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翎進屋之後,一張臉拉得老長。
魏老夫人不樂意了:「怎麼,我這當娘的是短了你吃還是短了你穿,你跑我這兒甩臉子來了?」
「母親,孩兒怎敢?!」魏翎連忙作揖行禮,「孩兒非是怨怪母親,而是被朝廷之事煩了心!」
魏紫親自給魏翎上茶。
她垂著眉眼把茶盞放在案几上,料想令父親煩心的人恐怕正是蕭鳳仙。
果不其然,魏翎喝了口茶,接著道:「陛下也不知在想什麼,把蕭鳳仙從工部調去了刑部。那小子初生牛犢不怕虎,仗著陛下喜愛,再加上心術不正,不過短短半個月的的時間,就把朝廷里五六個官員下了大獄,連帶他們全家都抓起來了!如今朝堂上人人自危,就怕被他抓!」
「便是陛下再如何喜愛,他抓人也定是有緣由的。」魏老夫人面色淡淡,「你倒是說說,他為何抓人?」
「母親雖未去城郊冬獵,但想必也聽說了那首與懸柯寺有關的童謠。陛下每每聽見這首童謠,都會頭痛難忍。」魏翎解釋,「陛下下旨,命蕭鳳仙在一個月內抓住散播童謠之人。陛下還懷疑,如今朝廷里還藏有定北王一黨的餘孽,因此要蕭鳳仙把那些官員也全部抓起來細細審問。」
魏老夫人聽罷,久久不語。
雪夜天寒,燈花靜落。
魏紫回到閨房,坐在妝鏡台前卸下了珠釵首飾。
魏紫聽得迷糊。
祖母曾說,小玉將軍家中還有個女嬰。
她垂著頭,暗道二弟確實挺胡鬧的。
不知過了多久,魏老夫人蘊著怒意,緩緩開口:「若說餘孽,我那娘家才是排在第一位的餘孽。我作為他的親姑姑,我也是餘孽。陛下如此急於清除餘孽,怎不乾脆把我一起抓進天牢?!」
誰啊,定北王嗎?
可定北王分明是皇族中人。
魏紫怔怔的。
那首童謠,莫非和玉老闆相關?
蕭鳳仙的馬車穿過巷弄往這邊拐的時候,南燭提醒:「少主,前面那個女子好像是魏姑娘。」
不對——
誰知剛走到巷子口,小馬駒就死活不肯走了。
她剛去找玉老闆的時候,對方還好好的,是在親眼看見蕭鳳仙抓了那麼多人之後,玉老闆才變得心不在焉。
鎮國公府後門的婆子是她的人,她深夜進出也不會被發現。
「他死時不過十九歲的年紀,曾為定北王麾下先鋒,整個少年時期都在邊境度過,驍勇善戰,殺敵上千。他為人伶俐爽快,騎射功夫都是兄長親自教授的,曾是兄長最器重的嫡長子……我還沒出閣的時候,他最喜給我摘樹上的酸棗兒,我出嫁那日,他去摘酸棗沒趕上,捧著一兜酸棗,追了我的花轎好久好久……我也沒料到,那竟是我們最後一面……」
魏翎又道:「我瞧著,那蕭鳳仙分明是借著陛下的威勢,清除對自己不利的對手。如今抓的那幾個官員,都只是因為平日所作詩詞裡面含有定北』二字,才會被抓。這不是胡鬧嗎?!」
許是憶起了那個憨厚勇猛的少年,魏老夫人眼眶發酸。
她在多年之後以紅娘的身份來到上京,以裝神弄鬼的方式訴說爹爹和娘親的冤屈,想為爹娘求一個公道……
魏翎嘆息:「如今朝廷上下風聲鶴唳,諫官們個個都在上疏彈劾蕭鳳仙,卻都被陛下壓了下去。我瞧著,只要這次的事情不結束,他就會被陛下一直重用。他不是個好東西,小紫,你今後可得離他遠遠的!那匹馬,冬獵上他替你贏的那匹馬,你趕緊差人送回他去!總而言之,我們家對他敬而遠之,絕不與他這種人為伍!」
那日冬獵,玉老闆也去了,她和容嘉榮走在一起,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然起了濃霧,而在場之人裡面,有能力改變天氣的似乎只有容嘉榮一人……
怪道白日裡蕭鳳仙朝她們那邊看了一眼,興許他早就知道散播童謠的人是玉合歡,他只是沒有揭穿她!
魏紫沉默。
魏紫腦海中快速閃過什麼東西。
魏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背:「定北王死後,我們玉家曾有個小將軍帶著定北王用過的戰鼓,白衣渡江,為他鳴冤。陛下大怒,親自下旨削他首級,誅他全家,連剛出生的一個小女嬰都沒放過。
魏紫慢吞吞坐回自己的位置。
房中光影昏暗,她視線模糊,眼前逐漸浮現出玉合歡心不在焉的模樣。
今夜不去找玉合歡問個明白,她無論如何也睡不著!
「陛下念在我們玉家有從龍之功的份上,才未曾因他而連累玉家主系和旁支。雖然我兄長把他的名字從族譜上去掉了,但從血緣上來講,他仍舊是我的親侄兒。
上輩子之所以被朝廷所有官員視作罪無可恕的閹黨、為非作歹的佞臣,想必也是因為到處亂抓人的緣故吧。
窗外的西北風又緊了些。
她不要還回去。
青梅幫她把長發梳理整齊,閒聊道:「怪道老夫人喜歡玉老闆,她侄兒姓玉,玉老闆也姓玉,她侄兒性子伶俐爽快,玉老闆也是如此。天底下,竟然有這麼湊巧的事!」
有沒有一種可能……
她見祖母和父親都沒再說話,於是輕聲道:「祖母,您說的親姑姑是指……」
祖母是他的親姑姑?
她拿起木釵挽住頭髮,披了件厚實的貂毛斗篷,匆匆離開了鶴安堂。
魏紫盯著銅鏡。
到底是夜裡,魏紫特意牽了那匹小馬駒作伴壯膽,萬一遇見壞人,她騎上馬兒還能跑得快一點。
夜漸深。
那匹小馬駒就養在鶴安堂後園子裡面,前兩日頑劣地偷吃了她幼時種的那棵枇杷樹的葉子,跟小丫鬟們的感情都很好,最喜歡讓金梅給它編鬃毛辮子。
她很喜歡那匹小馬駒。
魏紫心跳劇烈。
「母親!」魏翎大驚失色,「這話豈能亂說?!」
那個女嬰,其實沒有死?
像是千萬個枉死的靈魂在發出不甘心的咆哮。
蕭鳳仙挑開門帘。
遠遠的,就瞧見風雪漫天,魏紫戴著鑲滿兔毛的風帽,一手提著琉璃風燈,一手牽著追雪,幾乎使出了吃奶的勁兒把它往前面拽,然而追雪死活不肯挪步。
馬車徐徐停下。
蕭鳳仙挑眉:「喲,這是哪家的姑娘?可知這個時辰,街上已經宵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