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那一小節蟲身的一瞬間,陸霄就明白了一切。
那是一隻食肉昆蟲,蚰蜒。
它還有一個更為廣為人知的名字,錢串子,或者草鞋底。
這種蟲子喜歡捕食各類小型昆蟲,有條件的時候,也會啃食傷口裸露在外的小型動物的肉。
這種蟲子並不罕見,華夏各地都有分布。
但無論是哪裡的住民,對於這種蟲子都是十分厭惡。
原因就是錢串子有一種非常令人恐懼的習性。
它喜歡鑽洞。
趁人睡著了的時候悄無聲息的鑽進耳洞,用那雙巨大的毒顎咬上一口。
輕者,患上中耳炎或是一些毒性反應。
嚴重的甚至會誘發腦膜炎或是血液感染。
每年醫院接診蚰蜒入耳的病例都不在少數。
一般家裡有孩子的,都會很提防這種蟲子,每每看到都要用拖鞋拍死,就怕鑽了孩子的耳朵。
而且除了毒顎,它的爪尖兒也能釋放毒素。
也就是說,如果不是用其他東西拍死它,只是徒手去打,同樣有可能被毒爪刺破皮膚,誘發皮膚感染。
陸霄自己就曾經被山里毒性極強的蚰蜒品種咬過,從手到小臂長了一大片的水泡,接近半個月才開始癒合。
難以置信、懊悔、心疼……
各種各樣的情緒混雜在一起,一股腦的湧上了心頭。
陸霄抬起頭,看向陷入假性昏迷的豹媽。
之前他手被咬了一口,都疼了半個月。
這隻蚰蜒都鑽進傷口裡啃食不知道多久了。
這個堅強又溫柔的小媽媽卻硬是一聲沒吭,完全沒有表現出來。
是了,明明已經用了銀離子消毒的塗劑,每天也有清理傷口,卻還是感染,不應該考慮是其他因素導致的。
他明明早該考慮到這種可能的。
但是現在,再怎麼懊悔也無濟於事,儘快把那隻已經死去的蚰蜒屍體從傷口裡取出來,徹底再次清創縫合,才是最要緊的事情。
注射了小劑量的局部麻醉,為圖保險起見又給豹媽上了一點吸入式麻醉劑,陸霄這才重新將傷口打開。
傷口中那個泡在血漿與膿水混合物中,已然死去的蚰蜒屍體,也徹底暴露了出來。
陸霄小心的將那蟲屍取出時特意稍作比量,足有手指長。
這個大小在蚰蜒的體型中也算是大個頭了,再加上那雙巨大的毒顎,可想而知豹媽吃了多少苦頭。
難怪它不願意讓老三靠近肚子。
強忍著內心的酸楚,把那蟲屍丟到一邊,陸霄專心開始清理傷口中的膿水和腐肉。
雖然看著慘不忍睹,不過傷口感染並沒有穿透腹腔,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
縫合完畢,餵過藥,陸霄把器械收拾好,坐在床邊,看著還在麻醉中昏睡著的豹媽,沉默良久。
「嗚,嗚……」
之前一直乖巧蹲在一旁的墨雪湊了過來,用頭拱了拱陸霄垂在一旁的手,有點擔心的小聲嗚咽著。
自從跟著陸霄一起生活之後,它還從來沒有見陸霄露出這種表情過。
「我沒事,不用擔心我,要擔心也該擔心它啊。」
陸霄勉強扯了扯嘴角,揚起下巴示意躺在床上昏睡著的豹媽,而後沉默了一會兒,才低聲開口:
「我只是……覺得我是不是對自己有點過於自信了。
如果能再仔細一些,考慮得更周全一些的話,說不定也不用它遭這麼多的罪,多吃這麼多的苦……」
一邊說著,陸霄一邊伸手摸了摸豹媽的爪子。
之前在它清醒的時候,這個可愛的小姑娘很喜歡陸霄和她這麼玩。
每次陸霄摸她肉乎乎的爪墊,她總會像踩奶一樣迅速的張開大爪,開出一朵毛茸茸的花來。
一想到它一直是強忍著這種痛苦回應自己,陸霄心中就越發覺得愧疚。
「嗚,嗚……」
墨雪的尾巴搖的更急促了一些。
它直接立起半身,趴在了陸霄的膝蓋上,溫熱的舌頭不停的舔舐著他的手背。
陸霄的喃喃自語,不同於墨雪學過的任何一種命令,所以墨雪不太明白陸霄說的那些話是什麼意思。
可是它能感覺到陸霄的情緒。
本能告訴它,面前的主人需要一點安慰。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的意思。」
伸手抱住趴在膝蓋上還不停的試圖往他懷裡跳的墨雪,陸霄嘴角終於露出了一抹無奈的笑意:
