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長?」
李遺看到馮永眉頭緊皺,還以為他聽到這個消息後,覺得有什麼問題,當下便試探地問了一聲。
「無事。」
沒證沒據的,馮永又自知自己是個嘴強王者的青銅菜鳥,再加上歷史已經記載得很清楚了,南征最後是勝利的,所以他怎麼可能把心裡的擔憂說出來。
目光再次落到自畫的地圖上,馮永憂慮更甚,總是覺得哪裡不對勁,只是思路一時被卡住了,想不出來。
「文軒,我吩咐的那些東西,準備得如何了?」
「已經全部準備妥當。」
李遺一聽馮永這般問,連忙精神一振,「兄長,我們是要先去平夷縣麼?」
馮永點點頭,「平夷縣不但是南中庲降都督的治所,而且從未被叛軍所攻破,地理位置又是處於叛亂三郡樞紐所在,第一步落腳那裡,最好不過。」
說著用手在地圖平夷縣的位置點了一下。
就是這麼一點,馮永終於發現了不妥之處,在地圖上比劃了一下,微微皺起眉頭,問向李遺,「文軒,你可知是從僰道到安上有多遠?」
「約有百里。」
「那從僰道到鱉縣呢?」
「不知,但不會少於八百里。」
聽到這話,馮永終於徹底明白哪裡不對勁了。
「你們沒覺得,義文的信和這公文有什麼對不上的地方?」
此話一出,李遺和楊千萬都凝目往桌上的地圖看過來。
「一個百里,一個八百里。如果按公文發出的時間看,丞相那時應該還沒到安上。可是為什麼義文他們已經快要到鱉縣了?」
馮永又用拿起筆,在紙上著重點了三個濃墨,表示僰道安上鱉縣三個地方,「兵貴神速,馬太守走了至少六百里了,丞相連一百里都沒走完?」
此話一出,李遺和楊千萬不由地對視一眼,眼中皆露出疑惑之色。
「或許,義文寫這信時,丞相其實已經到了安上了。畢竟公文和義文的信不是同一個地方發過來的,只是半路上匯到了一起而已。」
李遺遲疑道,「再說了,越嶲郡的山路過於崎嶇,丞相走得慢一些也正常。馬太守去牂柯走的是官道,還有水路,行軍速度自然要比丞相快上許多。」
雖然覺得這個解釋有點牽強,但如今在沒有掌握更多信息的情況下,馮永也只能接受這個解釋。
「也只能這麼想了。」
「兄長,那我們何時出發?」
李遺躍躍欲試地問道。
「不急,還有一樣東西沒準備好,多等兩日。」
「是何物?兄長只管說與小弟聽,小弟這就去快些準備。」
「這個東西,你們誰也準備不了,只有我能準備。」
馮永笑笑,問道,「文軒,這些日子,叫興漢會的眾人幫忙找酒,找到多少了?」
「只要是能從錦城裡找到的酒,都已經拿回來了。只是如今酒算是珍貴之物,就算是有興漢會的眾兄弟幫忙,一時之間,也找不到多少,如今只找到二十來壇。」
雖然心疼被喝去的十壇酒,但當時人家是在食肆門口送酒,又說了是送給自己宴請他人,要是自己不拿出來,那就顯得太小氣了。
再說了如今酒太難找,他們能幫找到二十壇,估計也是費了不少勁。
「我從宮裡借出了三十壇,算起來,那就有五十壇,試試看吧。」
馮永嘆了一口氣。
「試什麼?」
李遺疑惑地問道。
「燒酒。」
「什麼意思?」
「等會你看了就知道了。」
馮永神秘一笑。
酒精是個好東西,提純也非常簡單。
困難的是酒精的來源。
在沒有工業化的封建時代,酒精的來源,只能從酒里提取,可是這年代糧食又不夠吃,哪來的酒?
最後也就是馮永面子夠大,在白送了一批毛布給阿斗後,阿斗非常爽快地想法子幫他搞到了二十壇酒——其實也就是藏在宮中府庫最深處的最後一批酒。
阿斗在這方面口碑不錯,人特厚道,也好說話。
特別是在誠意足夠的情況下,收了錢肯定辦事。
叫人把所有的酒都搬到一個院子裡,然後全部開封。
一時間,酒香味充滿了整個院子。
「行了,你們全都出去吧。」
馮永對著眾人說道,只留下李遺楊千萬還有阿梅三人。
院子裡早就搭好了一個古怪的灶台,上面架著一個蒸鍋,旁邊還有一個木桶,兩者之間有一根中空的竹子連接著。
木桶靠底的地方還有一根引流管。
這樣就搭起了一個簡單的蒸餾器。
「文軒和魏然,你們把酒倒進這鍋里,記住莫要倒滿了,倒大半即可。」
釀酒這行當,對馮永來說非常簡單。
因為他的老爸有個外號,叫「酒爺」。
從這個外號就可以看出他的嗜酒程度。
小時候的農村,哪有錢去買酒?
