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百四十八、同天及天生大耶律朮烈可汗+行軍

  瀟鴻祁酒一下子嚇醒了,頭腦一片空白,接著便被幾個兩個猙獰恐怖的青獸面甲可汗衛按住,拖到最大的馬車面前,那馬車輪成赤色,鑲有金邊,四角處頂著玉飾,六匹棗紅寶馬拉動,寬敞得足容下二三十人。

  瀟鴻祁還來不及說話,便聽到金絲編簾後有人隨意說:「拉下去砍了。」

  瀟鴻祁瞳孔放大,眉毛上揚,連忙大叫:「冤枉啊,大人冤枉啊!小人有話要說,有話要說!」

  簾後之人似乎不想聽,便揮手要讓車夫趕馬,可偏偏這時,有個稚嫩一些的女音問:「你有何話要說?快點說,說得無趣味,就把你手腳剁了,裝進罐子裡。」

  生死關頭,瀟鴻祁突然格外清新,腦子轉得比任何時候還要快起來,突然他想到當初鄰居問他上京好還是開元好的問題,又想起他當時說的『自然是上京好』,靈光一閃,趕緊大聲道:「小人不是通敵,是在戲弄景國人呢!」

  說完他低俯下頭,心跳加快,不敢出半聲,就等著馬車裡發話。

  「哦,戲弄,快說來聽聽,你戲弄了誰?」車裡的年輕貴人發話,似乎很感興趣。

  瀟鴻祁長舒口氣,幾乎虛脫,連忙回話:「大人,是景朝平南郡王,他是瀟親王嫡長子。」

  「混帳!」簾後有人大怒:「你一個賤民,會見得到景朝王爺,滿口胡扯,來人,砍了!」

  那青獸面甲的皇衛噌一聲拔出腰間寶刀,眼見就要砍他脖子,瀟鴻祁嚇壞了,連忙大哭求饒,同時呼喊著,「大人,這是真的,就是真的啊!」

  「父皇,就聽他說說嗎,雅里想聽。」稚嫩的聲音道。

  「那你就說說看,有假話立刻砍了你。」

  「是是是!」瀟鴻祁涕泗橫流,幾經大起大落,整個人幾乎虛脫,站立不穩,趴跪在地上,腦子卻活絡起來:「小人是巡城官後人,父親給我錢,想讓我去做生意,可是因為不懂,上了朋友的當,買了一些很像鐵石的黑石,在遼國根本賣不出去,差點餓死......」

  「黑石是什麼?」

  侍衛連忙道:「稟公主,是一種黑色石頭,看起來像是鐵石,很重,不過掉色,也點不著,不能像焦炭一樣當柴火,還練不出鐵,上京郊外挖鐵石的時候會挖出一些,還不少,又重又沒用,挖到就是倒霉了。」

  瀟鴻祁神色緊張,心中七上八下,聽了侍衛的話他大概知道這金玉裝飾的車帳中到底是誰了,遼國可汗,天下兵馬大元帥耶律朮烈陛下!還有不知哪位公主。

  他心中震驚,也更加害怕了,從未離開這等大人物這麼近過。

  「你接著說。」大汗發話到。

  瀟鴻祁強打精神,連忙道;「是,小人心裡絕望時候,突然想到景人都比我大遼人傻,若拿著黑石去景國騙景人,會不會有人買?」

  「哦......」簾後的可汗來了興趣。

  「咯咯咯,你接著說啊。」有孩子稚嫩的聲音道。

  瀟鴻祁心中大喜,連忙接著說:「後來小人便帶買來的黑石,用船從東邊運到景國京都開元城,起初幾天有人問了,可沒人買,小人也心急,差點餓死在那。

  可後來有天突然遇到一個年輕公子,他衣著華貴,說要買這些黑石,十有八九是錯認成鐵石了。小人心想賣不出去也是餓死,膽子大起來,就壯起膽子騙他,跟著送到他府上,才知道原來是景國瀟親王世子!」

