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筂點點頭,客氣的道謝後閉上了眼睛。她是那麼的虛弱,腦子裡昏昏沉沉的,可閉上眼睛,卻怎麼也睡不著了。沈子業在旁邊坐著,她哪裡能做到坦然的睡過去。但同樣也不願意睜開眼睛面對他。
她有著自己的心事,心裡沉甸甸的。但到底還是抵不過襲來的疲倦,最終還是沉沉的睡了過去。睡得迷迷糊糊時她感覺有人在替自己蓋毯子,即便是沒有睜開眼睛,她也知道那人是沈子業。也許是因為在睡夢中意志薄弱的緣故,她像是回到了以前,感受到他獨特的氣息竟隱隱有心安的感覺,很快便又沉沉的睡了。
她沒有等到沈子業叫她就醒了過來,睜開眼睛,一旁的沈子業正在看著雜誌,她沒有說話,移開視線,呆呆的看著某個點沒有動。
「醒了。」沈子業很快便發現她醒了,側頭看向了她。
孟筂嗯了一聲,狹小的空間內長時間保持著同一姿勢沒有動,她的身體有些發僵,小弧度的活動了一下身體。
也許是才剛睡醒的緣故,她在面對他時不再像刺蝟似的渾身豎起刺來,秀麗的面容呆呆的,很是可愛。這讓沈子業有一瞬像是回到了以前,溫聲問道:「馬上就到了,要不要喝點兒水?」
她的唇色蒼白,有些發乾。
孟筂搖搖頭,說了句謝謝後閉上了眼睛,拒絕再交談。
沈子業在她這兒吃的閉門羹不再少數了,並不以為意,又繼續看起了手中的雜誌。
飛機在半個小時後降落,這最後的半小時孟筂如坐針氈,下了飛機當即便快步的往外邊兒走。
但在外邊兒等車時,沈子業還是站到了她的身邊,說:「現在不好打車,司機馬上過來,一起走吧。」
孟筂沒有去看他,說道:「沈總有沒有覺得有時候自己挺自相矛盾?」
這會兒的風有些大,吹得她的頭髮胡亂飛舞。她秀麗的小臉仍舊蒼白沒有血色,唇抿得緊緊,似是已忍耐到了極限。
沈子業凝視著她,說道:「並不覺得。朋友之間碰巧遇見,邀請一起搭車也是很正常的事不是嗎?這應該還算不上插手你的生活。」
他的語氣慢條斯理的,收回了視線來,看向不遠處緩緩駛過來的計程車。
孟筂一時竟無言以對,她已不打算再留下,正要拖著行李箱離開,突的就被後邊兒著急過來的人撞了一下。
她的身體一個趔趄,撞進了沈子業的懷裡。沈子業幾乎是立時就扶住了她的腰,問道:「沒事吧?」
他的聲音低沉醇厚,懷抱的氣息是那麼的熟悉,是曾經她所朝思暮想的。她有那麼瞬間的恍惚,隨即立即就掙開了他,說道:「沒事。」
那撞她的人匆匆的丟下一句對不起後早拖著行李箱上了車,孟筂卻是更加的恍惚。不知道為什麼,她今天總有些不在狀態。
事實上,她回平潭的這些天,狀態都並不好。除了醫院以及回酒店之外,她哪兒都沒有去過。那座她出生長大的城市,有著讓她不敢去面對的痛苦。她一直克制著讓自己什麼都不去想,可有些記憶像空氣一樣無孔不入。
在她父親面前,她需要強撐著不透露任何的情緒來。而現在,那些壓抑許久的情緒滾滾而來,她渾渾噩噩的站著,有那麼一瞬甚至不知道自己該往哪兒。對了,她該回家,回到屬於她自己的角落,安安靜靜的呆著。
她重新邁開腳步,那麼迫切的想要馬上到家。她拎著行李匆匆的往前,正好有一輛計程車駛來,車子還沒停穩她就拉開了車門。
司機被她嚇了一跳,剛想呵斥一句,但看到她蒼白的臉色最終還是將話給咽了回去。
沈子業的車晚來一步,司機眼睜睜的看著前邊兒的計程車駛離。他有些惴惴的,同沈子業解釋道:「剛才車被堵著,所以沒能及時趕來。」
他很清楚沈子業的脾氣,知道他一向只看結果,不會管過程。
沈子業卻沒說什麼,只淡淡的讓他跟上前面的車。
