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子業站在她的旁邊兒,替她擋著擠來擠去的人群,視線落在她輕盈的側臉上,震耳欲聾的聲潮中,他的內心柔軟而安寧,周遭的一切仿若都已不存在,他的眼中就只有她。
自他們再重逢後,她從來都是沉靜冷淡的,早已不是那個笑容燦爛眉眼飛揚的少女。而自沈延習離世後,她的身上總瀰漫著揮之不去的悲傷,就連笑容也很少見了。他已經有很久,很久沒有見過她有過這樣輕鬆的笑容了。
在那麼一刻,他是那麼的希望時間可以停留,永遠的停留在這一刻。
倒數聲中,新年的鐘聲響起,擁擠的人群里,眾人的歡呼聲中,他忍不住輕輕將她擁入懷中。
此起彼伏的煙花在空中綻放開,迎接新的一年的到來。懷裡的身體溫軟,他能感覺得到她一瞬的僵硬,卻不知道為什麼沒有馬上推開他。
也許是廣場上不乏有心潮澎湃下相擁的陌生人。
「新年快樂。」他的聲音低低沉沉的,在孟筂的耳邊說。
他呼出的氣息落在她的耳畔,片刻後鬆開了。
孟筂的身體仍舊僵硬著,沒有去看他,只輕輕的回了一句新年快樂。
回程的途中道路仍舊擁堵,跨年後人群如潮水一般散去,他們沒有沿著來時的路再繞,隨著人群抄了近道回停車的地兒。
不知道是因為那個擁抱還是因為別的,回去的路上兩人都沒有說話,就那麼沉默著。沈子業的目光數次落在孟筂的臉上,但她一次都沒有看她。
等著回到停車場,孟筂再次的見識到開車並不是明智的選擇。停車在這邊的並不只他們,停車場的出口處已經堵成了長長的一串。
兩人上了車,沈子業看了看臉上已有些倦色的孟筂,說道:「等會兒再出去,累了先休息一下吧。」
孟筂沒有說話,只是點點頭。
她回到家中時已經差不多凌晨兩點了,沈子業沒有送孟筂進去,下車道了一聲晚安,看著她的身影消失,這才離開。
孟筂心事重重的,就連屋子裡的燈是亮著的都沒有發現。在玄關處換了鞋,就聽孟其元說道:「回來了。」
孟筂嚇了一大跳,看向走過來的孟其元,說道:「您怎麼過來了?」
她以為,他今晚會在那邊團年不會過來的。
孟其元微微笑笑,輕描淡寫的說道:「過來看看你。和朋友出去玩得開心嗎?」要是在平常,他早就睡了,今兒顯然是在等她回來。
孟筂哪裡知道他過來了,心裡湧起了愧疚來,說道:「您過來該告訴我的。」如果知道他過來,她肯定會回來同他守歲。
孟其元溫聲說道:「你難得和朋友出去,就該好好玩玩。」
孟筂沒告訴他所謂的朋友是沈子業,說道:「您要過來我就不出去了。」
他們的年夜飯吃得早,她又這時候回來,孟其元問她要不要吃點兒東西再睡。走了那麼多路,孟筂也感覺自己餓了,於是往廚房裡去煮了兩碗陳阿姨包好的小餛飩。
父女倆在這深夜裡吃了東西,孟其元讓孟筂明兒睡到自然醒,不用太早起來。陳阿姨早些時候打過電話了,她明早一早會過來。
孟筂知道他明早是要回那邊去了的,應了下來。
隔天一早,孟其元便離開。孟筂聽到車子發動的聲音,沒有起床,在床上躺著沒有動。
陳阿姨不知道回沒回來,樓下寂靜無聲。孟筂起床也沒事兒干,索性就那麼躺著。明明還挺困的,她卻沒一點兒睡意,但仍是躺到了九點多才起床。
陳阿姨已經過來了,並且已經做好了早餐。孟筂將早準備好的紅包給她,並祝她新年快樂。
陳阿姨連連的推拒,說孟先生已經給過了。
孟筂笑笑,說道:「我爸給的是他給的,我給的是我給的。您就收下吧。」她很感激陳阿姨一直都在,有她在,這兒才有家的氣息。