  「瀟承社,哼,也算個英雄豪傑,朕年輕時跟他交過手。」

  「他厲害嗎?」稚嫩的聲音問。

  「哈哈哈,厲害又如何,朕是同天及天生大遼國耶律朮烈可汗,他只是個小小的親王,你接著說,後來呢。」

  瀟鴻祁連忙道:「後來那瀟王世子還誤以為自己買到便宜鐵石,十分高興,就讓小人多跟他交易,上次去的時候小人賣了兩千斤黑石,那時他已經被景國皇帝封為平南郡王。

  景國皇帝也是傻,連鐵石黑石都分不清的世子居然能封郡王。」聰明的瀟鴻祁又補充一句。

  「哈哈哈哈......」可汗高興的大笑起來,稚嫩的聲音也「咯咯咯」跟著他笑,隨即他高興的隔簾說:「不錯,來人,帶他去取塊黑石回來,朕要親自看看這景過國的笑話。」

  青獸面甲的皇衛領命,瀟鴻祁如蒙大赦,連忙帶著兩人去街邊家中取了囤積的黑石,而陷害他的二哥此時瑟瑟發抖,跪在地上不敢起來了。

  不一會兒,他和兩個皇衛取一塊手掌大小的鐵石回來,可汗掀起車簾,拿在手中把玩一會兒,又哈哈大笑起來,「李家人果然跟你說的一樣傻,這石頭看起來像鐵石,摸著也像,還很沉,可一用力捏就會掉色,哪是鐵石,哈哈哈......」

  「父皇,這什麼平南郡王好傻。」

  瀟鴻祁微微抬頭,趁此機會便看清車帳中的人。

  可汗三四十的樣子,年輕威武,滿臉黑色鬍鬚,另外還有一個十四五歲亭亭玉立,編著精緻辮子,發間插著花兒,武裝打扮的女孩,大概是王庭中哪個公主或者郡主。

  只看一眼,他連忙低下頭,不敢多看。

  大汗點頭道:「景朝男人都是些窩囊廢物,一個不如一個,瀟承社確實英雄豪傑,可惜他兒子是個傻子,哈哈哈哈。」

  說完他看向瀟鴻祁:「嗯,你說得有趣,又有膽子,來人,賞他一片金葉。」

  「多謝大汗,多謝大汗!」瀟鴻祁連忙跪下連連道謝。

  下人隨即呈上一個盤子,裡面有兩指寬的金鑄葉片,很薄,光這片金葉,也能換百兩銀了。

  「父皇,這個人好有趣,讓他跟著車架給孩兒講講景國的傻事好不好!」旁邊的公主撒嬌道。

  可汗想了一下,隨即道:「雅里愛聽也好,你便跟著車架,離車五步。」

  瀟鴻祁萬萬沒想到自己因見多識廣,居然能和這樣的無上至尊說上話,幾乎呆住,一個勁點頭拜謝,旁邊的青面獸甲可汗護衛小聲提醒他道:「這位是魏國公主。」

  他腦海中一震,想到了一些。

  魏國公主耶律雅里,是可汗正室瀟夫人所生,公主出生時候,上京全城還放過米麵和羊肉,大遼舉國歡慶,那時他也還小,沒想一轉眼,公主已經這麼大了。

  瀟鴻祁一邊遠遠跟著金輦走,不敢上前,因為金攆前面是遼國各個皇子。

  他一邊走一邊搜盡腦子裡的所有景國見聞說給大汗和公主聽,可他在景國見聞最多的無非關於瀟王府,而瀟王府也是最值得說的。

  什麼用水輪打鐵,一滴就能香氣瀰漫整天的香水,清冽如水,烈如炙焰的將軍釀等等,有說不完的事,即便在開元也是新鮮事。

  果然,他一說起來,車輦內的公主和大汗都聽得津津有味。

  瀟鴻祁說得一時得意,居然忘記抹黑平南王討好貴人的事,說著說著居然實話實說說了。

  「大膽!本公主從小騎最快的馬,喝最烈的酒,女真奶酒,西夏泉釀,西域葡萄美酒,哪樣沒嘗過,世上哪會有什麼清冽如水,烈如炙焰的酒!」年紀輕輕的魏國公主隔著車簾呵斥道。

