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鐘前,皮爾特沃夫南部城區的海克斯飛門塔樓。
梅爾跟自己的助手依羅拉在等候飛艇的大廳里停留,不時看一眼牆上懸掛的李維克壁鍾。
「傑斯還沒來嗎?」
身著分叉修身連衣裙正裝的梅爾目光一直停留在空曠的大廳升降梯口。
由於如今符文之地各個國家都不算平穩,皮城用於傳送的載人飛艇向來很少人乘坐,海克斯飛門大部分時間都在傳送商人們運往世界各地的貨物。
不過今天,為了保守起見,梅爾還是動用了自己議員的權力暫時封鎖了載人等候塔樓,免得有閒雜人等干擾自己。
她要迎接的可是一位極為重要的人,一個她已經十多年都沒見過的親人。
「塔利斯先生昨夜匆匆出門了,聽守夜的僕人說,他去的方向是學院。」依羅拉小心翼翼地回應道。
她總覺得今天的梅爾與往日相比,少了份隨和,多了種肅然鄭重,給她相當大的壓力。
「嗯……昨夜他給我留紙條了,說李林找他有急事,似乎是新發明。」梅爾雙目有些失焦,心不在焉地說,「興許是遇到難題,脫不開身吧。」
依羅拉抿著嘴,知曉現在最好的回應便是沉默,而且就算說她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於是一言不發。
又過了大約十分鐘,隨著等候大廳外傳來浮空艇的嗡嗡海克斯供能聲,三架樣貌截然不同,但看上去都莊嚴沉重,明顯區別於皮爾特沃夫輕型浮空艇樣貌的浮空艇正在降落,準備停靠在露天平台邊緣。
浮空艇的金屬身軀上印刻有代表諾克薩斯的雙刃戰斧標識,飛艇艙門上還有個與皮爾特沃夫米達爾達家族類似,細長四芒星搭配上兩層幾何底邊的標誌。
這正是諾克薩斯米達爾達分家的家徽。
「他們來了……」
依羅拉顯得有些慌張,但梅爾與她截然不同,淡琥珀色的雙眸里只顯露出凝重。
待到前兩艘浮空艇停穩,艙門的氣門噴出大量白色氣體,幾乎將半艘船遮蓋在裡面。
隨著「鏘」的一聲金屬碰撞大理石平台脆響,伸縮扶梯接觸地面,一位手持長柄戰斧,赤裸臂膀,身上套著只能防禦正面的制式板甲的大鬍子男人從第一艘飛艇上走了下來。
在他身後和另一艘飛艇上,緊跟著兩排同上身著制式板甲,手持統一的長柄尖刃,頭上裹著紅色頭巾,面帶金屬面具的諾克薩斯士兵跑下,分別站在平台道路的兩側,呈迎接隊形。
梅爾深吸口氣,目光緊緊盯著還未開門的第三艘飛艇,皺了皺眉,「我們去吧。」
就在她和依羅拉剛離開座位沒走幾步,兩人身後的升降梯開始運轉,發出金屬摩擦的響聲。
梅爾詫異回頭,升降梯到了頂層,剛好瞅見正站在上面的傑斯。
「梅爾!」
傑斯沖她招招手,待到升降梯停穩並打開圍欄,他立馬小跑到兩人身邊,「抱歉,我來晚了……」
他對依羅拉點頭示意,然後跟梅爾對視一眼。
「沒關係,其實你來的剛剛好,他們也才剛到。」
梅爾擠出一絲較為勉強的微笑,即便再怎麼遲鈍的傑斯,也能看出她眼底深處的憂慮。
「這回來的到底是誰啊?怎麼讓你這麼擔心?」
三人一邊走向露天平台,傑斯看向手持武器的諾克薩斯士兵,不禁眉頭微微皺起。
「看樣子,來訪的貴客身份可不低啊。」
皮城向來保持中立,並不禁止外邦士兵通過,只要不進主城區,在碼頭短暫停留是可以的,但要收取不菲的費用。
傑斯是海克斯飛門的發明者,對此有絕對的話語權,他還從沒準許過諾克薩斯士兵藉助這件裝置進行傳送。
要不是今天有梅爾在,對方或許跟她有不淺的關係,傑斯都準備呼叫格雷森警官,順帶著叫上卡麗娜夫人來解決此種屬於「外交」方面的事宜了。
跟在兩人身邊的依羅拉略顯遲疑地看了眼傑斯,然後目光轉到梅爾的側臉上。
待到他們走到大廳門口,快要靠近諾克薩斯士兵時,梅爾才重重嘆了聲氣,小聲回應道:「其實……這次來訪的人是我的母親。」
「母親?!」傑斯忍不住驚呼一聲,引起了不遠處還未站穩腳跟的士兵們的注視。
「安貝薩·米達爾達。」
梅爾深吸口氣,「我的曾祖父早年與當時上城的米達爾達家主是兄弟關係,可惜他們因為日之門海閘的事情鬧僵了,舉家搬遷至諾克薩斯從頭再來。
「後來,我那入贅的外公為諾克薩斯立下戰功,使得我們這一脈米達爾達分家從單純的商業家族進軍政治和軍事領域,成了軍閥和政客。
「而三十多年前我外公因戰爭戰死沙場,將家主之位傳給了當時尚且只有十幾歲的母親……」
不自覺間,梅爾腦海中再度浮現曾經母親帶領她去過的一個戰場:
那曾是一個膽敢反抗諾克薩斯的王國,最終被以安貝薩率領的主力戰團輕鬆擊破。
