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頎長的身影站在遠處。
花宴濃抱著長毛玳瑁貓兒,安靜地注視這邊的熱鬧。
不知過了多久,他意味不明地彎唇笑了笑,側首對旁邊的小宦官低語了幾句。
小宦官頷首領命,連忙拔腿去辦。
被這裡的動靜所吸引的人越來越多。
有人認出帳篷的主人,不可思議道:「這不是……這不是蕭侍郎居住的帳篷嗎?」
「蕭侍郎?哪個蕭侍郎?」
「還能是哪個,自然是蕭工部呀!」
「竟是他?!他他他……他不是魏大姑娘昔年的小叔子嗎?他藏著這些東西是要做甚……」
那人說著說著,聲音逐漸低了下去。
魏緋扇不敢置信地喃喃低語。
或許在更早的時候,這份見不得光的感情就已經開始萌芽。
可當這一天真的到來,當親兄長用那樣的眼神盯著她的時候,她就像是做了一件人世間最惡毒的事,她的心仿佛被活生生剮開,疼到她幾乎無法呼吸,鋪天蓋地的羞愧感壓在她的脊背上,像是要徹底壓彎她這個人。
蕭鳳仙匆匆趕來,一眼看見了那朵珠花和竹編箱籠。
周婧護著魏紫:「打她又如何?我早就受夠了她!別說今夜之事尚無定論,就算小紫和蕭鳳仙真有點什麼,那也不過如此。蕭凌霄假死三年,小紫花樣年華,憑什麼就不可以喜歡別的少年郎?!再者,小紫生得美貌性情也柔順溫婉,蕭鳳仙憑什麼就不可以喜歡她?!」
她沒有辦法面對這樣的眼神。
周顯陽心疼地扶住魏緋扇:「婧兒,你怎麼能對小扇子動手呢?!」
再或者,是女子刻意勾引。
少女被千夫所指,滿面羞愧通紅,仿佛當真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一般,那樣梨花帶雨的小臉,令他心如刀絞痛不欲生。
「公主殿下,」魏緋扇幽幽開口,「證據已經擺在了這裡,怎麼就成了『尚無定論』?臣女知曉您偏愛姐姐,可姐姐做出這等見不得人的事情乃是事實。哥哥質問姐姐,也是為了姐姐好,這是我們家的家事,姐姐如何受罰,不勞您操心——」
魏緋扇躲在周顯陽身後,悄然勾起嘴角。
可是這種事……
他質問的聲音低沉而又嚴厲,像是野獸的低吼。
人群中傳來低語。
眾人讓開一條路,宦官提著燈籠,小心翼翼地引著身後的青年踏雪而來。
他打算獨自攬下這件事,於是沉聲道:「這事是我一人——」
她臉頰滾燙,唇色愈發蒼白,即便被周婧握著手,指尖也無意識地輕顫。
淚珠子潸然滾落。
她嘴唇翕動,卻沒辦法發出聲音。
他死死盯向魏紫,像是第一次認識這個親妹妹。
「二殿下?」
他的眼神那樣幽暗怨責,像是世間最鋒利的一把刀,直直扎進魏紫的心臟。
「這是我的東西。」
魏紫猝不及防被他推了一把,險些摔倒在地。
她知曉當這段感情暴露在世人面前的時候,她將無地自容。
可她沒有!
他重複:「這是我的東西。」
周婧直接賞了魏緋扇一耳光。
一個青年男子,在私密的居所里藏著一個少女的珠花和酷似她相貌的麵塑娃娃,除了出於心儀愛慕,還能是出於什麼?
可今日的男女主不是旁人,偏偏曾是一對叔嫂。
她是女子,她自然知道那樣的目光是什麼意思。
也不知道明日等待魏紫的將會是什麼,是被爹爹匆匆嫁去偏遠的地方,還是被送進庵堂當姑子?
無論哪一樣,她都挺滿意的。
一道清冷卻不容忽視的聲音,忽然從人群外傳來。
月色隱去,青年系在肩頭的白狐狸毛大氅卻比月光更加皎潔無瑕。
她沒有勾引自己的小叔子!
魏換錦渾身的血液都湧上了頭,沒能壓抑住怒意,死死盯住魏紫:「小紫,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再或者……
恰在這時,人群外面傳來一陣騷動。
對不起……
他慢條斯理道:「珠花是我問小紫討要的,小竹箱籠里的東西,是我托蕭家弟弟找麵塑大師按照小紫的容貌定製的。我近日纏綿病榻,唯恐這些東西沾上病氣,因此特意讓蕭家弟弟代我保存。沒想到,被別有用心之人給翻了出來,給小紫造成這麼大的麻煩。」
魏換錦歇斯底里:「那是有違人倫,那是不知廉恥!」
他清清冷冷地站在那裡,提著燈籠的指骨修長白皙,向來淡漠的眉眼在掠過魏紫的時候,悄然多了一絲溫柔暖意。
垂在腿側的雙手悄然攥緊成拳,他紅著眼睛望向魏紫。
今夜的局很成功。
哥哥開始厭棄魏紫了。
周顯霽走上前來,俯身拾起小竹箱籠交給身後的宦官,又拾起那朵雪絨珠花。
魏緋扇捂住被打紅的臉頰,不敢置信地盯向周婧:「你打我?!」
畢竟蕭鳳仙人中龍鳳,怎麼可能會無緣無故喜歡上一個已婚婦人?
世俗偏見作祟,在場眾人望向魏紫的目光俱都一變再變。
那小叔子輾轉經年,竟對他的長嫂抱起了那種隱秘的心思……
這樣的事,是他引誘的她、是他先動的情,世人即便要罵,也只該罵他一人!
跟他嫂嫂有什麼關係!
他從不畏懼在人前承認他的心意,因為那是他最寶貴的感情。
「啪!」
魏紫渾身發抖。
他拂拭去珠花上沾到的細雪,走到魏紫面前,溫柔地為她簪在鴉青髮髻上。
是了,聽聞魏紫在山陰縣的時候經年累月被拘束在深宅大院,許是她寂寞了,所以對同齡的小叔子下了手,不知廉恥地勾引了他!
周婧扶住魏紫,沖魏換錦罵道:「事情尚無定論,你這麼凶幹什麼?!」
「蕭鳳仙來了……」
竊竊私語的人群瞬間寂靜。
周婧同樣紅了眼,狠聲狠氣地針鋒相對:「那又如何?!」
魏換錦氣紅了眼:「我沒說不可以,但那蕭鳳仙是什麼人?!他是蕭凌霄的親弟弟!」
魏換錦也愣住了:「二殿下?」
他笑了笑:「對不起,小紫。」
魏紫仰起頭,怔怔看著他。
晶瑩的淚珠子順著面頰滑落。
周顯霽微微蹙眉,拿絲綢手帕為她拂拭去:「你幼時就愛哭,我曾許諾你不再叫你掉眼淚,沒想到,還是食言了。對不起,小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