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入四月的關中,雜花生樹,飛鳥穿林。
春色怡人淡復濃,南山花放北山紅,楊枝吹做千條線,喚侶黃鸝弄曉風。
百花深處,杜鵑成群,飛去飛來,爭鳴不已,把春光點綴得十分熟透。
「真是一年好景啊,旖旎風光!」
馮君侯站在長安城外一個土堆上,看著遠處的忙碌的人群,不禁感嘆了一聲。
他的腳下,本是司馬懿下令修築的塢堡,現在已經被推成了土堆,隨時要被民夫剷平。
大大小小壁壘塢堡,在冬日的時候,有不少已經被收攏起來的流民拆了拿去燒火取暖。
到了開春,面對數十萬嗷嗷待哺的嘴巴,馮君侯絲毫不驚慌。
有了張大秘書的幫忙,再加上涼州以賑代工的豐富經驗。
長安城城外這些原本用來阻擋大漢大軍的東西,正一一被拆除。
該推平的就推平,該填平的就填平。
那一條條壕溝,若是按地勢連接起來,有不少正好合適用來當水渠,引水灌溉,倒是省了興修水利的麻煩。
當然,引發民夫巨大熱情的,不僅僅是能吃上一口飽飯的問題。
而是每清理出一片提前劃好的工地,就能在渭水以北的平原上,獲得一片耕地。
司馬懿這些年來,在關中開墾了數量龐大的屯田。
具體的數量,仍在緊張地測量當中。
而這些屯田,又有相當一部分是鄧艾親自帶領人開墾出來的,此人確實是個屯田的高手。
想到這裡,馮君侯不禁有些惋惜:可惜了此人的才能。
「基層人員嚴重不足,恢復生產的速度遠遠低於定下的目標。」
張大秘書拿著文件夾,跟在馮君侯身邊,口氣嚴肅地說道:
「必須儘快想辦法增加更多的基層人員,否則的話,除了長安附近這一帶,關中其他地方,恐怕過不了多久,又要落入地方豪強之手。」
生完孩子的張大秘書,身上多了一些婦人的丰韻之味。
若是再配上一副眼鏡,那就是妥妥的大老闆心頭好。
關中是大漢以後的都城所在,豪右橫行這種事情,是絕對不允許發生的。
馮君侯嘆了一口氣:
「道理我都明白,只是一時半會,我到哪去找那麼多人?總不能抽調河東那邊將士過來吧?」
河東那邊,也是極為緊要所在。
還有潼關。
潼關沒有修復之前,自己那個小胖子連襟馮君侯偷偷地瞄了一眼張大秘書是不可能動身來長安的。
所以儘快修復潼關,也是一件極為重要的事情。
瞄完張大秘書,馮君侯又立刻把目光放到南邊,喃喃道:
「沒道理啊,說是今天到的,怎麼這都過午時了,還沒看到人影。」
張秘書也跟著踮起腳看了看南邊,嘴裡沒好氣地說道:
「我不管啊,反正你可答應我了的,今天要是再不給我派人手,我可饒不了你。」
馮君侯聞言,悄悄地看了一眼周圍。
親衛散成一圈,把閒雜人等都擋在外頭。
再加上周圍的吵雜聲。
嗯,應當沒有人能聽到自己的悄悄話。
但見馮某人表面道貌岸然,語氣卻是猥瑣無比:
「哦,不知細君想怎麼饒不了我?」
張大秘書聽到這話,臉上登時就是微微一紅,她瞪了馮君侯一眼,突然覺得雙腿有些發軟。
不應該啊,在準備離開涼州的那段時間,明明是他在求饒。
怎麼過了一年多,情況怎麼反過來了?
這老東西是怎麼枯木生花,老樹逢春的?
