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棘手的案子

  第191章 棘手的案子

  陸遠的新法雖然比起張居正的考成法要寬鬆不少,但實際上也是相當嚴苛的。

  尤其是所謂的末位淘汰制。

  績效考核中的末位淘汰制並不適合公務員體系,對官僚體系就更不適合了,因為官員是掌握國家公權力的一個特殊群體,搞末位淘汰,那麼這群人便會有很大可能性利用權力來進行肆無忌憚的造假。

  統計虛報這種事陸遠沒辦法。

  只要AI一天不取代人類做人類社會的主人,那麼虛報和造假是全世界所有政權體都要面對的,包括腐敗和權力的小小任性。

  這是人性的必然,和國體、制度、法律一切亂七八糟的都沒關係。

  陸遠明知道有些事不合時宜為什麼還要做,第一,這是試點,不是全面推行。

  眼下只有鳳陽、廬州、松江三個府,這三個府的情況也介紹過,除了廬州稍微有點錢以外,剩下兩個都是窮府,尤其是松江剛剛打成一片廢墟,百業待興。

  窮就意味著士紳少,官員和士紳體系薄弱,推行末位淘汰制的新法阻力就不會大。

  先在這三個地方試點推行,如果能夠出成績,那麼對於接下來全面展開是有幫助的。

  第二點,摸石頭過河最重要的地方不是過河,而是摸石頭。

  也就是積累經驗和尋找問題。

  用三個窮府來找出問題,積累在矛盾衝突中的鬥爭經驗,以後全面展開之後,陸遠才知道怎麼對付反抗這項政策的官僚士紳,才能知道如何做才可以團結更多人的利益,打倒頑固不化的少數人。

  陸遠可不會在乎前期這三個府官員會不會被自己得罪完。

  這些人想要在仕途上謀求更大的進步,需要的是主動向自己『團結』,而不是自己去團結他們。

  讓他們去做吧,後面的事陸遠也不需要整日跟進,大方向把控好就行。

  ——

  蘇州知府衙門,兩眼紅通通的張居正已經在這裡連開了好幾天的會。

  考成法的推行比他想像的還要難。

  即使背靠著陸遠這尊大佛,下面的官員也不買帳。

  倒不是明著不買帳,而是暗地裡給他張居正添堵。

  用的是最簡單最無賴的的方法,藉口有的地方不夠明白來學習。

  上到蘇州、常州兩個府的知府、同知、通判,下到知縣、縣丞、各縣六房小吏,不分白天黑夜插著花來蘇州知府衙門,你要問來幹什麼的,就是來找張居正學習『先進知識』的。

  你張居正還不能不見,見了不能不教。

  整整六天了,張居正連十二個時辰都沒睡到。

  張居正也算看出來了,這是熬鷹呢。

  「何知府,今兒還有人不明白嗎?」張居正抬手擦眼淚,他現在困的眼疼,總是會不自覺的掉淚,但語氣仍舊很硬:「沒有的話居正就去休息了,要是有,讓他來,居正一一說。」

  蘇州知府何邦儒眼見張居正如此強硬,不由得心中嘆出了一口氣。

  這個張居正夠狠。

  本以為能用這種車輪戰的辦法將張居正熬到閉門不願見客,沒想到張居正會不厭其煩的一一接見,面授機宜,現在再託詞不懂來拒絕推行肯定是不合適了。

  感慨著拱手。

  「張經歷且先休息吧,這幾日您授學的時候何某大多數時間都在,聽了上百遍也該聽懂了,再有人來,何某去教。」

  張居正由是一笑:「既然如此,有勞何知府。」

  「分內之事。」

  折服了蘇州、常州的兩位知府,張居正得以睡上一個好覺,這一覺足足睡了一整天才甦醒,美美吃上一頓飽飯,又打了桶熱水沐浴的張居正瞬間滿血復活。

  鬥志十足的升堂點卯。

  既然現在上上下下的官吏都懂了,那就正式推行吧。

  「蘇州、常州二府建台帳,一本自留,一本送都察院,凡登記之事項,自入冊之日始至一月為期考成,轄內各縣亦設台帳,一本送都察院、一本送各自府衙、一本自留。

  都察院會查各府,府衙會查各縣,若有未能辦結的交、待、受辦事項應一一辦結,凡此法推行之前所積、壓、淹、延各事項即日登冊,自登冊日始至一月為期考成。」

  這話講得很明白,考成法推行前積壓的交待受辦事項從推行後開始算,一個月內要將以前留下的事全部辦結。

  何邦儒想了想府內六曹壓下的那一堆公文、案卷不由頓覺腦仁有一種想要爆炸的脹痛感。

  可如今已經沒了藉口去拖張居正,對上無能那就只能對下強壓了。

  張居正前腳一走,何邦儒後腳就將六曹的文書全給叫來。

  「一個月,將你們各自的事全部處置完。」

  六曹文書彼此對視,戶、吏、禮、兵這四曹還好些,反正也沒有什麼事,只有刑、工二曹的文書臉色苦了下來。

  「府尊,實在是公案壓下了太多,這一個月的時間怎麼能辦完啊。」

  何邦儒兩眼一瞪:「什麼叫辦不完,你們之前要是不偷懶,何至於壓下那麼多事沒做,現在知道急眼了?本官才不跟你們廢話,一個月內辦不好,本官撤職之前,先定你們一個褻瀆職守的罪!」