「真是的,怎麼都淪落到要你來安慰我了……」
「嗚……汪!」
墨雪有些不滿的叫了一聲。
安慰你怎麼啦,我能幹的事情多著呢。
「呼……」
長長的呼了一口氣,陸霄搖了搖頭,努力把腦中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甩出去。
已經發生的事情,再怎麼懊悔也無用。
重要的是能從中得到什麼,下次避免這種情況再發生。
陸霄抬頭看了一眼窗外,天色已經摸黑了,還沒見邊海寧和聶誠回來。
估計那個聰明的小傢伙帶著他們掏了不少好貨。
不過邊海寧不是心裡沒有準頭的人,這樣深秋時節夜間在山裡行走還是挺危險的,他們這會兒應該已經在回來的路上了。
陸霄本來準備先把晚飯做上等他倆回來能直接吃上一口熱乎的,不曾想剛起鍋燒上水,放在屋裡的電話就嗡嗡的響了起來。
趕緊把鍋放在一邊,陸霄小跑著進屋把電話拿了起來,來電顯示上赫然是「林老師」三個字。
他不敢怠慢,趕緊接了起來。
……
與此同時,邊海寧和聶誠二人,也同樣背著兩筐滿滿的收穫在往回趕。
「真好呀,連長,這麼多收穫,回去陸教授看到一定很高興。
要是回去的時候也能給兄弟們帶點就好了。」
聶誠年紀小些,語氣里總是透著滿滿的興奮和熱誠。
他緊著幾步,跟上前面的邊海寧:
「連長,咱們就這樣待在陸教授這兒天天過好日子,真的沒關係嗎?」
「什麼叫天天過好日子,我們過來幫忙,那也是所長許可的。」
邊海寧斜了一眼聶誠,淡淡說道:
「老老實實跟著,服從指示就好。」
「噢。」
聶誠縮了縮脖子,老老實實的點了點頭。
什麼時候要是邊連長能像陸教授那麼和藹可親就好了。
邊海寧瞥了一眼聶誠,想也知道他的腦袋瓜子裡在想些什麼。
之前陸霄求助那會兒之所以帶他來,除了他主動請纓之外,還有另外一個很重要的原因。
聶誠是他一手帶大的兵。
就在這時,邊海寧的電話響了起來。
看到上面的號碼,邊海寧立刻整肅神情,卸下身上的筐,立正站好接通。
「……是,我明白了,我會和陸霄教授溝通後儘快回復。」
簡短的溝通過後,邊海寧掛斷電話。
一旁是聶誠好奇的眼神.
「是哨所那邊的通知嗎?」
「是。」
邊海寧頓了頓,開口道:
「明天下午,哨所那邊會再送一批補給物資過來,包括槍械和彈藥。
同時送過來的還有槍械自由使用許可,必要時,允許我們自由使用槍械。
使用時機由我們自行判斷。」
聶誠臉上的笑容僵住了。
「所以,連長,這是任務,對嗎?」
他總是顯得稚氣未脫的娃娃臉難得的嚴肅起來。
「對,從現在開始,這是任務。」
邊海寧點了點頭。
「那……具體任務內容是?」
「保護華科院教授陸霄,盡一切手段協助其完成必要調查。」
……
「小陸,你今天中午的直播,我也看到了。
那棵安息香樹,你怎麼看?」
電話那頭,老人的聲音沉靜而慈藹,卻隱隱的帶著某種不容置疑。
「我用衛星地圖定位了坐標,那裡距離疑似常青坐標的那處盆地,直線距離還是很近的,我猜應該也是受到了長青坐標的影響。」
陸霄頓了頓:
「只不過,按照目前調查的數據來看,那棵安息香樹就算是從冬雪異變後受長青坐標的未知影響立即成長起來,也絕不可能達到現在的這個程度。
它樹上的那塊巨型安息香樹脂就是佐證。」
「不錯,看來我們想的一樣。」
電話那頭的老者聲音中的笑意更甚:
「如無意外,你所在的崑崙山腹地的那個疑似長青坐標,才應該是最初的長青坐標。
它對周邊的影響,遠在冬雪異變之前就開始了。」
果然是這樣。
雖然心中已經有了猜測,但是從老師口中聽到,對於陸霄來說還是有一種別樣的震撼。
畢竟電話那頭的老人,他的老師林鶴祥,是華夏長青坐標特別調查組的最高負責人之一,同時他也是最先提出『長青坐標』假想的人。
如果沒有老師的暗中調度協助,想一個人順利的進山站穩腳跟,可不是容易的事。
「你的方向和想法完全沒有問題。
我和當地兵團負責人溝通過了,現在馬上就是崑崙山的雪季,進山人員可以以此為由擋住大多數。
但是你那裡真的不需要多增派一些援手?