「呸!不要臉!我在說正事呢,老不修!」
張大秘書正氣凜然地斥責馮君侯。
「哦,正事啊,喏,那是不是來了?」
馮君侯也不在意,突然指了指前方,說了一句。
張大秘書定睛細看,果見南邊的官道上,出現了一條若有若無的細蛇。
再看仔細些,隊伍的最前頭,還高舉旗幟。
待更近了,甚至還隱隱有高喝聲傳來。
張星憶側耳傾聽,待聽清之後,臉上露出笑容:「來了!」
邊行軍邊唱歌是南鄉系的老傳統。
軍伍、民夫、學生等等,無一例外。
這支正急行而來的隊伍,正是一開春,就從皇家學院抽調過來的高年級學生。
關中初定,百廢待興,需要的人手極多。
正準備參加考課的皇家學院學生,就被馮君侯一古腦地全部抽調到關中來。
就連每年前往南中實習的傳統,今年都被迫中斷了。
十六七歲的少年郎,每個人腿上都綁著綁腿,腰間扎著牛皮皮帶。
水壺,毛巾,背囊等,一樣不缺,顯得很是精幹。
雖然他們臉上全是疲憊,但卻遮不住神采飛揚,眼中帶著對未來的嚮往。
前往涼州參加考課的前輩們流傳下來的各種傳說,讓他們充滿了渴望與激情。
一路上護送他們前來的護衛隊長,早早就看到了站在高處的馮君侯。
當即一拍馬屁股,掀起一陣塵土,衝到土堆前,翻身下馬:「拜見君侯!」
「起來吧,辛苦了。這一路上,可還順利?」
馮君侯走下土堆,開口問道。
「回君侯,尚好。除了有五人扭了腳,七人病倒,剩下的,都能跟得上。」
隊長目帶崇敬之色,看向馮君侯:
「學院出來的兒郎,頗識軍令,怕是普通的軍伍都比不上。」
看著眼前這個隊長的站姿,馮君侯笑問:
「以前是哪個營的?」
護送學院學生前來,一般人可沒資格承接這個任務。
全部都是東風快遞內部直接委派。
而且護送人員也有一定的要求,政審必須過關。
不僅需要知道如何組織行軍,還要有對抗亂兵亂匪的武力。
南鄉系退伍下去的士卒,就是最優先的選擇。
「稟君侯,我是建興七年從軍,被選入了陌刀營,後來跟隨君侯前往安定平賊,最後在蕭關負傷,不得已退伍。」
「傷到了哪裡?」
隊長咧嘴一笑,舉起左手,五根手指頭,只剩下無名指與小拇指。
剩下的手掌,光禿禿的讓人感覺有些觸目驚心。
與隊長那燦爛的笑容成為鮮明的對比,仿佛這就是他跟隨君侯時所獲取的勳章。
馮君侯跟著笑了起來,拍了拍他的肩膀:
「回鄉後,日子過得怎麼樣?」
隊長嘿嘿一笑:
「還成,家裡的三郎還算有些出息,保送進了皇家學院。」
然後指了指後頭的隊伍:
「三郎就在那裡頭呢,所以我就申請了這一次護送。多虧了君侯,以後的日子有盼頭著呢!」
怪不得笑得跟吃了喜鵲屎一樣。
馮君侯也跟著鬆了一口氣:
「有盼頭就好,就怕大夥流血流汗之後,又要流淚。」
別人馮君侯管不了那麼多,但興漢會體系之內,肯定是要照顧自己人。
「不會不會!」隊長連連擺手,「大夥都念君侯的好呢。」
「有什麼困難沒有?」
「沒有……呃……」隊長猶豫了一下,又看了一眼君侯。
馮君侯心裡一沉。
「有困難就直接說出來。」
興漢會雖說還處於快速上升階段,但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
根據張秘書的床頭風,馮君侯知道這一回自己領兵出來,涼州發生了一些事情。
雖說已經處理了,但首尾並沒有處理乾淨。
一個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沒有辦法深挖下去這其中似乎涉及到了興漢會的內部人員腐化問題。
這種問題,只能是等著馮君侯親自來處理。
腐化是不可避免的。
但如果這種腐化,已經開始影響到了基層,那就必須引起馮君侯的嚴重關注了。
「呃,君侯,是這樣的,前些年的時候,君侯不是說了,在隴右涼州一地生孩子的話,就算是胡女,也可以分到田地嗎?」
「對。確實有這麼一回事。」
「小人那時離家也挺久了,一時忍不住,也跟風納了個胡女。」
隊長的臉色有些發紅,吭哧吭哧地說道,「那胡女也是個好生養的,沒幾次就生了一兒一女。」
「只是這回鄉之後,家裡那位……嗯……嗯……」
完了!