  可汗護衛也一下子拔出鑌鐵寶刀,瀟鴻祁嚇得跪地,連忙道:「有有有,公主真的有,這酒在景國也只有瀟王府才有,小人上次去買黑石的時候,那傻子平南王還送了小人兩瓶,小人這就去拿來敬獻給公主!」

  魏國公主猶豫一下,然後令兩個可汗侍衛帶他回家去取,「快去快回,帶他來獵場見我,若是撒謊本公主就剁了你的雙腿,放在獵場餵給狼吃。」

  「是是是,小人謹記!」瀟鴻祁滿身大汗叩首回答。

  .........

  夢中,每日如常,總是平淡。

  他忙忙碌碌回家,吃完飯,晚風初起,一堆人齊聚小亭中打牌消遣,他教秋兒些東西,看月兒和何芊鬥起嘴,阿嬌在一旁勸解,大家說說這說說那的,總有說不完的話。

  詩語會每日在小院轉角與他「偶遇」,然後不情願的被他叫入院中,跟著秋兒學新東西。

  待到天色完全暗下,季春生從宮裡回來,騎著武德司的棕色大馬,馬蹄聲迴響南牆之外,隨後便匆匆進來,跟他說宮裡的事,往往這時嚴毢弓著腰,門童為他點燈,影子拉得老長,也會過來絮絮叨叨說上許多......

  夜色寂靜,屋外蛐蛐叫個不停。

  ......

  一覺醒來,耳邊沒了蛐蛐,都是「咕咕」的不知名飛禽詭異尖叫,山中唯一可見的只有不遠處跳躍的火光,幾個軍士正在巡營,再遠一些便淹沒在黑暗中,難以窺見。

  風聲一動,看不見的枝葉便開始附和,還有到處都是的鼾聲。

  身下是堅硬的毛皮,腳面被風吹了,冷得厲害。

  為了快速趕路,他們沒有落帳,李星洲環視四周一眼,心中有些悵然。

  不知不覺,從瓜州出發已經六天,算算時間,他們應該已經進入蘇州境內,他幾乎每天晚上都會做這樣的夢,平平淡淡,一如往日之事,可每次醒來,都是一身冷汗。

  因為他有些怕了,怕這一去,那些夢,那些點點滴滴,全會破碎。

  所以,有人說塵緣羈絆使人怯懦。

  它讓人心生嚮往,又恐懼敬畏,害怕失去,於是自然便有人追求超然物外,無牽無掛,「世上更無羇絆事,壺中別有自由身。」

  若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心無掛念,無憂無慮,豈不美哉?

  李星洲不這麼認為,超然物外?看破紅塵?逃避推脫只說懦夫行徑罷了.....人生降世,便染塵俗,哪會有什麼超然物外?自我逃避的藉口罷了。

  即便再難再累,這份憂心和害怕,他都會承擔,因為他生而為人,是人總有遺憾,總有牽掛,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願人長久.....

  沒錯,此事古難全啊......

  此時此刻,離家千里,牽掛千里長,再想起這些蘇先生的詞,李星洲反而有了不一樣的感悟。

  夜風蕭瑟,明日他們就會進入蘇州腹地,前方斥候已經發現蘇州城的位置,但蘇州並不是目的地,他們將在安蘇府東北部轉向西北,然後繞過蘇州,走迷山道進入瀘州。

  ......

  時至今日,他到底是李業還是李星洲?

  這已經不重要了,其實從他決定冒險去營救小姑慶安公主之時,他便明白,自己已經回不去了,如今,到達這個新世界半年之後,李業已經不是李業,而是李星洲了。

  他繼承李星洲的身份,背負李星洲的罪孽,承擔李星洲的責任,延續李星洲的人生.......