老爸那時每年都會在農閒的時候,找個時間和村里要好的叔叔伯伯湊到一起,這家出場地和工具,那家出糧食和柴火,大夥一起湊合湊合,一起就把酒給釀出來了。
那個時候馮永可沒少幫忙燒火。
後來生活質量上去了,但村里人聚得也少了。老爸一個人沒法釀出酒來,就會讓馮永去鄰村幫他買酒。
那個時候馮永最是喜歡,屁顛屁癲的,美不滋滋。
因為老爸每一次都會多給幾毛一塊的,讓他去買點零食吃。
然後馮永每次都是只花一半,回來分給弟弟妹妹,另一半就悄悄地藏到自己的床頭。
直到某一天,他突然發現自己藏的毛毛錢掉到了床底下,好多都被老鼠啃壞了……
他還不敢吭氣,只能是大半夜悶在被窩裡掉眼淚。
想著小時候的糗事,馮永眼中有些發熱,嘴角卻是不自覺地噙著一絲笑意。
第一批出來的酒的度數已經勉強算是達到馮永的使用要求。
越往後,酒的度數就越低,但也比那些所謂的美酒高多了。
把頭酒小心地收起來,看看李遺和楊千萬不斷地吸著鼻子,眼睛直勾勾地看著這邊,身子一個勁地往導流管旁邊湊,就差點把舌頭伸到下面接了。
馮永不得已,只得把後面流出來的酒接了一點,遞過去:「嘗嘗。」
李遺連忙接過來,直接就倒進嘴裡……
然後他的臉當場就脹得紅紫,眼睛鼓得快要突出來了。
可是偏偏就不願意張嘴,仿佛把那酒味哈出來都是浪費。
李遺只覺得一團火從嘴巴順著喉嚨直燒到肚子,整個人差點就炸了起來。
到了最後,終於還是忍不住地張嘴大喊一聲:「好酒!」
馮永又接了一點,遞給楊千萬,笑著搖頭道,「每人只能喝一點,這酒,我可是有大用的。」
五十壇所謂的美酒,最後得到勉強能用的高度酒只有兩壇多一點,三壇都不到。
剩下的,雖然再反覆蒸餾,可能還再得到一些,但馮永已經沒有時間了。
「汪汪……」
「咴兒咴兒……」
幾日後,錦城外前些日子丞相誓師出征的地方,此時犬吠聲,馬兒的嘶叫聲,還有人聲嚷嚷,交響起一片。
馮永等人正在與前來送別的眾人道別。
「兄長此去辛苦了,可千萬要注意身體。」
「是啊是啊,那南中乃是蠻荒之地,蠻僚又不識禮數,兄長可得保重。」
「說的甚胡話?兄長的名聲,在南中那可是赫赫有名,那蠻僚見了兄長,只怕當場就要嚇得魂飛魄散……」
「是極是極,兄長是何等人物,還會怕那蠻僚之輩?」
興漢會的眾人皆是拍著馮永馬屁。
「我此去,就是為兄弟先行探路的,待尋了好地方,自會派人回來通知眾兄弟,到那個時候,就要兄弟們一齊努力了。」
馮永拱了拱手,笑道。
「兄長放心,只要有了消息傳來,到時我也是要去看一看的。」
「就是,若不是家裡不允,我此時恨不得就跟了兄長去。」
眾人七嘴八舌地應諾下來。
馮永看了看錦城的方向,仍是沒有出現那個熟悉的身影,心裡不由地暗嘆了一口氣。
雖然此次去南中不算是出征,但那裡仍是戰亂之地,關姬害怕犯了忌諱,只把他送到莊子的路口,沒有一直跟著送到錦城外。
「好了,我們走了,諸位兄弟且先回吧,等著我們的消息就是。」
馮永再次拱拱手,在眾人的一片道別聲中,翻身上了一匹滇馬,帶頭向南而去。
前些日子從漢中帶狗過來的胡人,有兩個水土不服的反應極為嚴重,沒能撐過去,直接就掛了。
馮永不得已,看著還有幾個上吐下瀉也跟著快要掛了,只得又讓人把他們送回漢中去。
沒辦法,如今訓狗也是一種技能,只要有技能的人,都算是難得的人才。
剩下的,只希望到了南中,也能和在錦城這裡一樣適應下來。
狗也一樣,路上有病了的,有受傷了的,甚至還死了幾隻,最後只挑出二十來只,與從漢中出發時相比,不足一半。
再加上南中天氣比錦城還要濕熱,從漢中帶過來的戰馬十有八九不適應那邊的氣候,所以馮永最終還是決定騎滇馬南下。