司機鬆了口氣兒,恭恭敬敬的應了一句是,全神貫注的開始跟著孟筂乘坐的計程車。後邊兒的沈子業放下車窗,拿出了一支煙出來抽了起來。
孟筂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家裡的,她整個人渾渾噩噩的,連簡單的洗漱都沒有就直接倒在床上。
她是被不停響著的手機鈴聲給吵醒的,頭仍舊昏沉得厲害,她摸過手機,見是沈子業電話直接掛斷,並將手機關了機。
她以為這樣就能還她一個清淨了,但卻沒有,不到五分鐘,她臥室的門被打開來,沈子業走了進來。
孟筂對他做出點兒什麼都已見怪不怪,蜷縮著沒有動。沈子業很快上前來,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她的額頭有些熱,在發熱。幸而他是有所準備的,很快拿出了準備好的退燒藥來,將孟筂從床上拖了起來,說道:「你有點兒發熱,吃藥再睡。」
孟筂動也不願意動,更不想搭理他。但沈子業有的是辦法,強硬的將藥放進她的嘴裡,強迫她咽下去。為防止她吐出來,他說到:「你如果不願意配合,我就只有送你去醫院。」
他知道她並不願意去醫院。
孟筂在吃過藥後很快就又睡了過去,等著再次醒過來時已經是深夜了。身體裡軟綿綿的,她爬起來往外邊兒,打開門,就發現客廳里的燈還亮著。沈子業坐在客廳里,像是正在處理工作。
孟筂沒有同他打招呼的打算,倒是他見她起來後放下了手中的文件,起身去廚房裡盛了一碗熬得軟爛的粥出來,讓她吃點兒東西。
孟筂這次倒是很配合,坐在餐桌前吃起了粥來。這粥應該是沈子業自己煮的,和白粥差不多,沒有味道。
她本以為她吃過東西沈子業便會離開的,但並沒有,他好像並沒有離開的打算。又拿了藥倒了一杯水放在她的面前。
孟筂連看也沒看那藥,唇角勾起了一抹譏諷來,說道:「沈總現在那麼閒了嗎?」閒到有空在她這兒做這些瑣事兒。
沈子業沒有回答她的話,只示意她吃藥。
孟筂沒有動,臉上的神情恍惚,過了一會兒,才緩緩的開了口,說道:「幾年前的有一段時間,我曾以為我懷孕了。」那對她來說,到現在仍舊是如噩夢一般的日子,儘管只是鬧了一場烏龍,但到現在她仍舊不願意去回想。
沈子業聽到這話驀的看向了她,英俊的臉上滿是震驚。他試圖想說點兒什麼,但喉嚨發乾,一時竟說不出話來。像是過了一個世紀那麼漫長,他才啞聲開口問道:「為什麼不告訴我?」
他竟然完全不知道有過這樣的事。
孟筂沒有回答他的話,臉上的神情悲切又恍惚,她閉了閉眼,接著說:「那是我人生中最難熬的一個星期,惶恐焦灼無助茫然絕望,暗無天日到快要死掉。」她的喉嚨里像是哽住了,低下頭,緩了緩,自嘲的笑笑,才又繼續說:「怕別人異樣的目光,不敢去醫院,也不敢去藥店買早孕試紙。到現在,我仍舊不著調那一個星期是怎麼過來的,那應該是我人生里最長的一個星期了。」
經歷了那樣暗無天日的時段,這大概也是她後來下定決心遠走他鄉的原因之一。
沈延習的面容在她的腦海里已模糊起來,她緊緊的閉上了眼睛,好會兒才重新睜開來,說道:「最後是阿習出現,擋在了我的面前,安慰我,陪著我去醫院檢查,才發現是虛驚一場。」她抬起頭看向沈子業,目光悲切平靜卻又滄桑,輕輕的說:「那時候起,我就知道,我的少女時代已經結束了。」
經歷了那樣的絕望,她腦海里對愛情美好的幻想,便一點點的死掉了。她後來無數次的想過,幸好那時只是虛驚一場,如果真的是懷孕了,她又該何去何從?那時候的她,儘管經歷了家庭巨變,但心理上也尚未像如今一樣成熟,自己都還是一個孩子,又怎麼能擔負起做媽媽的責任?
