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王妃帶著僕人站在門內,頭上玉釵點翠,高梳雲鬟,身後十幾個僕人無一不舉止有禮,處處大方。
一望即知這是何等榮華之家。
天子長子的榮耀無形的壓迫著。
與之相比,除了沉默的將士之外,許玥只是規正的青色官服,雖神資高遠,若九天之雲鶴。
可六品官位還是低了一些……
讓人詫異的是,表面地位更高的一方此時心中惴惴不安,魏王妃的臉上綻開一個恰到好處的笑容。
試探的問:
「許大人來此是奉了父皇之命嗎?」
這只是一個話頭,畢竟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來,這些圍住門的士兵是禁軍,若不是有天子之令,怎麼會服從許玥。
等許玥回應了之後,王妃就要借著這個話頭問清楚事情,慢慢迴旋試探,這是高門大戶之間通行的規矩:
——當然是因為許玥的好態度讓她錯估了事情的嚴重性,以為沒那麼緊急。
誰知天不從人願。
起居郎毫不拖泥帶水,當即將今日之事和盤托出。
她目睹了全過程,記憶力又極好,描述起來讓人好似身臨其境。
所以,王妃人麻了。
聽到天子自悔承繼帝位,嘆息蒼天不肯讓他有後繼之人,又逐一點評諸位皇子,她丈夫魏王被大罵:
「孽畜」,「驕傲自大」,「愚鈍」。
王妃的面色緊繃,手心出汗,雖然這是事實吧,但天子金口玉言,直接就蓋章定論了啊。
先不說太子之位。
有這樣一個「愚鈍」的父親,她的兒女可怎麼辦!
可這只是一個開始,後面許玥複述的魏王小舅子盜墓記錄,什麼被小舅子忽悠了一千兩,花了大半不好交差,和盜墓賊一拍即合決定去挖皇陵。
聽到這裡,魏王妃焦心之餘卻阻止不了心中湧起一股快意。
活該!
信任的小舅子是這個貨色,想到自己兄弟習文習武,就算紈絝也有些分寸,偏偏在魏王心中比不上一個遊手好閒的小舅子。
笑話,正牌小舅子比不過一個妾室的兄弟。
許玥的話還在繼續,清淡平和的聲音卻傳遞著讓人心火上冒的話——至少魏王妃是這樣覺得的:
魏王和小舅子四六分帳。
小舅子狗仗人勢,為盜皇陵威脅賄賂地方官員。
盜妃陵後獻上精美陪葬品,種種飾品被賞於魏王府諸妾……
其他的已經讓王妃咬牙切齒了,可是聽見那個陪葬品的事兒,她渾身一個激靈,後背冒汗,差點腿軟的站不住腳。
此時她心中慶幸至極。
好險啊!
幸好魏王不是個良人,對她這個王妃不咋好。
想到自己還為此生氣過,實在太不應該了,賞於諸妾,乾的其實也不錯。
這什麼屍體上取下來的東西,沒插戴在自己身上,實在是僥天之幸,魏王妃腦海中回憶起某個孺人愛不釋手的一枚赤金鑲寶石步搖。
聽說整日不離頭,連沐浴都要放在一邊把玩……
「嘔。」
王府下人們一見王妃噁心到乾嘔的樣子,紛紛涌了上來,拍背的拍背,遞水的遞水一陣忙亂。
許玥風輕雲淡的看著,魏王乾的這一出連見慣風浪的崔首輔都變了臉色,王妃這情況還不一樣,差點成為受害者。
反應劇烈是情有可原。
可惜,她受夫君的連累不止於此,後面的才是真正致命的打擊,許玥心中微有憐憫。
女子生若浮萍,飄蕩不定,明明什麼也不知道,卻要承受他人帶來的苦果。
一念及此,等那邊終於平息下來,許玥先喚了一聲王妃娘娘,然後道:
「……如今雖還無明旨,但陛下因此事勃然大怒,已然在諸位重臣的見證下,下達了對大皇子的處罰,不日便可見諸天下。」
這是暗中的好意了,不然等明旨下發突然得知,魏王妃會更加痛苦。
大皇子!
魏王妃捕捉到這三個字,明白了其中深意之後,頓時眼冒金星,臉色慘白。
驚痛之下冒出一個想法:
如果魏王,呸,現在是大皇子站在自己面前,她恨不得撲上去掐死他。
王爵被褫奪,連一個郡王或者其他宗室爵位都沒有留下來,她的孩子……和府中其他人該怎麼辦?
外頭人的奚落和異樣目光,還有從天上掉到地下的落差,足以讓一個好好的人被逼瘋。
她想,陛下的心也變得太快了,明明是那麼疼愛子嗣的一個人,若不是如此,她的娘家也不會知道了魏王的本質,還肯下注女婿。
誰知天家無情……轉瞬即變。
王府門前一片死寂,下人還不太明白其中奧妙,只是本能的閉緊了嘴巴。
接連的打擊之下,前魏王妃,現大皇子妃閉上眼睛,好一會兒才睜開,到底沒有落下一滴淚來。
她感激的望了許玥一眼,隨後拖著沉重的身體吩咐下人幾句,讓其去自己的母家報信。
又讓心腹去照看孩子。
這一切都在許玥的默許之下。
她本來就是來抓那個闖下滔天大禍的小舅子而已……然後有太監騎著馬氣喘吁吁的過來,小聲說話:
「許大人,陛下口諭,一事不煩二主,王府內的贓銀和陪葬物一併由您帶回,還有那個小舅子昧下的銀子也是一樣。」
許玥:……突然被加上一個抄家任務,有點小激動怎麼辦。
這句話聲音雖小,王妃還是聽到了。
她借下人之力勉強支撐著身子,露出一個勉強的笑來,心知逃不過這一劫於是主動的配合:
「那個賊人在府中一處小院,我已經派人去抓了,人是逃不掉的。」
「至於髒銀……」大皇子妃心涼到了極致,淡淡道:
「大皇子不愛與我說這些,平日王府的開支用度,都是一季一撥,其他的銀子產業什麼的都歸他自個兒管。」
「不過庫房就那幾個,我指給許大人看。」
大皇子妃心中冷笑,藏的嚴實又怎麼樣,夫妻這麼多年了,她要還是摸不清大皇子的路數,早在王府活不下去了。
已經這個地步了,她幫著大皇子瞞著幹什麼,錢到不了她手上,罪名倒是一個不會落下。
大皇子妃這一個乾脆利落的背刺,令許玥都為之一怔。
反應過來,起居郎清冷疏離的臉上緩緩揚起一個笑,點頭道:
「勞煩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