陳阿姨沒有再推辭,收了下來。張羅著擺好早餐,說今兒外面很熱鬧,讓孟筂吃完早餐就去外邊兒玩。
孟筂卻沒有出去玩的興致,說昨晚出去人就太多太多了,她不想出去,呆在家裡看看電視也好。並讓陳阿姨不必管她。
晚些時候,她拿手機出來看時,才發現發來了新年的祝福,還給她打了電話。她沒有回覆。
雖是春節,但天仍舊很冷。大年初三這天晚上,孟筂同陳阿姨剛吃過晚餐,孟其元便過來了。儘管他的面上看不出什麼來,但孟筂能感覺得到他步履沉重,整個人心事重重的樣子。
陳阿姨要替他熱飯菜,他也拒絕了,說他已經吃過了。
孟筂給他泡了一杯茶,在他對面坐了下來,問道:「您是不是有什麼事?」
孟其元沒有回答她的話,面色複雜,隔了會兒才看向她,問道:「阿筂,如果爸爸想請你留下來,你會留下來嗎?」
孟筂這下不由得愣住了,她父親從沒提過這樣的請求,這讓她的心裡有些不安。
她還沒說話,孟其元滿臉疲憊的又接著說道:「爸爸老了,想要你回公司來幫爸爸。」
孟筂有些不敢同他對視,沉默了片刻,輕輕的說道:「可我回來又能幫得了您什麼?」從前不說,現在她回來,恐怕非但不能幫到她,還會引來無數的麻煩。她不願意介入他的新家庭之中,從前她就未想過要到公司,現在更是不會想。
「只要你回來,一切可以慢慢學。阿筂,從前爸爸想讓你自由自在的生活……但現在,爸爸覺得有點兒力不從心了。你考慮一下好嗎?」
孟筂想要拒絕的,但在他滿懷期望的目光下,最終還是未能拒絕。
她很清楚,她父親現在這兒,必定是遇上了事兒。沈延習的前車之鑑還在,她真的要逃離留下她父親一個人面對嗎?這對她來說,顯然是一個艱難的抉擇。
孟筂心裡藏著事兒,稍晚些時候悄悄的出門去透氣。她漫無目的的沿著路邊行走著,大概是沒什麼生意,有計程車停下了車,詢問她要去哪兒。
孟筂不知道去哪兒,但也不想回家,上了車後讓司機隨便開,她想四處轉轉。
司機有些詫異,問她是不是不是本地人。
孟筂笑著搖搖頭,看向了車窗外,說:「只是太久沒回來,想到處看看。」
司機恍然大悟,同她攀談了起來,滔滔不絕的向她介紹著本地的變化。又抱著變化雖是大,但收入卻不見有多少提升。每日累死累活,也只勉強養活一家老小。說完之後又詢問孟筂結婚了沒有,感嘆當下年輕人壓力大,都不願意結婚了。
車子駛過一條條的街,孟筂不好打斷司機的抱怨,尋著一機會請他停車。下車之後她一時有些辨不清自己是在哪兒,走了一圈後,才發現這邊是她以前常去的那酒吧附近。現在也不知道那酒吧是什麼樣了。
既然已經到了這兒,孟筂稍稍的猶豫了一下後便打算過去看看。令她驚訝的是,這條街雖然有了變化,但那家酒吧仍舊還在。只是大抵時過年的緣故,顯得格外的冷清。
孟筂走進去尋了一位置坐下,便點了一杯酒喝著。大過年形影單只來酒吧的人,大抵都是孤單的。她坐下沒多大會兒,就有人過來搭訕。
她並不作理會,只是默默的喝著酒。對方大抵時感覺無趣,很快便起身離開了。
她坐了半個來小時,就有人在她身邊坐了下來。不用來人開口,酒吧就送了酒過來。沈子業把玩著手中的酒杯,開口問道:「怎麼想到來這邊了?」
「不可以來嗎?」孟筂頭也沒抬的問。
「當然可以。」沈子業回答,頓了頓,又問道:「心情不好嗎?」
孟筂沒有吭聲兒,當然也不打算回答他的話,只是默默的喝著酒。只是再向酒吧要酒時,卻被沈子業給阻止了,他淡淡的說道:「別喝太多,小心胃疼。」
他深邃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淡淡的說道:「說說什麼事,也許我能幫上忙也說不一定。」