而阿習,看似孩子似的大大咧咧的阿習,在任何時候,都像她的守護神,陪伴在她的身邊,替她遮風擋雨,從小到大一直都如此,她怎麼能接受,這世界上再無他?怎麼能接受,隨著時間的過去,他會漸漸的被人淡忘,直至再也想不起來。
無數個夜晚裡,她都在愧疚在懊悔。也曾一遍又一遍的問自己,如果,如果那時她同沈子業保持著距離,這一切會不會是另一種結果?直至今日,她都不願意去想齊悅所說的他喜歡她的事,那時候她不敢去面對,現在同樣不敢,每每想起都錐心刺骨的疼痛著,當然也無從去確認了。
客廳里是那麼的安靜,安靜得令人窒息。孟筂的眼中蓄滿了淚水,那麼的脆弱,仿佛輕輕一碰就會碎掉。
沈子業抬起手來,想替她抹去眼中的淚水,手舉到半空里最終無力的放了下來,啞著聲音說道:「對不起。」
可這句遲來的對不起又有什麼用呢?已撫慰不了曾經的傷痛。更甚只會讓那漸漸癒合的傷疤又再次的被撕裂開來,讓她再痛一次。
可這句對不起,他不能不說。饒是他現在已算得上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但已沒有辦法,去擁抱那個無助的她了。更無法去談彌補,他所給的彌補,對她來說,無疑都是在傷害。
「沒什麼對不起的,那是我的選擇。人總要為自己做錯的事擔負起責任。」她抬頭看向他,輕輕的說:「我不知道你現在是出於愧疚抑或是別的,但我已經給不了你那樣的愛了。我也沒有辦法,去接受一份來得莫名其妙的愛,更沒有辦法,接受隨時可能會消失不見的愛情。」
越說到後邊兒,她的語氣越是平靜,秀麗猶帶著淚痕的臉上除了了疲憊之外已無任何表情。
在這一刻,他們離得那麼近,不過咫尺之距,沈子業卻發現,他們從來沒有那麼遠過。遠到,他無法伸出手,去將她擁入懷中。
她身上籠罩著的傷悲令人心碎,而他,就是那個始作俑者。他甚至連對不起都無法再說出來。
客廳里安靜得沒有一點兒聲音,許久之後,他才起身,邁開沉甸的步伐,打開門離開。
他乘電梯下了樓,第一次生出了不知道該往何處的感覺。他在樓下停了下來,拿出了一支煙來點燃,抬頭看向了孟筂所在樓層的窗戶。那兒已經熄了燈,她應該已經睡下了。
但他卻沒有要離開的意思,一支煙接著一支煙的抽著。手機不停的震動著,他沒有去接的打算,任由著鈴聲響了斷斷了響,直至徹底的靜下來。
這一夜的後半夜,天空中下起了細雨。樓下的沈子業沒有離開,任由著細雨一點點的浸入衣衫,透進身體中。
他在樓下矗立了一夜,第二天天蒙蒙亮時,清潔工拉著垃圾桶,輪子與地面摩擦的轟轟聲驚醒了他,他無視看向他異樣的目光,抬頭靜靜的看著那道窗戶許久,才邁開步子離開。
他回到酒店時不過六點多,他身上的衣服已經濕透了,他平靜去洗澡換了衣服,然後給助理打電話,讓訂今天飛往Y市的機票。
今兒一早就得見客戶,他昨晚就得過去了,但因聯繫不上他只得作罷。助理提心弔膽一夜,大清早接到電話無疑讓他鬆了口氣兒,馬上便訂了機票。
他不敢問昨晚沈子業去了哪,只小心翼翼的與他核對今天的行程,將同客戶見面的時間改到了下午。
沈子業沒有任何異議,任由著他安排,直至他說完掛斷電話,他才將手機丟到一旁,手撐愛眉心處久久的沒有動。
一夜之間,他像是連腦子都遲緩了起來,手機在一旁嗚嗚的震動著,響了幾遍之後,他才拿起接起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