擋得住的人不可怕,就怕有擋不住的溜進去。」
「暫時不用。」
陸霄搖了搖頭:
「如果在我這兒也增派人手的話,那和之前派往其他長青坐標的調查組就沒有區別了。
那頭雪豹剛和我建立起信任,再多來新人,難保不會出岔子,就和之前來的目的背道而馳了。」
說到這兒,陸霄稍微頓了頓,語氣中帶了幾分惋惜:
「只可惜今天才發現那棵安息香母樹。
如果早點發現它的話,還能想辦法直接搬去那處長青坐標內部。
現在眼見著雪季馬上就到了,就算馬不停蹄的籌備也來不及。
眼見著有了線索卻又要等半年……」
「倒也不見得。」
電話那頭的林鶴祥輕笑一聲:
「你今天得的那塊安息香樹脂,可有好多人惦記呢。
這一下午光是找我牽線搭橋的,就已經有好幾個了。
這幾個人的聯繫方式,我都給你,想和誰交易你自己斟酌。」
電話掛斷之後,幾個名片信息發了過來。
挨個看過去,陸霄的視線停在了其中一張名片上。
錦弘集團……是那個承建過不少大型安保建築的錦弘集團?
陸霄心中微微一動。
就像老師說的,要是老天賞臉,說不定還真趕得及。
「陸教授,我們回來了!」
陸霄正琢磨著,門外傳來了聶誠興奮的喊聲:
「你快來看看,我們掏到好多呢!那隻大松鼠真的,賣隊友有一手的!」
「來了來了,我看看……嚯呀,你倆這是真沒少掏啊。」
放下手機,陸霄趕緊迎了出去,看到倆人裝的恨不得都冒尖兒了的竹筐,再加上手裡提著的袋子,直呼好傢夥。
「沒辦法,那隻松鼠太給力了。
就這它還想接著找呢,連長看天色太晚了,再多我們也拿不了,我們這才回來的。」
聶誠嘿嘿笑道。
「可以可以,這很夠了。
隨便倒地上晾著吧,不急收拾,先進來吃飯。」
「成。」
「對了霄子,你這還缺什麼物資,待會吃完飯盤一下,給我列個單子。
明天哨所那邊會再送一批補給物資過來,你這缺什麼填補填補。」
飯桌上,邊海寧吃完之後放下碗筷,開口說道。
「嗯,之前準備自己過冬的話這些還湊合。
養上這群小傢伙,加上今兒掏回來那兩個蛋,那確實還缺不少東西,能有補給再好不過了。」
陸霄並沒有多問,只點了點頭回答道。
發小歸發小,但是在這種事上,二人都是各自領命。
心照不宣就好,沒必要掰開揉碎了說。
吃過晚飯,簡單的把屋裡收拾了一遍,陸霄看向桌上那塊安息香樹脂。
自打回來之後,它就像身上塗了502一樣,擺成個大字形趴在樹脂球上,除了吃飯絕不挪窩。
「這小東西也太貪了,總不能讓它一直這樣趴著。」
陸霄有些哭笑不得。
「要不,陸教授,你也給它整一個我這種小編繩,掛一小塊安息香在它脖子上?」
聶誠指了指掛在自己胸前的血竭:
「這樣的話,它應該就不會一直逮著那塊大的不放了吧。」
「也是個辦法。」
陸霄點了點頭:
「那我鑿一塊下來,給它磨個珠子,看看它喜不喜歡。」
說干就干,陸霄當即取了工具。
「你先下來,小心崩開的碎塊砸到你。」
捏住那大松鼠的後頸皮把它輕輕提到一邊,陸霄鑿下了一塊形狀大小都差不多合適的樹脂,用砂紙小心的打磨了起來。
那大松鼠見陸霄『染指』它的寶貝,心疼的直蹦噠,但是又對陸霄無計可施,只能氣鼓鼓的在一旁盯著看。
「嗚嚶……」
正專心打磨著,手邊不遠處忽然傳來一聲又柔又奶的叫聲。
是老二的聲音。
把它從箱子裡挪出來之後,陸霄用舊衣服和毛巾重新給它弄了個小窩,單獨放在一邊。
這會兒估計是睡醒了,要吃的呢。
陸霄放下手裡的東西,正準備去給它泡奶。
然而一抬頭,卻對上了一雙不諳世事的清澈的眼。
一雙如紅寶石般晶瑩剔透的,美麗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