「不敢勞煩沈總。」孟筂已沒有了再喝下去的興致,說完這話後站起身來,準備買單離開。
誰知道沈子業像是喝醉了似的,忽然握住了她的手腕,說道:「陪我坐坐吧。」他的語氣低低的,卻不難聽出其中的寂寥。看得出來,他今晚的心情不是很好。
孟筂開始不知道他出現在這兒是不是只是巧合了。
她掙扎了一下沒能掙開,不願意引起別人的注意,到底還是重新坐了下來。她以為沈子業會說些什麼的,但卻什麼都沒有說,又喝了兩杯酒之後才問道:「什麼時候回B市?」
孟筂並不打算告訴他她的家事,淡淡的說道:「暫時還不知道。」
沈子業顯然並不相信她的話,看著她沒有說話,直將孟筂看得不自在的別過臉,他才收回了視線來,點點頭。
兩人之間的話並不多,只偶爾交談那麼一句。時間果然是最好的良藥,孟筂沒想到自己竟那麼心平氣和的同他說話,不再時時刻刻的充滿了戒備。她不知道,這是否意味著,她已經徹底的放下過去了。
兩人各懷心事,在酒吧里坐到了十一點多,沈子業才起身,說道:「走吧,我送你回去。」
他喝的雖是烈酒,但他的酒量極好,竟看不出半點兒醉意。
兩人一路慢慢的往外邊兒走去,走到酒吧門口時孟筂的手機響了起來,電話是陳阿姨打來的,詢問她什麼時候回去。
孟筂說了馬上回去,讓她休息不用等她。
掛了電話,她衝著沈子業點點頭,說道:「我先走了,再見沈總。」路邊有計程車剛下客,她走了過去,拉開車門坐了進去。
沈子業沒有攔她,在原地抽著煙,好會兒才打電話讓人過來接。
新年的這幾天裡,孟筂幾乎都會往沈家去。有時候她是獨自過去,有時候則是孟其元同她一起。有時候過去沈伯伯是清醒的,有時候則是睡著。
現在的沈家和以前大為不同,不再是賓客滿門,反倒是十分冷清。整個過年期間,除了她過去之外竟然沒有人上門拜年。
孟筂的心裡說不出的滋味,詢問她父親,才知道自從沈延習出事後,沈家的親戚幾乎就不怎麼來往了。這邊的一切雖是都由沈子業撐著,但他幾乎從不過來。就算是過來,也很快就會離開,父子倆之間幾乎不會有什麼交流。
孟筂那麼多年都未關注過沈家公司的事兒,這下問起來,才知道沈子業接手了沈氏。但沈氏早已非昔日的沈氏,他接手過去並無任何好處,反倒是有重重的阻攔。沈子業那麼恨沈氏,孟其元也不知道他怎麼會接受,猜測這可能是他父親提出的,但不知道他為什麼肯答應下來。
說起這事兒來,孟其元就忍不住的嘆氣,說道:「沈氏在他手裡是一個大問題,你覃阿姨的娘家人在沈氏裡頭盤根錯節,你覃阿姨雖是無心管沈氏的事,但沈氏交到沈子業的手裡,他們無論如何都是看不慣的。所以哪怕沈氏在子業手裡的時間已不短,但問題一直頗多。」
孟筂沉默著沒有說話,她雖是不如她父親那麼看得清,但很清楚,以沈子業的手段,如果想要整治沈氏,肯定是有辦法的。到現在毫無作為,只能說明他並不想管。不知道他同沈伯伯之間有什麼協議,所以才那么半死不活的吊著沈氏。
但她並未將自己的猜測說出口。
孟其元說完之後滿面黯然,語氣里有幾分唏噓,說:「你沈伯伯那麼能幹的人,大概從未想到,自己一手壯大的公司,到最後竟會是那麼一副模樣。」
想到了這兒,他想起了自己家裡那一堆同樣亂七八糟的事兒,久久的沒有說話。這幾天他已經想通了,他很想孟筂留下,但如果她不願意留下,他也尊重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