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下一個嚴嵩

  第138章 下一個嚴嵩

  文淵閣內茶香氤氳,陸遠品了一口潤潤嗓子,繼續著自己之前的話。

  「土地,士紳之根也,何故?因為土地可以種糧食,糧食是活命的東西,是故民以食為天,土地在誰手中,百姓就聽誰的話,這也是鄉野宗族手握百姓生殺大權的原因。

  士紳掌握土地,源源不斷的產出糧食,世世代代傳續不衰,這些產出的糧食被士紳們儲存起來或者賣出去換成錢,糧價貴賤均由掌控土地者說了算。

  咱們想要讓士紳們交出土地,首先要做的就是把糧價壓下去。

  若是用政策強行平抑糧價就會觸犯士紳的利益,很有可能讓士紳們串通一氣、囤糧居奇。一旦糧食無法進入市場,那麼糧價就會瘋漲,所以用政策來強做是不可取的。

  想要平抑糧價的最好辦法就是咱們要握著比他們更多的糧食。」

  「可是咱們手中才只有十幾萬頃地啊。」

  萬鏜皺眉言道:「江南六省,在冊的土地足有四百三十萬頃,咱們這十幾萬頃連零頭都不夠,如何能控制糧價。」

  「這就需要銀行了。」

  陸遠笑道:「最開始的時候咱們肯定無法控制糧價,所以可以先利用銀行來吸納民間流通的糧食。」

  「什麼意思?」

  「銀行可以存金銀,也可以收糧食啊,百姓家中或許沒有金銀積蓄,但必定會有糧食積蓄來預防災年,民間的存糧是極其海量的,士紳的存糧更是無可估量。

  讓銀行按照市場行情價格來開辦糧食儲蓄,士紳或者百姓將糧食存入銀行,銀行照市價將糧食轉為錢開存單,每年給付利息給儲糧者。

  這些糧食在士紳家的倉稟中儲存著又不能生崽,時間長了還會發霉變質浪費掉,歷年來每到梅雨季節,士紳們都會大量拋儲以換取錢財。

  既然銀行願意收儲糧食,那麼這些士紳自然樂意將糧食折市價儲存進銀行,每年還能多利息,何樂而不為?

  隨著時間的推移,咱們手中的糧食就會越來越多,自然逐步取代士紳掌控糧價。

  握住糧價,土地的價值也就是咱們說了算。

  諸位上司,陸某曾經和韓士英韓部堂說過,一家富總好過萬家富,握住糧價,宗親和士紳手中的上百萬頃良田,終有一天會是咱們的,怎麼操做,陸某想諸位上司比陸某更精通吧。」

  一群老頭子的呼吸開始變得急促起來。

  是啊,握住糧價之後再想把土地奪走還不是輕而易舉的事。

  最簡單的方式,壓低糧價的同時拉高其他物價。

  對老百姓來說,他們日常所需僅為糧食、食鹽和布匹,其他的物價和百姓沒有任何關係,就算高到天上去也影響不到。

  這年頭能吃飽不餓死、不凍死對百姓來說就算是盛世了。

  可士紳們怎麼辦。

  他們吃得好、用得好、穿得好,年年還要走親訪友、拜訪上級,想要逞凶為惡,還需賄賂官府。

  其他的物價一旦拉起來,那麼士紳就需要大量錢財來支撐日常所需。

  糧食賣不出價,錢從哪來?

  只能是將土地抵押或者賣給銀行。

  至於說哪些東西會漲價,士紳們還能比朝廷先知道?

  政策的制定權可是在朝廷手裡攥著呢。

  今年炒一個、明年炒另一個,根本不需要多少年就能將這群士紳折騰的奄奄一息。

  溫水煮青蛙的過程中慢慢將土地從士紳手中奪過來,當手握多數田地掌控絕對糧價後,只需要趕上一個災年的機會再一把將糧價拉上天,讓所有士紳和老百姓一樣吃不起糧食,倒逼著所有士紳和百姓將田地賣給文淵閣內這群老爺們。

  就像過往幾千年來一樣,士紳地主如何兼併百姓,現在老爺們如何兼併這些士紳,順帶著再把老百姓也給兼併了。

  幾個家族或者十幾個家族,吸乾江南六省幾千萬人的血!

  最後老爺們主導朝廷一邊開倉放糧賑災、安撫百姓不使其造反,一邊再按照陸遠的方式將土地以租代售的還給百姓,如此便可以穩定社會秩序。

  從此之後沒了九成九的士紳宗族,便是江南所有人替幾個家族或者十幾個家族打工。

  巨無霸一般的門閥誕生了。

  一家富總好過萬家富!

  這種手段最簡單也最粗暴,而陸遠追求的一直都是細水長流、源源不斷。

  「士紳者錢糧皆有,所牟取之物無非躋身官宦,咱們江南多的是大儒,當年王陽明立心學,引起儒學同心學之間的學術之爭,許多大儒立書院、育門生。

  咱們也可以在南京建一所書院,請諸如悅之公、晉叔公這些位明公來書院掛個名,不需要明公們授課,哪怕只是掛上名字,都足以讓這些士紳趨之若鶩的將孩子送進來求學。

  他們要的不是孩子學成考進士,而是通過這個圈子認識到那些他們一輩子夠不到的人。

  書院不收學費,但是能不能進書院就全憑士紳們的心意了。」

  「伯興的意思是,讓這些士紳花錢來爭取子嗣入學的名額?」

  「不不不,一錘子買賣哪裡夠。」

  陸遠言道:「銀行剛剛開張,總得讓這些士紳們支持一下吧,讓他們辦一筆大額的借貸,就用土地做抵押。」

  「這麼做,有什麼用意嗎?姑且就算能通過借貸的方式賺他們一點息錢,可到期之後他們將錢還上,一樣可以將土地贖回去。或者他們拿了錢乾脆再存進去,左右無非是付出一點差額的利息,還不如直接問他們收學費呢。」

