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聽其言 觀其行
南京官員名下的田地確實都賣光了,這一點陸遠沒有撒謊。🍟♣ ❻❾𝕊𝕙𝓊𝓧.C𝓞м ♝☮
當初韓士英讓蔣如儼派人去他四川老家,安排著賣了一半祖產,帶著銀子來南京發展,這件事九卿自然很快知道,因此個個有樣學樣。
雖然不能像韓士英那般有魄力,變現家族產業,但也紛紛都把自己名下的職俸田賣了出去。
而今朝靠著不夜城賺來的田產、房產、契產、銀子,這些九卿也不會傻到掛在自己名下。
因此,此時此刻的南京九卿,哪一個單拎出來,都是人見人落淚的青天大老爺。
職俸田都賣掉了,只剩下一處朝廷給安排的宅子。
更艱難的一點在於,大傢伙還斷了四個月的俸錢。
幸虧這些年家家戶戶都有些存糧,不然現在恐怕都餓死了。
嚴嵩當然不信陸遠的鬼話,還他呢,鬼都不信。
但不妨礙嚴嵩震驚開口:「竟有此事?」
隨後望向韓邦奇。
「汝節兄,還有這事?」
韓邦奇沉默了好一陣這才嘆出口氣。
「這、這事老夫都羞於開口,為了皇上和朝廷,區區一些田產何足掛齒,賣了便賣了,如今拿出來說倒像是邀功一般,閣老千萬不要笑話。」
趕等韓邦奇的話音落下,文淵閣內突然傳來一陣低泣聲,尋聲望去,只見幾個侍郎已是垂首哽咽了起來,頻繁的抬胳膊擦眼淚。
嚴嵩嘴角劇烈抽搐了好幾下。
我當年在南京的時候,你們可還沒有如此無恥啊。
好好好,就知道當年你們還留了一手沒教給我。
眼見好好的一堂碰頭會即將變成訴苦大會,嚴嵩立時言道。
「這件事老夫要立刻上稟皇上,請撥款南京戶部,再給各位將職俸田買回來。」
「多謝閣老了。」
萬鏜勉力拱手:「不過朝廷眼下正困難,還是先緊著北京吧,老夫等人捱過今年還是沒問題的,等明年兩稅收上來,這日子,總歸是會越來越好。」
這個時候譚振鵠來到殿外的位置,鄭大同示意一下迎了出去。
「怎麼個事?」
譚振鵠有些詫異的看了看鄭大同發紅的眼眶,滿臉錯愕。
鄭大同抬手拭去眼角淚花,蹙眉。
「說,什麼事。」
譚振鵠這才反應過來,忙言道。
「部堂,遵您的吩咐,今晚為閣老準備好了接風宴,這是菜單,一共一百零八道菜,先後分三次輪上,您看下有沒有需要調整的。」
鄭大同看都沒看就說道。
「撤了,換十六個菜就行,素菜十二個、葷菜也簡單點,有條魚、有個雞、燉個東坡肉、汆個肉丸子就行。」
譚振鵠啊了一聲:「就這、這麼簡陋嗎?」
「嗯,計劃有變。」
「可這食材都準備好了。」
「讓伙夫們做出來在廚房自己吃吧。」
鄭大同說完就轉身重回文淵閣,還笑著說了一句:「來通傳今晚擺接風宴的事,通政司囊中羞澀,頻來請示怕怠慢了閣老。」
一聽這話嚴嵩就知道今晚怕是吃不到什麼好菜了,因此說道。
「不用麻煩了,老夫這個歲數,一碗清粥即可,葷腥對身子不好,便回駐蹕之處對付便可。」
「這,太失禮了吧。」
「各位同僚為了朝廷不惜變賣家產、停領俸祿,老夫身為首揆,哪裡還能厚顏去吃珍饈美味呢。」
嚴嵩堅持己見:「今日就先這樣吧,老夫乏了,明日一早還要啟程去浙江,各位且先散了吧。」
「那,下官等人告辭。」
伴隨著一陣刺耳的桌椅挪動聲,幾十名官員頓作鳥獸散。
這個碰頭會算是到此為止,不過正戲也才剛剛開始。
接下來嚴嵩就該一一單獨召見官員了,到了那關起門來的時候,聊什麼,外人可就不知道了。
因此所有人雖然從文淵閣離開,但並沒有急著離開皇宮回家,而是都守在自己的值房,等著看誰會是第一個被嚴嵩單獨召見的官員。
「陸侍郎,閣老有請。」
當北京通政使司右通政方錦祥走進陸遠值房的時候,陸遠氣的差點罵娘。
老王八蛋嚴嵩,你這種伎倆太下流了吧。
放著六部九卿伱不先見,見我一個戶部侍郎,明擺著給所有人一種我陸遠是你心腹的錯覺。