  自己就是李星洲,這是他的新人生,傾注心血和靈魂之人生,哪怕還有機會,他也回不去了。

  ......

  在這種年代,山中行軍其實是很危險的。

  第七天,他們小心翼翼行進,跟著嚮導走蘇州北部迷山。

  這山可不比後世的人工綠化,樹高十餘米,毫無枝幹,遮蔽日光,山中不見天日,即便是白天也要點著火把才能正常走路。

  地上都是厚厚的青苔和齊膝深淺、嫩滑多水的寬葉草,一路過,褲腿鞋子都濕透,冰冷異常,還到處是看不見的毒蟲和看得見的螞蟥。

  螞蟥這東西看見了也沒用。

  人馬一經過,它們就會從周圍灌木、草叢中吸附到人和馬的皮膚上,吸食血液。

  它們會釋放有麻醉效果的體液,麻醉人的皮膚,使得它們口器咬開皮膚時人根本沒有任何感覺,等後知後覺之時,人和馬都爬了許多這種恐怖的吸血蟲,被吸取大量血液。

  如果沒有熟悉路況的嚮導,他們恐怕早就迷失在這山林之中,前進比想像中要艱難,時不時也會聽到猛獸的叫聲。

  其實這些猛獸反而比毒蟲安全很多。

  好比鯊魚和虎鯨,人們都怕鯊魚,卻不怕虎鯨。可即便是最大的鯊魚大白鯊也是虎鯨的食物,比兇猛,鯊魚和虎鯨根本不是一個量級,可為什麼人們還是怕鯊魚不怕虎鯨呢?

  那是因為鯊魚是未進化的魚,智力低下,見到生物就會本能的撕咬,見到人也是,很多人因此致死。其實人脂肪含量少,並不是它們喜歡的食物。

  虎鯨屬於鯨目、海豚科,是世界上最大的海豚,大腦容量是大白鯊的250倍,非常聰明,它們能識別各種動物,喜歡交流,對人類友好。所以即便虎鯨兇殘好戰程度堪稱海洋霸主,人類還是覺得它們很可愛,並不懼怕。

  道理就是如此,那些無意識的,本能驅使的傷害才是最恐怖的。

  老虎,狼,熊等智力比較高的動物即便遇上它們也會估計實力差距,主動退縮,趨利避害,但那些智力低下,只靠本能行動的動物就成了最大威脅。

  比如各種毒蟲,蛇類,還有野豬群。

  李星洲年幼時在鄉下村子和爺爺一起生活,那時野豬會糟蹋莊稼,當地派出所派一隊人用自動步槍去狙殺,結果驚動野豬群,7.62口徑的步槍彈,有些野豬連中七八槍還死命的衝過玉米地來咬人,兇悍程度如同陸地輕坦克,嚇得沒經驗的警員丟了槍不要命的跑。

  李星洲明白這些沒智力的野生動物恐怖之處,一旦受驚絕不是人力能抵擋。

  所以出發之時他除了請嚮導,還請了幾個經驗豐富的獵戶,這些人能幫助他們避開那些動物。

  重重準備之下,行軍並不是最快,但也比較順利。

  第八天下午,他們已經繞開蘇州,從迷山北部進入蘇、瀘交界地帶,走上石板鋪設的古馬道,只要再走一天,他們應該就能到瀘州境內。

  李星洲正一邊吩咐狄至到後邊督軍,一邊在心裡規劃接下來的行程,前方帶旗的斥候卻匆匆跑過來:「報!王爺有急報!」

  李星洲抬頭:「怎麼回事?」

  「王爺,前方一里左右有大隊人馬,車三十二輛,人數過百。」

  「看得出什麼人嗎?」李星洲問。

  斥候道:「車頭插旗,些的是『汪』字,像是大戶商家。」

  李星洲皺眉,大戶商家,走迷山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