  陸遠笑了笑:「讓他們拿錢不花當然不行,他們將孩子送進南京,利用照顧孩子的名義在南京生活,總需要有個住處吧,長安街不能住,離著長安街近的地方,這宅子的價格總能翻個幾番了。」

  「賣宅子賺錢?」

  「宅子不接受直接買賣,必須首付一部分,剩下的分個十年二十年,每年都要支付貸款的利息。」

  「若是他們不買宅子,就和在南京的很多外省官員一樣,租宅子住怎麼辦?」

  「沒有購買宅子的合同契書,孩子不得入學。」

  一群人無不面龐抽搐。

  這都什麼鬼主意。

  「平白多出兩筆債務,這群士紳就不可能再繼續坐吃山空,要引導他們在南京經商做買賣,興辦產業。

  而且等到銀行開辦之後,凡是在南京做買賣的,都必須要到銀行開一個儲蓄戶,不然禁止營業。」

  「這麼做用意何在?」

  「讓銀行給開了儲蓄戶的商號印發獨有票據,每一次賣出貨物,都要將金額寫下來,給予購買者。

  購買者持此票據可以到銀行兌換票據金額百分之五的錢財,如此銀行就知道該商號每年有多少營收,如此便可以向商戶進行徵稅,因為有票據在,商戶無法向銀行瞞報收入,只能向銀行繳納,如此便又多一稅源。」

  明朝沒有商稅,其原因便是因為很多大商人其實都是官員的白手套,官僚當然不會支持朝廷開徵商稅,影響自己的收入。

  可現在陸遠玩的不是讓朝廷收,而是讓銀行來收。

  這銀行則是由在座這些位一起開辦,收上來的錢自然要歸入私人的腰包。

  一群老爺們當然願意,可也有擔心。

  「只怕會阻力不小。」

  能賺的銀子的政策他們願意支持,但是地方上的官員恐怕不會樂意。

  「等將來銀行開到地方府一級,則府一級收的稅,允許當地知府衙門留存三成用於發展,七成上繳南京即可。」

  不同意的原因是觸犯了他們的利益,既然是因為利益鬧的不愉快自然也可以利用利益來撫平。

  左右就是一個蛋糕怎麼分配的事。

  銀行一開始肯定無法建設到府,先是一省一個,省一級官僚先分錢,而後再是府一級甚至有朝一日的縣一級,所有人都有利可圖。

  用利益將官僚階級綁在一起,那麼士紳階級就不難對付了。

  形成一個堅固且牢不可摧的利益金字塔。

  最頂層是在職的九卿老爺,現在這個小圈子裡多了一個陸遠。

  第二層是那些已經退休致仕頤養天年的老領導,他們在野仍存有不可小覷的政治影響力,有家族子弟和門生,因此也要照顧到。

  第三層就是省府縣的官員。

  第四層才是地方的士紳。

  第五層,好吧沒有第五層了,平民不配進入這個金字塔。

  士紳在這個金字塔中就屬於被盤剝的最底層。

  「諸位上司。」

  陸遠站起身,十分嚴肅認真的說道:「欲要擴塘養魚,首先必須要保證魚能在塘內活下去,如此大魚生小魚,源源不斷。釣者也才能永遠從魚塘內釣到魚,若是魚被捕撈一空,則此塘必廢。

  張經一日平定不了倭患,國家的財政只會一年比一年糟糕,終有一日,朝廷吃不住勁的時候,會強令咱們拿錢出來,莫要等到那一日,咱們連自保的能力都沒有。」

  幾人無不齊齊看向陸遠,神情複雜深沉。

  如今南北政治局勢平衡,完全是因為南京不停的向北京輸血,可如今這個血已經年年變少,早晚有一天北京會扛不住的。

  哪怕是殺雞取卵,北京也要對南京動手了。

  到那日面對聖旨屠刀,家底子還能保住嗎。

  為了避免那一日的到來,很多事要提前謀劃。

  圖求自保,務必要讓江南六省上下鐵板一塊,實現東南互保,才能分庭抗禮。

  而想要讓一盤散沙的江南六省鐵板一塊,就必須要保證在這個利益團體的每一個人都有利可圖。

  是故,一個健康且良善的財政不可缺少。

  「晉叔公說,咱們要多支持後生,年輕人有時候也比咱們看的更遠、想的更深,現在看來,晉叔公說的沒錯。」

  萬鏜呵呵一笑,說了大年初一拜會楊旦時後者的一番話。

  陸遠聞言躬下身子言道不敢當。

  韓邦奇扶著椅子站起身:「都是為朝廷效力,要有能者居之,當年晉叔公位列九卿的時候也不過是不惑之年,一樣輔保我大明社稷十幾載,依老夫看,伯興日後未必不可為兩江魁首。」

  「再鍛鍊幾年,確實是差不多了。」

  「伯興,汝當勉勵之。」

  「要爭氣。」

  「不要讓老夫等人失望。」

  這群老頭子一個接一個經過陸遠身邊,留下話來漸行漸遠。

  陸遠則時刻保持著躬身作揖的姿態,直等到所有人都走遠才直起腰。

  兩江魁首?

  下一個嚴嵩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