就沒有完全說明白,馮君侯也知道這傢伙完了。
南鄉婦人,持家有道,那可是全大漢都有名氣的。
「家裡大婦不同意?」
「倒也不是,畢竟小人的小妾和子女名下,在涼州也有些田畝,每年能從會裡分到不少紅利呢。」
隊長有些扭捏地說道,「就是小妾生的女兒,頗是聰慧。小妾也常在夜裡勸說小人,說想讓女兒以後去讀紡織學堂。」
「只是她們的戶籍是記在涼州那邊,對南鄉來說,算是外鄉人,所以想要上南鄉的紡織學堂,怕是困難。」
「按習俗,這都嫁到咱家來了,怎麼還能算外鄉人呢?所以,所以小人就想問問君侯,這個事……」
馮君侯聽了,心裡暗笑這傢伙原來還是個寵小妾的。
沒想到旁邊的張大秘書卻是神色嚴肅地問道:
「這種事情,在退伍回鄉的士卒中,多不多?」
隊長面對馮君侯不緊張,但一看到馮君侯身邊天仙一般的人兒開口,頓時就緊張地結巴起來:
「這個,這個,我……小人,身邊就有好幾個。」
「當年為了儘快融合胡人,倒是下過力氣推行軍中將士娶胡女的風氣。」
馮君侯開口解圍道,「就算現在不多,但以後肯定會越來越多。」
畢竟隴右涼州那一帶,現在水草豐茂,土地肥沃,可不是隋唐以後的水土流失模樣。
只要願意娶胡女,兩人都可以在涼州分得田地。
農耕民族對土地的熱愛,那絕對是熾熱的。
張大秘書若有所思地點頭,不知在想什麼。
教育資源的嚴重不平衡,會導致各類問題各種現象的發生。
從涼州的學堂出來,與從南鄉的學堂出來,兩者的起點絕對是不一樣的。
看著隊長渴望眼神里藏著的小聰明,馮君侯哪裡還不明白他的心思。
當下他笑了笑:
「你說的這個事情,看起來簡單,但實則事關重大。不過你倒是提醒了我,這樣吧,我再給大夥一個方便。」
「像你這樣的情況,以後我會讓南鄉學堂專門開一條路子,只要你們多掏一份束脩,就可以讓非南鄉戶籍的孩子在南鄉借讀。」
借讀費這種事情,南鄉早就在富貴人家那裡推行了。
就像是許慈那個道貌岸然的老傢伙,每年都要去魏容那裡糾纏。
不拿到一些學院學堂乃至紡織學堂的名額,那肯定是不會罷休的。
這些名額,要麼是人情,要麼是大量的錢財,普通人還真沒門路拿到。
不過這一回,倒是可以把享受這個政策的對象再擴大一些範圍。
畢竟讓將士娶胡女的事情,是自己決定的,自己肯定也要為這個事情擦屁股。
但為了避免過份擠占最支持自己的南鄉子弟資源,門檻肯定是要有的。
沒有得到自己最想要的結果,隊長略有些失望,不過聽到君侯能為大夥特意網開一面,他又高興起來:
「多謝君侯,多謝君侯。」
馮君侯擺了擺手,示意他退下去。
同時隨口吩咐張秘書記下這事,回去再好好研究一番,如何設立門檻。
「學生拜見山長。」
領著學生已經到達的魏容,整了整自己的衣服,走上前來,深深地鞠躬行禮。
跟在他身後的學生們,也跟著齊齊行禮:
「拜見山長!」
聲音參差不齊,馮君侯甚至還聽到了摻雜著變聲期的公鴨聲。
馮君侯哈哈一笑,大聲道:
「無須多禮,吾在這裡,已經等候爾等多時矣!如何,關中景色,可是與漢中大有不同?」
不少學生聽到馮君侯的話,禁不住地向前擠,眼帶興奮之色,想要仔細看清楚這位親手創立了學院的傳說人物。
只聽得有大膽的學生大聲叫道:
「山長,吾等這一路來,根本無心觀景,只想早日到達長安,跟隨山長建功立業!」
馮君侯重新站到土堆上,看著底下皆是青衣,心頭亦是有些激盪:
「再大的功業,也要需要腳踏實地從實務做起,沒有實務,這所謂的建功立業,那就是海旁蜃氣成樓,虛幻而已。」
「山長我當年初至南鄉,可是住著茅草屋,與諸人胼手胝足,把南鄉一點一滴建起來的。」
「爾等想要建功立業,也須得沉得下這份心,萬不可厭卑近而騖高遠,不然只會卒無成焉,知道了麼?」
眾人又是齊齊應道:「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