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開元在冬月開始飄落白雪,天地白茫茫一片,連接天幕,十幾步外看不清人影,雞鳴狗吠,像被什麼東西隔開,聽得不真切,卻多縹緲朦朧的美感,詩情畫意的感觸,給予敏感之人,無限遐想。
詩語披著一身漂亮的雪白裘袍子,梳起婦女髮飾,站在小院二樓迴廊,遠遠看著大門的方向一言不發。
她在等,等消息,過了一會兒,阿嬌出來,給她披上一條好看的緋色圍巾,包住耳朵。
「詩語姐,外面這麼冷,你還是去裡面等吧。」
詩語搖搖頭:「你進去,小心著涼,我再等一等。」
阿嬌乾脆也不走了,拉著她的手,靠在詩語肩膀上,隨她等著,空氣寒冷,但兩人靠在一處,頓時也不覺得那麼冷了,詩語心裡很焦慮、很亂,阿嬌似乎能懂,所以也沒說話,只是靜靜陪著她。
雪花從瓦檐飄落,視線被遮擋,但紛紛雪花中,隔牆隱約的馬蹄聲卻清楚,「是不是季叔回來了?」詩語問。
阿嬌點點頭:「聽馬蹄聲好像是。」
「出去看看。」詩語說著進屋,噔噔噔下樓,不一會兒就在雪幕中走出小院正門,阿嬌跟在她身後,兩人到正堂的時候,嚴毢已經等在那。
不一會兒,院外傳來沉穩腳步聲,季春生匆匆進來,一進屋就摘下頭上斗笠道:「大事不好了!」
阿嬌倒了杯茶遞給他:「季叔慢慢說。」幾人面色都很凝重。
季春生喝了一大口茶水,這才喘過氣來,著急道:「今日早朝,許多大臣彈劾王爺在江州膽大妄為,張揚跋扈,又提及鴻臚寺失職,與金人談判失利,兩事並加之下皇上大怒,當場決定撤去王爺鴻臚寺卿、京北轉運使之職,責令回京。
隨後眾臣又商議推舉兵部判部事張讓接任鴻臚寺卿。
皇上當場做下決定,就讓翰林大學士陳鈺大人起擬聖旨,上交中書。好在陳鈺老先生當場拒絕擬旨,皇上大怒,再三責令,可老先生就是不擬旨。
按我景國祖制,家國大事必須皇上授意,翰林學士擬旨,中書審查,皇上御畫,然後再由門下審查才能准行,翰林大學士不予起草,詔書便無法發出,皇上雖大怒,說要撤了陳大人,眾臣勸解,最後只得將此事暫緩兩天。」
幾人聽完大驚失色,阿嬌道:「陳鈺老先生大恩大德,我王定會記下。」
嚴毢也點點頭,心裡對老先生佩服,當初王爺年少還傷過他老人家,沒想如今放倒他不計前嫌反過來幫助王府。
詩語沒有眾人那麼大驚失色,她只是接著問:「季叔,湯大人那邊說好了嗎?」
「說好了,他也答應了。」季春生道。
「說好時辰了嗎,時辰很重要。」詩語又問。
季春生點頭:「都說得清楚,我還按你的意思再三強調了。」
詩語點點頭,對季春生道:「田妃當初請我到宮裡唱過詞,宮裡時辰戒律嚴明,申時讀書,酉時用膳,戊時為公,如果錯過時辰,說不定就見不到皇上,平常還好,今天見不到還有明天,可此時不能出半點差錯。」
詩語說著又強調:「還有就是,包拯大人也必須交代清楚,必須後於湯大人才行,否則皇上說不定不會見他。」
「這是為什麼?」阿嬌不解。
詩語拉住阿嬌嚇得冰冷顫抖的小手捂著:「因為事情一旦做不好,在別人耳里說什麼都像是藉口,何況是皇上,鴻臚寺成了那樣,要是沒有湯大人先鋪墊,讓皇上起疑,皇上必定只會以為包拯在狡辯而不見。」
「我這就再去與他說明白!」季春生道。
「還有,要叫人去把孫文硯找來,有事請他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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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明清那樣的高度集權王朝之前,皇帝的聖旨被駁回的事情並不在少數,簡單的說,因為各處勢力各成一家,朝廷中文武對立,各部分權,自然就會產生牽制。
其中以唐、漢為最,皇帝的權力受到各種制約,到宋朝,因為武人地位低下,所以文武對立減弱,因此中央得以更加集權一些,但對話皇權的牽制依舊十分大。
聖旨真正的決定權是在中書省,皇帝的任務是簽字蓋章,而門下省如果覺得這道聖旨不行,那他有權將它直接駁回,哪怕皇帝已經蓋好章同意了也沒用。
但在中書,具體操作又有兩個流程,中書舍人確定聖旨中心大意,然後翰林學士遣詞造句,寫成聖旨。這其中任何一道不按流程來,聖旨都會被定為無效。歷史上唐朝、宋朝也有皇帝怕中書、門下不給自己面子,繞過中書門下發聖旨,但發出去的聖旨受到全國大臣鄙視,因為流程不合法,不執行不說,還成為笑話。
以宋朝為例,就有皇帝看重某個人才,然後讓中書省起擬聖旨準備加封,自己也「御畫」(就是蓋章打鉤),結果到門下省,門下給事中(不止一個)對皇上提拔的人才不滿,將聖旨駁回,皇上頓時也沒了辦法,只能作罷。
按合法流程,中書省、門下省、尚書省、翰林院都有權拒行聖旨。
當然,這也要冒著得罪皇上的風險,一般不涉及大事,這些官員都不會輕易駁回皇上的旨意,但若真下定決心決定駁回,那麼這四處都有權利駁回。
但到高度集權的明、清,這些東西也就慢慢沒那麼多鉗制了,對皇權的轄制越來越弱。
而因明、清靠近現代,所以現代人很多對古代王朝的了解都來自明、清,加之影視文字等媒體誇張,很多人就下意識認為皇上一句話,就決定天下大事了,誰都不敢反對。
其實根本沒那麼簡單,也不可能那麼簡單,漢時就有人喊「王侯將相寧有種乎?」誰又會甘心將權力交出來,無償奉獻給皇帝,就問一句:憑什麼?
特別在漢、唐、宋三朝,很多時候皇帝都會吃癟。有些更加嚴重的時期,下面表面順從,其實皇帝完全被架空,當成印把子用,放在皇宮裡好好養著,就用來蓋蓋章就行。
所以如今翰林院大學生陳鈺拒起擬聖旨,與門下給事中駁回聖旨異曲同工,皇上雖生氣,但一時還沒什麼辦法,不過這下陳鈺也算將皇帝得罪死了。
俗話說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用在皇帝身上也是這個道理,被賊惦記上尚且可怕,何況乎一國之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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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雪停了,地面積起一層薄薄積雪,空氣冷了三分,一眼望去街頭巷尾,鱗次櫛比的屋檐瓦舍,變成了雪白世界。
詩語帶了兩個丫鬟,四個護衛離開王府,坐著馬車,帶著大堆大小禮品,匆匆往驛館去趕去,面色沉重,一臉憂色。
馬車壓出兩條長印,消失在街道轉角。
車才消失,河邊落完葉的大樹後,就出來兩個披著蓑衣,穿著厚厚布衣的男人,一邊搓手一邊小心的觀察四周,見四下無人,這才悄悄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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