  兩曹文書就是個正七品的小官,在何邦儒這個比尋常知府品軼要高的正四品京府知府面前什麼也不算,聞言也不敢頂嘴。

  →

  那能怎麼辦,埋頭干吧。

  刑曹文書婁修遠離開前小心翼翼開口:「府尊,屬下刑曹那裡壓了一個特難的案子,實在是需要您給支個招。」

  「什麼案子?」何邦儒剛開口立馬想起來:「你說的不會是去年耿大通家裡那三個兒子打死人的事吧。」

  「可不說嗎。」

  「案子還沒辦結?」

  何邦儒眼神一厲:「你不會是收人錢財了吧。」

  婁修遠苦笑道:「死者家也不是尋常人家,隔三差五就抱著太祖大誥來咱們這詢問,屬下哪裡敢在這種事上收受賄賂。

  只是這案子哪能那麼容易辦啊,耿大通那仨兒子一個比一個頑劣,關鍵這個耿大通家裡還養著一個訟師,這仨小子現在都懂大明律,懂法明事理更不好隨便處置了,而且去年犯案的時候才十歲,按律不能拷訊,不能證供,只能咱們自己找證據,如果咱們找不到足夠的證據,這案子就得懸在那。」

  「證據找不齊?」

  何邦儒急眼了:「一年的時間了,連人證都找不到?」

  「人證有,可沒物證啊。」婁修遠作難道:「有人看到耿家三小子殺人的行徑,但是又說離得遠看不真著怎麼殺的,現在耿家那邊的下人作證說只是尋常打鬧,並沒有動兵刃,仵作、推官給出的驗屍報告,說是用的斧刃,人證沒看到用兵刃,咱們又找不到行兇兵刃,那如何定案?

  要說這些個孩子過了十五歲,那一頓大刑用上去,當時就招,可沒法拷訊用刑屬下實在是沒辦法。」

  何邦儒算是聽明白了。

  大明律法壓在頭上,婁修遠這案子辦的不利索。

  那個耿大通家裡有訟師,人家也懂法,伱敢胡亂辦案,人家也敢手持大誥去北京告御狀。

  到時候有理就變無理了。

  有法不依,還要法有什麼意義?

  何邦儒不急著決斷,而是問道。

  「如果證據鑿實,這案子應該怎麼斷。」

  「收贖之刑。」婁修遠言道:「因為案犯只有十歲,依律只能收監,然後由其家人為其贖刑,賠付死者家屬財物。」

  何邦儒啊了一聲:「那麼輕嗎?那死者家豈能願意。」

  「肯定不願意啊。」婁修遠臉色越加的苦澀:「所以說這案子現在一年多了遲遲辦不好,死者家裡也有訟師,死者家裡的意思是,當日這仨小子動了斧刃屬於亂刃折殺,折割殘忍,應予死刑,但這個歲數要定死刑,則此案我等不能斷。」

  「哪裡能斷?」

  「皇上。」

  婁修遠一句皇上讓何邦儒閉嘴了。

  除了皇帝大於國法,沒人比國法大。

  特案特辦。

  「咱們把證據找齊交給皇上,由皇上下聖旨親自裁案,但是府尊,這種案子送到皇上那裡,皇上會怎麼看咱們蘇州?」婁修遠言道:「頑劣幼童折殺他人,聖人德化何在,我蘇州府上下官員豈不都成了碌碌無能之人。」

  何邦儒也沉默下來。

  他也沒轍了。

  這種爛事推到皇帝面前,皇帝豈有不生氣的道理。

  連幼童都殺人,你蘇州官員就把地方治理成這般樣子?

  最後沒轍了還得皇帝親自來斷案,那還要你們這些官做什麼。

  脫了衣服回家種地吧。

  可以說案子一旦進皇宮,那最輕的結果也是丟官。

  怪不得婁修遠遲遲處理不了。

  「這案子」何邦儒遲疑了許久後說道:「你去找那個張居正,就跟他明說這案子咱們沒法辦,讓他轉刑部,讓他找陸少傅去,不然就淹下來。」

  照准考成法的標準,一件事不辦還不至於丟官,但非要鬧到皇帝那,蘇州府官員的烏紗帽還能不能保住就是兩說了。

  所以只能往上推。

  張居正是陸遠的隨官,若是陸遠能出面把這事接過去,皇帝怎麼也不可能因為這麼一件小事撤陸遠的官。

  這案子也就算結了。

  婁修遠深以為然的點頭。

  這案子對兩方當事人來說是人命關天的大案,對何邦儒這個知府來說並不重要,只是礙於政治影響有些棘手,但對陸遠來說那就只是微不足道的小案了。

  身份不同,看待的角度便不同。

  張居正如今正著急推行考成法,為了考成法的順利展開,他也不會拒絕接手這個疑難雜症。

  事實也確實如此,當婁修遠找到張居正,後者雖然有些不爽,但也能明白蘇州府的苦難之處,因此親身趕往南京去找陸遠尋求幫助。

  「幼童殺人?」

  陸遠看罷案卷的卷宗,眉頭立時就皺了起來。

  「很難處置?」

  張居正就將情況簡單論述了一遍,陸遠這才恍然。

  鬧了半天是怕政治影響。

  「行吧,這事本官來辦,你接著去盯你自己的事吧。」

  「多謝明台。」

  張居正十分感謝,拱手離開。

  他一走陸遠便喊來趙貞吉,手令一封:「交給都察院的端憲台,讓都察院暫調淳安知縣海瑞為蘇州府巡按御史,專辦此案。」

  有大明律活字典之稱的海瑞不用白不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