多了。
偷襲的羌胡連沖三次,沒有一次能沖得過最後的五十步,在拋下了一大片傷員和戰馬屍體後,紛紛逃逸。
馮永又吐出一顆杏核,鄙視道,「一群廢物!」
然後轉身對著霍弋說道,「去,傳領給張將軍,就說我肚子餓了,準備收拾收拾,回營吃晚食去了。」
不一會兒,下邊響起了鳴金聲。
劉渾大踏步回到後方營陣,戰裙邊上,有血滴正在凝成,「張將軍,何故鳴金?」
「你們打的時間已經夠長了,馮郎君傳令下來,要我們速戰速決。」張嶷說著,拿起披上鎧甲,拿起陌刀,「剩下的,就交給我們吧。你們休息一會,準備追擊。」
原本已經廝殺了一天的羌胡僕從軍開始向兩邊散開,露出了中間的位置。
只見一片雪白的刀叢正踩著節奏向前推來。
雖然僅僅是緩緩前進,但那攝人的氣勢,仿佛他們會把擋在前面的一切都絞碎。
街亭一戰後,陌刀隊傷亡慘重。
但得賴於南鄉醫療體系,傷員的死亡率比起以前,有了很大的降低。
能重歸戰場的老兵,是保證部隊戰鬥力的保證。
如今的陌刀隊已經不是幾個月前那支由大部分新兵組成的隊伍,
得益於馮永對戰後總結的重視,如今陌刀隊從上到下,變得更加沉穩,更加銳不可擋。
如果再街亭之戰再重來,可能統帥只是穩重了一些,不會再心浮氣躁,但他仍是個只拿著寶器望遠鏡看風景的土鱉,對軍陣指揮毫無長進。
而對於陌刀隊而言,若是張郃真要敢再親自領兵衝擊,他們有信心把張郃當場劈成肉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