前年從李遺手裡拿到第一批滇馬後,他就發現,這滇馬耐力極佳。
經過測試,成年滇馬負重四百斤,一日可以行走六七十里路,連續使役半個月不用休息。
換成後世的單位,那就是負載一百公斤的重物,每天走三十公里,輕鬆無比。
若是事情緊急,不怕累壞了馬匹,還可以把負重和路程加多三分之一。
而且滇馬成長速度極快,生下來的小滇馬,只要一年就能長到成年滇馬的八成高度。
更重要的是,這滇馬還和蒙古馬一樣,極耐粗料,就算是自由採食,也能靠啃山裡的青草自己活下去。
有了這等上佳的運輸畜力,再配合上手推車,馮永差點就放棄了修路的念頭。
若不是土路天晴時會揚塵土,下雨時又會變得泥濘,讓馮土鱉覺得實在噁心,再加上漢中牧場的滇馬數量遠遠滿足不了運輸的要求,說不得他就懶得修路了。
所以這兩年來,他一直在想盡辦法增加手裡的滇馬保有量。
但可惜的是,滇馬產於南中,而南中那些蠻人,連用牛耕地都不知道,又如何知道大規模地繁殖滇馬?
再加上叛亂的影響,那滇馬就更加難以獲得。
所以如今漢中牧場的滇馬數量,也就一百來匹上下,這還是算上這兩年產出的小馬駒的情況下。
如今馮永南下要用到滇馬,也是僅僅挑了二十頭公馬出來,而且還是全被閹割了的公馬。
益州典農校尉任下的前曹吳明,如今江湖人稱「一把刀師傅」,業務範圍已經從養豬場擴散到了牧場,不少牛馬紛紛慘遭其毒手。
如今牧場的牛馬群,只挑出最強壯的公牛公馬做種牛種馬,剩下的全被吳明和他帶出來的弟子手起刀落,割了個乾乾淨淨——吊絲也想要交配權?
斷了是非根,安心幹活去!
馬鈴鐺「叮叮鐺鐺」地作響,中間還夾雜幾聲「汪汪」的犬吠聲,眾人目送著馮永一行人漸漸遠去。
這時,不知從何處傳來了歌聲,聲音空靈而悠揚:「擊鼓其鏜,踴躍用兵。土國城漕,我獨南行……」
已經走遠的馮永猛地勒住了馬,回頭看向歌聲來源,只見那一處山坡草木茂盛,只聞聲音,哪裡看得到人?
她,終究還是忍不住跟來了。
待那句「於嗟闊兮,不我活兮。於嗟洵兮,不我信兮」唱完,餘音仍縷縷不絕,繞空不散。
「這是誰唱的?這般好聽?」
送別的人里終是有人忍不住地好奇問一聲,「要不上去看看?」
「呵!」有聰明一些的就冷笑一聲,「這明顯就是來送兄長的女子,你管是誰?」
最先開口的人當下就縮了縮脖子,乾笑一聲,「我也就是隨意說說。」
不管上頭的女子姓關,還是姓張,都不是一般人所能惹的。
說不得,你惹了一個,就是同時惹上兩個。
君不見,那許勛如今在外,再也不敢多說一句話?
另一頭的馮永痴痴聽完後,呆立了一會,忽然哈哈大笑。
也不管眾人莫名的眼光,重新讓身下的馬兒邁開蹄子的同時,開口就唱起誰也聽不懂的曲子來:
「腰仗三尺正義劍,胸懷柔情千萬千……」
「汪……」
「瀟灑來去山水間……」
「汪汪……」
「兩情千里也纏綿……」
「汪汪汪……」
「尼瑪的把這條傻犬給老子管好了!它敢再叫一聲,老子晚上就燉了它!」
馮土鱉註定帥不過十秒,這才唱了幾句,就被身後的狗叫聲擾亂了音調,當下惱怒無比,當下一聲爆喝,嚇得跟在後頭的胡人連忙想法子安撫好那條搗亂的犬。
「腰仗……」
馮永又開了個頭,再瞄了一眼那條狗,果然不叫了,這才哼了一聲,鄙視地罵道:「單身狗!」
再轉過頭去看看那個山坡,雖然不見人,但他知道關姬肯定在目視著自己,一念至此,心裡更是得意萬分,於是又重新開口唱道:
「腰仗三尺正義劍,胸懷柔情千萬千,瀟灑來去山水間,兩情千里也纏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