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二,王府門口匯聚大很多人。
四輛馬車等待王府門口,插著王府的旗,眾人堆擠門口,幾乎水泄不通,到了這下,兩個小丫頭還是忍不住小聲哭了出來。
「好了好了,我又不是不回來。」李星洲笑著擦掉兩個丫頭眼角的淚花,抱了抱,然後道:「我不在你們自己照顧好自己,若有什麼事就跟嚴總管或者詩語姐說,我交代過他們。」
兩個小姑娘癟著嘴點點頭,阿嬌也過來,把一個香囊遞給他,眼淚汪汪的都快掉下來了:「世子,這是我去鳴音寺求得的,能保一路平安,你要時刻帶在身上。」
他點點頭,將小姑娘抱在懷中:「要是無聊寂寞,可以來王府找月兒、秋兒。」小姑娘點頭,然後嚴毢、嚴昆也上來一一道別,還有新搬到城南的李譽一家,皇叔李昱,他的妻子和女兒。
這小堂妹之前還來府上給他拜年,十分可愛,不過畢竟年紀還小,根本不知道發生什麼事,只知道揮著小手,用稚嫩而口齒不清的話說著「哥哥再見」。
引來眾人一陣鬨笑,離愁也消散不少。
最後就是德公,德公看他一眼,然後撫須道:「好男兒志在四方,顧家是好,但也不能為之拖累,這其中的度,你自己權衡把握。一到瓜州,再無陛下庇護,也無眾人幫忙,自己也要多注意言行,畢竟那可不比京中。
還有,楊洪昭其人雖謹慎小心,可心中卻很傲氣,可切莫擺著架子惹怒於他,現在瓜州是他大權獨攬,不然到時就是想幫你也幫不上。」
李星洲拱拱手:「哈哈哈,我知道,多謝德公提醒。」
「哼,不要老每個正形,你知道便好,這次去陛下就是想讓你去那逛逛,潑灑天恩,可老夫知道你小子自有本事,若有機會建功立業也未嘗不好。」德公又低聲在他耳邊囑咐。
他點點頭,德公這是在叮囑他。李星洲也不傻,如今瓜州局勢,楊洪昭雖是帥軍之將,可其實行駛職能幾乎如同節度使,瓜州附近軍政大權一手在握,他不會傻到去擺什麼架子得罪楊洪昭。
牽好寶馬,帶著三十個護院,還有嚴申,隊伍出發了,眾人跟著車隊,要將他們送出城門,他答應了。
自前朝丟失北方養馬之地後,景朝馬價一直居高不下。
他這匹棕紅戰馬是皇叔李昱送給他的,是難得血統比較純的大宛馬,馬蹄大、骨架寬、速度快、耐力好、性格溫順,天生為戰爭而生。
大宛馬與中華民族有緣,有一段傳奇故事,可以說若無大宛馬,說不定中國歷史走向就會不一樣。
大宛馬又叫汗血寶馬,但其實汗血很大可能是馬鬃上的寄生蟲造成的,並不是馬的汗水真的如血。最初漢代張騫出塞歷經千難萬險回歸後上報給漢武帝,認為大宛馬可以幫助漢朝軍隊抵抗匈奴。
漢武帝大喜,派使者帶金子鑄成的馬不遠萬里去買一匹馬種,結果雙方談不攏,使者被大宛國殺了。
漢武帝大怒,下令大將李廣利西征,大宛在如今烏茲別克斯坦、塔吉克斯坦和吉爾吉斯斯坦附近,與大漢王朝相距萬里。
可即便如此,李廣利依舊不遠萬里,攻到大宛國,大宛人無法抵擋漢軍攻勢,殺了國王向漢帝國投降,自此李廣利得數千匹大宛馬,也就是汗血寶馬,在大宛建立一個偽政權後離開,將寶馬帶回漢帝國。
這也是大漢帝國「雖遠必誅」的由來。
而這幾千匹大宛馬在漢武帝命令下和蒙古馬,西域良馬雜交,大大改善漢朝馬種,使漢朝擁有強大的騎兵部隊,為之後漢帝國一舉覆滅匈奴埋下伏筆。
這種寶馬可不常見,加之如今景朝丟了北方養馬之地更是。
說千金難得一點也不為過,這匹是李譽皇叔送給他的,名叫「眉雪」,因為它全身棕紅,頭上眉心處卻是雪白毛色。
大宛馬其實沒有日行千里,夜行八百那麼誇張,但確實比很多馬跑得更快,耐力更好李星洲能感受出來,最重要的一點是這馬十分溫順聽話。
長長的送行隊伍一直出了城門,可依舊沒人離開,李星洲只得狠下心來,命令眾人折返,這要是再送下去,都到禁軍大營了。