在那坍塌大半,連王座都染血的宮殿裡,梅爾親眼見證自己母親殺了王室僅剩的血脈——一位年齡並不大的公主,只為斬草除根,免得其被發配之後再度掀起叛亂,死傷更多人。
自那以後,梅爾便被放逐了,因為她沒有足夠的決心和魄力,面對敵人仍心存善念與仁慈。
但來到皮爾特沃夫之後,她憑藉自身本就具備的能力贏得了菲羅斯家族的贊助,學到了更多。
血腥與殺戮從來都不是必需品,在達克威爾的帶領下,諾克薩斯的殘忍暴政只會引發更多死亡,就如同前幾年的諾艾戰爭。
站定在士兵之間,梅爾怔怔地望著即將停穩的最後一艘浮空艇,腦海中紛亂的思緒很快收斂。
「在我出生長大後,她覺得我缺乏勇氣和擔當能力,就把我獨自一人放逐到皮爾特沃夫。」梅爾自嘲一笑,「雖然不知道母親今日為何突然來拜訪我,但就憑我現在仍舊是米達爾達家最窮的一代,她對我估計不會有好臉色。」
傑斯握住了她的手,「梅爾……」
不過他才剛張口準備安慰什麼,只聽一聲氣門放氣的「噗嗤」聲,飛艇的大門應聲開啟。
三人不約而同朝大門處看去,梅爾眯起眼睛,傑斯面色稍顯緊張,依羅拉則還帶著幾許惶恐。
在濃密的氣體中,一個健碩的身影出現,緩步從中走出,來到艙門位置。
那是一個看上去約有五六十歲的強壯女人。
她身高接近一米八,對比傑斯只矮了一點,身穿有別於尋常士兵的定製板甲,身後披著紅色披風,纏繞著紅色布帶的左手插在寬大的腰帶間,隨時能快速拔出掌心下按著的短劍。
女人滿頭灰白色的捲髮向後梳起,黝黑的皮膚,尤其是臉部、脖子和胳膊等不受板甲防護的地方,有許多處透出粉紅的疤痕,一看就是利器切割然後縫合導致的。
梅爾盯著自己的母親,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
她太過警惕了,見到自己連句話都沒問一聲,甚至飄忽的眼神里還不時會閃過緊張與不安。
這跟以前率軍攻城略地、殺人不眨眼的她簡直有天壤之別。
而且梅爾能看出來,自己的母親並非對如今秩序井然的皮爾特沃夫感到警惕和緊張,而是對自己目前的處境。
到底是什麼情況?
還沒等梅爾多想,就在這時,一道新的窈窕身影倏然無聲地出現在還未完全散去的白色煙氣內,很快站定在安貝薩的身旁。
那是一個背上背著兩把短刃,發色赤紅如火的年輕女人。
她穿著輕便暴露,上半身只有裹胸的輕甲與皮革制的夾克式短皮甲,盈盈一握的纖腰正面盡顯「馬甲線」,搭配上便於行動的緊身褲與及膝皮革長靴,以及她左腹部的黑色荊棘尖刺狀紋身,顯得火辣又十分不好招惹,宛如一朵帶刺的玫瑰。
年輕女人微抬下巴,以一種睥睨的姿態隨意掃了眼傑斯、梅爾和依羅拉三人,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不屑之意溢於言表。
梅爾皺了下眉,看得出來,自從這個女人突然出現在母親身邊,她的表情顯得更緊張了。
她竟然在害怕這個趾高氣揚的女人?
為什麼?
「這就是皮爾特沃夫嗎?」
紅髮女人拍了下安貝薩的肩膀,藉助露天高台的優勢,目光在周圍很快掃了一圈,將大大小小的建築盡收眼底。
「跟我想像中的差別有些大。」她輕笑道。
「沒錯,杜·克卡奧小姐。」安貝薩的嗓音略顯沙啞,勉強擠出一絲微笑,「我已經跟您提前講過皮爾特沃夫跟諾克薩斯的區別了。」
等等……
杜·克卡奧?!
梅爾強行按耐下心底的震驚,她對這個聞名整個諾克薩斯的刺客家族再清楚不過了。
杜·克卡奧將軍是諾克薩斯知名的政客與軍閥,同時還是刺客公會的領導者之一。
他不光在刺客行業領域有相當大的威望,在諾克薩斯的軍政方面也享有很大權力,可謂是權力頂峰的一批人。
他一共有兩個女兒,但梅爾聽說他的小女兒於前一兩年已經命喪於恕瑞瑪的黃沙之下,似乎是觸及到了飛升者陵墓的禁制。
現在還能被成為杜·克卡奧小姐,還是被自己地位同樣不算低的母親,只有杜·克卡奧的大女兒卡特琳娜了。
派出戰爭石匠秘密滲透雙城也就算了,一個諾克薩斯的刺客竟然敢光天化日出現在大庭廣眾之下……
梅爾眼底閃過一抹慎重。
「我說了,叫我卡特琳娜就好。」卡特琳娜臉上浮現出微笑,跟安貝薩對視一眼,「稱呼姓氏什麼的未免也太見外了吧?」
「好吧,好吧……卡特琳娜。」安貝薩深吸口氣,看了眼扶梯下梅爾,「我跟我女兒已經十多年沒見了,您能給我們留一些私人空間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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