呲——
伴隨著此起彼伏的驚呼,一線血紅薄霧在眼前炸開。
黎紅棠噴出一口血,眼看著金吾衛就要上前制伏少年,艱難地抬手朝他們擺了擺。
「都……咳咳……退下……」
少年眉頭緊蹙,眼裡帶著置之死地而後生的兇狠,像只狼崽子。
「是你害死了我爹爹!你要血債血償!」
不知為何,被樓樺一劍穿胸的那一刻,黎紅棠竟生出一絲欣喜和解脫。
真好,可以陪著他一起走。
樓似夜臨死前叮囑她,一定要活下去。
黎紅棠幾次想要輕生,都下不去手。
她的命,是用他的命換來的。
她不能背棄他的誓言。
如今有人幫她,反而覺得徹底解脫了。
沒有他在身邊,這孤寂冰冷的皇權和江山,她不想要了。
黎紅棠顫抖著手壓住少年顫抖的手,將劍柄朝自己胸口又送了送。
「所有人聽令……咳咳……是本宮自己把劍插進胸膛的……任何人不得找樓樺麻煩……」
她唇邊挽起帶血的笑,好似雨中海棠,嬌艷悽美。
樓樺身形一顫,被這話驚到,眼淚噴涌而出。
「我才不要你假惺惺!是你害死了爹爹!就算拼上我這條命,我也要跟你同歸於盡!」
黎紅棠看著倔強的少年,血色的嘴角只淺淺地勾了下。
傻孩子,你爹那麼疼你,我怎麼可能對你下手。
長劍刺破血肉的疼痛再次襲來。
黎紅棠只覺胸口窒悶,無法呼吸,額頭滿是冷汗。
她倏然睜開眸子,卻對上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
那雙眼睛跟夢裡的少年一模一樣,又黑又亮。
只是眼前的臉肉嘟嘟的,眼裡也沒有毀滅的恨意,澄澈如黑曜石。
黎紅棠剛從夢魘中驚醒,又被身上壓的肉糰子嚇了一跳,若非極強的定力,早尖叫出聲了。
「樺兒?」
樓樺和黎翡手拉手來到親爹的屋子,躡手躡腳走到床前。
兩隻崽崽兒剛推開門的時候,樓似夜就發現了。
畢竟發生了那樣的事,心裡裝著事,他怎麼可能睡著。
他聽到身邊均勻的呼吸聲,才悄悄轉過身。
看著睡得正香的娘子,一副沒心沒肺的糙漢樣兒,心裡的小脾氣又冒了出來。
樓似夜忍了又忍,還是忍不住抬手,細長的指尖輕輕戳了戳娘子凝脂如玉的臉。
「真是個小沒良心的,一次又一次,說話不算話……」
「什麼事都不跟我說,是覺得我是個廢人,幫不上你的忙嗎?」
「你不讓相公幫忙,是想讓其他人幫你麼?為什麼不信我……」
正兀自喃喃自語,忽而見娘子眉頭緊皺在一處,眼皮晃動,額頭薄汗漸起,呼吸也變得急促。
樓似夜嚇了一跳,這模樣,是夢魘了呀。
他還以為是自己數落的話被娘子聽去了,才會讓她睡得這般不安,突然有點後悔。
正拿手幫她輕擦額頭的薄汗,傳來開門聲,沒過多久,屏風後走出兩隻小崽子。
樓似夜看向兩人,眉頭微皺。
不等他開口,樓樺抱著小枕頭,邁著小短腿已跑到床前。
「爹爹,嗚嗚,我怕……以前下雨,你都哄我睡的……」
眼前樓似夜沒失憶的時候,每次下雨天,都是他抱著樓樺睡的。
只是如今他什麼都不記得了,而這種小事,也沒人特地告訴過他。
此時看著小崽子腫成核桃的眼,滿是心疼。
黎翡也已經走到床前,乖巧地不說話,只是咬著下唇。
樓似夜無法,只能壓低聲音,讓兩人爬上床。
所幸床足夠大,睡兩大兩小,也絲毫不會覺得擠。
唯一的問題是,因為今晚之事,他睡在了床里側,沒法把兩人抱上床,怕驚醒了娘子。
兩隻小崽子只能從床尾自己爬上來了。
然後便有了黎紅棠睜眼看到的一幕。
樓樺剛爬到一半,正對上她通紅的眼,也被嚇了一跳。
小崽子脖子一仰,雙臂一伸,朝著親爹大喊。
這驚惶的小模樣,活像見鬼了。
「爹、爹爹、爹爹爹!」
黎紅棠:……
該叫的應該是我吧?
夢裡把她一劍捅死,睜眼又壓在她身上,還有比這更驚悚的事麼!
樓似夜見她醒了,當即抽回胳膊,將樓樺抱了過去。
黎紅棠早被嚇清醒了,轉頭看到站在床邊的黎翡,又看到他手裡的枕頭,瞬間想明白了一切。
她坐起身,把黎翡也抱上床,然後安置在兩人中間,與樓樺並排躺好。
夫妻倆對視一眼,不約而同拉起被子,蓋住兩隻崽崽兒。
屋裡安靜了好一會兒,突然樓樺的奶音在暗夜中響起。
「爹爹,我剛剛進來的時候,好像看到你伸手在……」
「不,你什麼都沒看見,睡吧。」
「爹爹,我想聽睡前故事,哥哥說,聽著故事很快就能睡著。」
「……讓你娘給你講吧。」
「小乖,你想聽什麼故事?雨夜追兇怎麼樣?」
「哇哇哇!」
「哥哥別怕,那個一點不嚇人的。」
「嗚嗚嗚……」
噗嗤——
伴隨著樓樺悽厲的哭喊聲,不知誰笑出了聲。
奶里奶氣的哭聲夾雜著淺笑,好似催眠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