王府眾人依依惜別,幾個小姑娘再也忍不住,哭得梨花帶雨,就連冷了半天臉的詩語也忍不住落淚。
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幾十人的隊伍向著禁軍大營的方向去,這一段路道路十分寬敞,足夠五六輛馬車並行。
沒走多久,遠處旌旗招展,第十軍大軍列陣,已經在禁軍大營外半里多的地方等他們了。
第十軍只有三千多人,但在列的卻不止,足足有五千多,每都一旗,每營五旗,列陣之後,到處都是迎風飄揚的旗子,除去人員還有輜重物資,食物補給就足足有四百多車,都用牛車拉。
多出來的兩千多人就是仆軍,兵部臨時招來調撥給他們的,大多都是市井中無事可做之人、無家可歸的流浪漢、乞丐、鄉野農夫之類,負責運輸輜重,替軍士著甲餵馬。
別的不說,第十軍一千多具重甲,步人甲、弩士甲、騎兵甲不一,平均下來重量每具四十斤左右,士兵不可能穿著這麼重的鎧甲行軍,一千多具多就是四萬斤左右,再加上大軍糧食,馬料,光這些就是十分繁重的負擔,沒有兩千多僕從軍,根本無法正常行軍。
狄至騎馬過來,向他匯報人數,集合情況,李星洲聽完點頭,然後命人升起帥旗,殺活羊,以血祭旗,隨著層層令下,大軍正式出發。
.......
李星洲騎馬走在前面,大部隊行到城南的時候,他讓狄至上前帶隊,他們有馬,眾多士兵可沒有,他沒有經驗,根本不知道如何控制行軍速度,不過可以慢慢學。
狄至得令後高興的上前,帶領全軍前進。
在南城門洞下,李星洲看到遠處等候許久的何昭,還有幾位開元府官員。何芊穿著一身紅色胡服,像一隻美麗活潑的蝴蝶,也跟在何昭身邊探頭探腦。
李星洲讓狄至繼續帶領大軍前進,自己帶著護院和嚴申打馬走過去,拱手笑道:「何大人親自來送我,真是受寵若驚啊。」
何昭老臉依舊沒什麼好臉色,一如平常,哼一聲道:「哼,你莫多想,咳,本宮......半官身為開元府尹,犒勞大軍自然是分內之事,朝廷也再三交代過,當然不能怠慢。」
他說得一本正經,李星洲內心卻毫無波動,甚至想笑,他當然知道老何在撒謊。畢竟他們可算不上大軍,他只是去督軍的,朝廷哪會下旨讓他這開元府尹特意來勞軍。
不過還是很暖心,何昭這人就這樣。
「哈哈哈,那多謝何大人關心了。」
「不用謝我,要謝就謝朝廷。」何昭一本正經的說。
然後他揮揮手,衙役們從門內趕上來一群羊,用繩子捆著羊角,五六隻一排,牽在一處,足足有百隻的樣子:「這些是我開元府犒勞軍士的。」
李星洲也不矯情,招手讓身後跟著的護院過來,讓他去找僕從軍的營長,讓他派人過來趕羊。
「你也不客氣一下。」見他毫不猶豫就收下了,何昭不滿的道。
這時何芊也從一邊竄出來,快速將什麼東西塞到他懷中,連忙退開。
李星洲拿起來一看,居然是一塊圓潤玉石,玉色青翠,上方開孔,掛了紅繩:「這是什麼?」
何芊東張西望,「是保佑你平安的東西,很普通的,就是普普通通的玉石......你不用在意。」說著踢了踢腳下石頭。
「謝謝。」李星洲點點頭,然後收入懷中,那邊,僕從軍的人已經過來了,十幾個不修邊幅的瘦弱男人,穿著簡單的青色布衣,在他命令下趕走羊群。
「我也想跟你去......」何芊突然抬頭道。
「胡鬧!」旁邊何昭瞬間黑了臉,周圍官員都投來驚異的目光,一個個目瞪口呆。
李星洲沒多想,只是覺得好笑,戳了她的額頭道:「我可不是去玩,那地方也不是玩的地方,要是無聊自己去王府找秋兒、月兒。」
何芊瞪了他一眼,臉蛋染上一層粉色,轉身噔噔噔跑了。
何昭看他的眼神卻兇惡得想要吃人一般,周圍眾人都不敢插話,不知為何,氣氛一下子尷尬起來,李星洲一臉無辜,他怎麼了?
.....