這種陽謀根本沒辦法,嚴嵩是首輔,他想第一個召見誰全憑他自己說了算。
於是在無數道目光的注視下,陸遠硬著頭皮重新回了文淵閣。
只不過這次見嚴嵩的地點換到了二堂。
除了嚴嵩,堂內再無第三個人。
方錦祥這個小王八蛋還貼心的將二堂的門給關嚴實,給人一種神神秘秘的操性。
你把門開開好嗎。
就算開著門,這離著六部值房夠他媽一里地了,誰能聽見你嚴嵩說的啥。
帶著滿滿的吐槽,陸遠恭敬作揖。
「下官參見太師金安。」
「免禮,先坐吧,老夫臨完這幅貼。」
嚴嵩忙著書貼,只是抬了下頭便繼續揮毫。
陸遠當然不可能真去坐,站在原地一直等著,等了足有一刻鐘的功夫,嚴嵩這才停筆。
「快坐快坐,老夫腿腳不方便,就不給伯興倒茶了,自己來吧。」
陸遠答了一聲是,這才離開原地,自行倒了一杯白水,尋了個位置坐下。
嚴嵩言道。
「這是咱們倆第一次見面吧。」
「是。」
「但你陸伯興的名字,老夫聽了很多遍,東樓說起過、趙文華說起過、鄢懋卿和朱紈也說起過,北京六部九卿連著皇上都說過你的名字,可謂是聲名遠揚。」
「不敢,下官能有今日,都仰賴閣老的栽培和提拔,不然,下官還在翰林院內儲養,想要為朝廷效力,恐怕不知道還需等多少年。」
嚴嵩呵呵一笑:「話說的倒是動聽。」
「下官在太師面前不敢藏私,說的句句都是肺腑話。」
「朱紈一直替你說好話,說你為人厚道,看來他這些年從你這沒少拿銀子。」
關起門來,嚴嵩說話夠直接的:「東樓那小子也沒少收過你的銀子吧。」
這話陸遠沒有回答,以沉默應對。
於是嚴嵩只好再把話題折回去,言道:「你既然說是老夫的栽培和提拔,那又為什麼要和韓士英他們摻和到一起,這群人沽名市美,個個冠冕虛偽,心機深沉,你以為靠著萬芳園賺的那點銀子就能獲得他們的黨庇?太自以為是了。」
陸遠答道。
「下官來南京是蒙了閣老的提拔之恩,下官也知道自己來南京的責任,故一刻不敢鬆懈。
南京戶部是江南士林的命根子,下官一個外人向他們伸手要錢,幾乎不可能,但下官若是做不好,就是替閣老臉上抹黑,在皇上那不好交代,所以下官只能行無奈之舉,謀求同韓士英等人的合作,從未想過要和他們託庇黨護。」
「你火龍燒倉、釜底抽薪,也是無奈之舉?」
嚴嵩冷哼一聲:「覺得老夫將孫世祐調來,奪走了你的度支司和漕運總督衙門,故而心中生恨?」
「戶倉失火本就是意外。」
陸遠一口咬死不承認:「無論是度支司還是漕運總督衙門都是朝廷的,皇上下聖旨交給誰,下官作為臣子只有竭力配合,不敢有絲毫怨懟之心。」
「怎麼,現在連實話都不願意和老夫說了?」
嚴嵩說道:「現在這裡就咱們兩人,你將實情說出來便還是老夫的門生,背後指使火龍燒倉的這些人,韓士英、萬鏜、潘潢他們,老夫便以此將他們罷職處置,到時候你就是南京九卿之一。
老夫老了,扶著你幹上三五年,到時候便舉你入閣,將來繼承老夫衣缽,為我大明朝輔國安邦。」
老東西跟誰畫大餅呢。
陸遠笑了笑,轉了話鋒。
「幾個月前,南京城裡潛入了一夥倭寇,企圖刺殺下官,幸得執金吾衛的保護方逃過此劫,經此一番生死掙扎之後,下官餘生只想平平安安,上養父母終老、下育子孫成才,余者,皆不敢再做奢求。」
「你才三十歲,還年輕,這就知足了?」
「下官耕讀傳家,祖上沒有入仕之人,能有今日為侍郎高官,足可謂光宗耀祖矣。」
嚴嵩的臉色已是極難看,揮手。
「既然汝如此不求上進,老夫也是多說無益,好自為之吧。」
「多謝閣老教誨,下官告辭。」
陸遠起身作揖,隨後頭也不回的大步離開。
走出文淵閣,感受著隱藏在各個值房內的窺探,陸遠駐足少頃,便邁步回了自己的值房。
聽其言沒用,因為誰都是說瞎話的高手。
重點是。
觀其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