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紫不解:「設局?」
慕容九里主動湊到魏紫耳畔低語了幾句。
末了,她悠悠道:「那地方我去過幾次,甚是有趣。慕容香雪和魏緋扇若是去了,只怕無需你我插手,也會樂不思蜀,流連忘返。」
魏紫打量她幾眼:「你身為堂堂相府大小姐,為何要去那種地方?」
慕容九里微惱:「我與你說正事,你過問我的私事做什麼?你不與我合作,那你愛怎樣就怎樣好了!」
說罷,氣沖沖地走了。
魏紫沒把她放在心上,打發馬車把魏緋扇送回鎮國公府,又去天香樓尋找魏換錦。
魏換錦和宋承逸在天香樓包了個雅間。
兩人叫了許多年輕美貌的歌姬舞姬作陪,又請了一幫紈絝子弟嬉笑作樂,魏紫推開門的時候,雅間裡充斥著濃郁的酒香和脂粉香,滿桌酒菜狼藉,那些美人香肩半露地倚坐在紈絝們的懷裡。
魏換錦酩酊大醉,還在叫嚷著添酒。
他盯著虛空,腦海始終處於放空狀態。
魏換錦久久沒有說話。
一個是朝夕相處才華橫溢的妹妹,一個是賦予生命慈愛溫柔的母親。
鄭穎之與他們這些將門之子不同,從小便是長輩口中的「別人家的孩子」,他走的是文路,一天到晚斯斯文文的,小時候進宮赴宴,他們都喜歡舞槍弄棍的玩耍,偏偏鄭穎之總是穿得乾乾淨淨,抱著一本大部頭的書躲在旁邊看,搖頭晃腦的,很是惹人討厭。
他抬手揉了揉眼睛,笑道:「今日這光,有些刺眼了。」
他垂下頭,緊緊捏住雙拳:「小紫,我並非不願意回家,我只是……只是不知道該如何面對母親和扇兒。她們因我而做出那些事,罪在我而不在她們。」
鄭太尉的嫡長子鄭穎之……
魏換錦拂開他的手,沒好氣道:「去!我沒有妹妹,我如今已是沒有妹妹的人了!我孤家寡人,哪裡來的妹妹?!」
「另外……」魏紫細細察看他的臉色,「兄長那夜未曾赴宴,可知道天子為婧兒賜婚了?」
魏換錦愕然:「賜婚?!」
他不以為意,然而轉念想到他還得跟著她的外祖父繼續學槍法,不能將她得罪的太狠,於是到了藺府之後,就順手用一碟菱花糕哄好了她。
魏換錦激的酒醒大半,定睛望去,便瞧見了魏紫。
他忽然憶起很多年前的夏天,在他和周婧走在街上,有小姑娘叫賣新摘的荷花,不貴,三文錢一枝,周婧吵著要他買了送給她,可他嫌麻煩,又嫌她性子粗魯與嬌花不配,就以沒帶散碎銅錢為由拒絕了。
窗外正對著熙攘繁華的大街,樓閣鱗次櫛比,街邊攤販叫賣吆喝聲彼此起伏,有小姑娘正抱著一大束梅花枝穿過街巷,用綿軟的音調叫賣花枝。
他連忙推了推魏換錦:「阿錦,你妹妹來了!」
他不僅刻苦用功,在讀書方面還頗有天賦,連天子都盛讚鄭穎之有出將入相之才。
「阿錦!」
室內只剩兄妹兩人。
他下意識起身,環顧四周沒見到那群放浪不羈的狐朋狗友,才稍稍放心。
「我再不來,兄長怕是打算在外面過年了。」魏紫平心靜氣,說出來的話卻不怎麼客氣,「兄長受了刺激,一時接受不了,沉淪頹廢也是有的。只是大半個月過去,再如何頹廢,也該振作起來了。臨近年關,祖母還等著你去鶴安堂給她老人家請安。」
突然之間得知她們兩個竟然為了自己犯下謀殺案、遮掩謀殺案,無論是誰都無法接受。
宋承逸輕咳一聲,緊忙帶著一幫紈絝避去隔壁。
「是,天子給婧兒和鄭太尉家的嫡長子賜婚了。」魏紫正色,「公主出降乃是大事,婚期定於明年秋末冬初。兄長總嫌棄婧兒纏著你,如今,大約可以放心了?」
「承蒙宋家兄長照顧我的兄長,」魏紫朝宋承逸福了一禮,「我有些話想與兄長細說,能否先請你移步室外?」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轉頭望向窗外。
魏換錦忽然覺得,鄭穎之比小時候更加惹人討厭了。
她道:「可是兄長一直在外面買醉,也不是個事兒。祖母今日還問起你呢,問你為何這麼久不去探望她老人家。」
魏紫看在眼裡,柔聲道:「冬日的陽光,怎麼會刺眼呢?話說回來,不知那位鄭公子是怎樣的人物,是否配得上婧兒?不過,天子是婧兒的父親,他親自為婧兒挑選的夫君,定是千好萬好的人中龍鳳。兄長,等婧兒嫁了人,就不會再與你作對了,更不會再欺負扇兒妹妹。」
他不知自己為何會突然想起這些事。
他啞聲道:「小紫怎麼來了?」
明明是笑著的,嘴角卻忍不住下壓出難過的弧度。
魏換錦腦海中浮現出一道清雋秀氣的人影。
年幼的周婧很失望,噘著嘴走到前面不再搭理他。
魏紫握住一隻酒盞,將冰涼的酒水潑在了魏換錦的臉上。
魏換錦忽然想到,那年價值三文錢的荷花早已枯萎成泥,如今就算開價萬金,也買不到當年的一枝荷花。
長大以後,他和鄭穎之交際甚少,只聽說他前兩年入了翰林院,將來遲早是要拜相的。
魏換錦眼眶發紅。
宋承逸睜開微醺的眼睛,瞧見魏紫來了,頓時一個激靈。
魏紫很能理解他。
魏換錦抬手按住發酸的眼眶:「是我不孝。」
「嗯?」魏換錦回過神,笑道,「那我得好好恭喜周婧了。她那樣兇巴巴的女人,居然還能嫁給鄭穎之!」
宋承逸瞄了眼魏紫的臉色,愈發心焦。
冬日的陽光照進窗,暖洋洋的。
魏紫見他出神,喚道:「兄長?」
這些年他們吵吵鬧鬧,可周婧從未真正遠離過他,令他恍惚之間生出一種錯覺,仿佛周婧永遠不會離開,他們永遠都可以打打鬧鬧。
那時他還很得意地想,周婧可真好哄,以後他都不怕得罪她了,反正隨便哄哄就能哄好的。
魏紫挑眉。
說什麼恭喜,兄長分明笑的比哭的還難看。
她默了默,輕聲道:「兄長知道,我心裡藏了一個不可能的人。我時常想,人生也不過短短几十年,若能跟心愛的人在一起,便是最簡單的柴米油鹽醬醋茶,也會變得有滋有味。可惜,我沒那個福氣。所以,我盼望兄長能在感情之中勇敢一點,若心裡藏了喜歡的姑娘,定要好好地告訴人家。喜歡的姑娘,不是用來欺負的,是用來疼愛的,是用來娶進門長相廝守的。」
她望了眼長街上的賣花姑娘:「兄長你瞧,那賣花姑娘還不曾走遠。我若是你,此刻就買一枝花去見她。興許,還來得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