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周婧直接撂了碗筷。
她起身:「父皇亂賜什麼婚?我不嫁!」
周碩沉聲:「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不肯讓朕指婚,難道還想自己挑選駙馬不成?!都是朕和太師平日裡把你嬌縱壞了,你還有沒有姑娘家的樣子了?!」
周婧紅著眼圈,還要再說什麼,被周顯鋒暗暗扯了扯衣袖。
她使勁兒拂開周顯鋒的手,賭氣地跑出了大帳。
宮廷美酒的醇香蔓延在大帳里,令人微醺。
周碩盯向鄭家人,捏著酒盞的指尖一點點收緊力道。
花宴濃抱著玳瑁貓兒坐在一側,笑道:「怎麼,鄭太尉和鄭公子也不滿意皇上的賜婚嗎?為何還不起身謝恩?」
鄭家人打了個哆嗦。
側妃是什麼東西,那是妾!
妾室天生低人一等,等正妃過門,小妾是要下跪敬茶立規矩的!
這婚事就算是廢了!
魏翎面不改色。
就連故去的皇后娘娘和被貶黜到冷宮裡的周顯元,那幾十年同甘共苦的髮妻和嫡長子,也只是這個男人可以隨意拋棄的兩枚棋子。
她看得清清楚,所謂賜婚,不過是帝王的制衡之術罷了。
他站起身,在上座來回踱步。
而他們,都是螻蟻。
自陛下登基以來,就以雷厲風行的手段總攬朝政,在誅殺定北王及其黨羽之後,更是扶持以花宴濃為首的一干閹黨,任用酷吏打聽機密,朝堂政事向來說一不二。
至於她……
酒盞砸在魏翎的額角,砸出了一道傷口,嫣紅的血液順著他的面頰蜿蜒而落。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魏紫欲言又止,在寒夜裡呼出一小團白色霧氣。
魏翎依舊長跪不起,梗著脖子道:「魏家的女兒,絕不為妾!」
鎮國公府手攬兵權,她作為嫡長女,陛下偏偏把她嫁給身體最虛弱的周顯霽,也就是說,周顯霽即使納她為側妃,也會因為身體緣故而無法利用鎮國公府的兵權。
他明明已經至高無上,他所求為何呢?
一百殺威棍下去,便是不死也得癱瘓一輩子。
幾名禁衛軍猶豫地走上前,正要把魏翎拖出去,魏紫忽然起身。
她跪倒在魏翎身後,拱手道:「陛下息怒,爹爹今夜喝多了,因此才會失言。臣女仰慕二殿下已久,即便為他側妃,臣女也心甘情願。求陛下念在爹爹醉酒的份上,饒恕爹爹。」
譬如她家鎮國公府,如果婧兒嫁到他們家,那么爹爹勢必會站在周顯鋒那邊,再加上藺太師的力量,周顯鋒一脈的勢力未免強大到令天子忌憚。
周碩震怒:「朕是天子,天子!朕說了,拖下去,打!」
「好,好,好!」
朝臣紛紛起身下跪。
君權如天。
他仍舊堅定重複:「魏家的女兒,絕不為妾!」
可若是娶了周婧……
魏翎氣得幾欲仰倒:「你可要想清楚了!」
魏紫緩緩抬起桃花眼,注視上座的君王。
「女兒想清楚了。」
周碩胸脯劇烈起伏,寒著臉不停踱步:「你們欺負朕老了,欺負朕頭疾發作,個個兒都想忤逆朕,個個都想為定北王重翻舊案,個個都想取代朕的位置!朕今夜,便殺雞儆猴!來人啊,把魏翎拖下去,重責一百殺威棒!」
憐憫旁人也憐憫自己。
魏翎跪在地上,始終沒有站起。
他是真心想重責爹爹,重新樹立君王的威嚴。
天子有早衰之症,分明才四十餘歲,兩鬢卻已早早花白。
「魏翎,你好大的膽子!」
他們再怎麼不滿,也只能接受。
她回眸。
幾位皇子年輕力壯,天子害怕被架空、被奪權,於是通過亂點鴛鴦譜的方式,讓幾位皇子背後的勢力變得錯亂紛雜。
蕭鳳仙凝視她的雙眼,燃燒的篝火將她的瞳孔照成了琥珀色,此時此刻似有朦朧霧光從中閃過。
今夜,天子之怒是實打實的。
他們自然是不滿意這樁賜婚的。
經過露天篝火的時候,忽然有人從身後握住她的手臂。
可是今日,魏家的這位國公爺竟然膽敢抗旨不尊!
那可是死罪!
周碩驟然把杯中酒潑向魏翎,低聲罵道:「皇族側妃,與尋常妾室又怎能一樣?!魏翎,你別以為仗著老鎮國公當年的從龍之功,你就可以肆意忤逆朕的旨意。你信不信,朕今夜就削掉你的腦袋?!」
宴會散場之後,魏紫隨著人群往外面走。
即便他的女兒嫁過人,那也絕不能給人做妾!
他以頭貼地,脊背挺直,沉聲道:「啟稟陛下,魏家的女兒,絕不給人做妾!」
再者,周婧的親哥哥是四皇子,是要跟他們的外孫爭奪太子之位的人,他們本就有井水河水之分,又怎麼能結為姻親?
他們原本想為嫡長子挑一門權勢赫赫的家族聯姻,如此,才能增加爭儲的籌謀。
他低著頭,雙拳死死攥緊。
四目相對。
蕭鳳仙穿一襲羽黑色窄袖錦袍,狐狸眼微紅。
當初在陵州的時候,她以為天底下最英明最仁慈的人是君王,她以為來到了上京,告了蕭凌霄的御狀,君王就會可憐她、庇佑她,可是她沒有想到,這所謂的君王比誰都要心狠。
周碩滿意地眯了眯眼,又望向魏翎:「魏卿,你不謝恩嗎?」
她也好,鄭家公子也罷,甚至連這個男人的親女兒和親兒子,都不過是受他擺布的棋子。
於是,天子就把婧兒嫁去鄭家,嫁去那個支持小皇子的鄭家。
文武百官皆都屏息凝神。
昔年在陵州的時候,她謹小慎微久了,早已學會察言觀色。
魏紫心生憐憫。
「陛下息怒!」
然而面對花宴濃和周碩的目光,鄭家人只得硬著頭皮下跪謝恩。
可爹爹不能出事。
片刻後,他突然拎起矮案上的酒盞,重重擲向魏翎,怒罵道:「逆臣!」
魏紫想得可清楚了。
周碩連道三個好字。
魏翎不敢置信地盯著魏紫,又怒又氣:「小紫!」
且不說周婧性子嬌縱任性,若是果真進了門,只怕他們全家上下都要雞犬不寧,家裡的老祖宗、幾位夫人、妯娌,都得收斂了脾氣哄著她、供著她。
魏紫垂著眉眼:「望爹爹成全。」
今夜這兩樁賜婚,爹爹沒有看明白,她倒是看明白了。
一些素日裡與魏翎交情不錯的武官,也接連為他求情。
他知曉那霧色里藏著綿綿無盡的情意。
他知曉她在帳中所言,什麼仰慕二殿下已久,都是謊言。
無需多言,只這一眼,他便知曉她的心意的。
他聲音晦澀而隱忍:「嫂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