這時候,一匹快馬突然沖向南門,遠遠的高聲叫「聖旨!讓路!」
起初還沒聽清,可聲音越來越清晰,那快馬上帶著黃旗,上面的人穿著黃衣,眾人這才連忙讓開路,快馬上的軍士越過眾人,衝到軍隊行進隊伍前高喊:「天子皇孫,瀟王世子在嗎?世子在哪?」
這邊何昭和李星洲他們愣了一下,連忙招手:「世子在這邊!」
嚴申連叫兩聲,那黃旗快馬聽明白了,調轉馬頭折返,然後問:「哪位是天子皇孫,瀟王世子。」
「我就是。」李星洲道。
那黃衣軍士鬆了口氣,拍拍胸脯下馬:「還好趕上了,世子請接聖旨。」
眾人聽這話趕緊下馬,然後跪下。
黃衣軍士從懷中小心取出個黃綢包裹的盒子,去了黃綢,開了盒子,然後才取出白紙硃筆寫下的聖旨,清了清嗓子念起來。
「皇帝詔曰:茅土分頒,作藩屏於帝室;桐圭寵錫,宏帶礪於王家。嘉玉葉之敷榮,恩崇渙號;衍天潢之分派,禮洽懿親,盛典酬庸,新綸命爵........
咨爾李星洲,乃瀟親王之子,朕之孫也。醇謹夙稱,恪勤益懋,孝行成於天性,清操矢於生平,躬行不怠;念樞機之縝密,睹儀度之從容。授以冊寶,封爾為宗室平南郡王.....
戴恩綸於奕世,尚克歆家;固磐石於千秋,尤期永譽。
欽此!」
傳旨軍士念得十分大聲,中氣十足,李新洲卻有些懵,說到底,跟陳鈺之類的比起來他算文盲,這聖旨生僻字太多,沒聽太懂,回頭看何昭一眼,希望他提點一下,結果老何和身後的官員都呆住。
傳旨黃衣軍士小聲提醒道:「平南王,請接聖旨。」
「平南王?」
軍士一邊點頭,一邊將聖旨遞給他,然後從馬背取下一個很大的黃色綢布包裹,交到他手中:「王爺,這是冊寶和衣冠,陛下說平南王軍務在身,不必上謝恩表,只盼能不負聖望。」
說完上馬揚長而去。
李星洲還沒明白過來,何昭倒是先過來,有些不敢相信的看著他:「平南郡王......你,皇上居然加你為郡王!」
他一聽也愣一下,然後打開聖旨,逐行逐句去找,終於看到他認識的一行字「授以冊寶,封爾為宗室平南郡王」!
.......
楊洪昭匆匆穿過營帳,周圍來來往往的士兵都紛紛讓路。
軍指揮使楊建業跟在身後道:「父親,昨晚南邊來報,蘇州確實派人想從陸路過來,瀘州依舊搖擺不定,但我們派去瀘州的人從十幾天前就再沒回來,只怕有變。」
「朝廷那邊呢?」楊洪昭邊大步走著邊問。
「朝廷後續援軍明日就到,神武軍第三廂和第四廂攏共五萬將士,全歸父親指揮,和他們一起來的還有輜重糧食。」楊建業興奮的道,自鞍峽一敗至今,這是最大的好消息了。
楊建業頭也不會往前走,周圍軍士紛紛讓開:「不錯,安置營地準備好了嗎。」
身著官服的瓜州知州跟在身後連忙拱手:「回稟將軍,已經召集當地青壯準備好了,就在瓜州城南。」
「陛下派的督軍有消息嗎?」
說到督軍,身後幾人臉色都微微有些不好看起來。
楊建業從懷中掏出一封信遞上:「父親,這是朝廷來信,本想早上給你看的,一時匆忙忘記了,朝廷派出的督軍使是瀟王世子李星洲,而今陛下已加其為平南郡王,現在估計在南下的路上了。」
說完眾人都無話,李星洲京都大害的名號誰人不知誰人不曉,沒想偏偏皇上也不知怎麼想,卻這時候派他來督軍。
楊洪昭不說話了。
瓜州知州搖搖頭:「上次壞事的是太子,這次......」
楊建業也一臉不悅:「呵,以李星洲在京都的名聲......可比太子難伺候不知多少。」
「慎言,小心禍從口出。」楊洪昭嚴肅道,兩人都閉上嘴不說了。
不一會兒,他們就到目的地。
大營外圍柵欄泥地里,一堆士兵圍在一處,中間的泥地上跪著四個人,兩個穿著皮甲的士兵,還有兩個衣著襤褸的農民,一個五六十年紀,一個只有二十多的樣子,旁邊還放著一具士兵屍體。
聽有人叫將軍來了,眾人連忙讓開條道。
「怎麼回事?」楊洪昭面無表情的問。
一名都頭拱拱手,小聲靠過來道:「將軍,這兩農夫殺我們一個兄弟,可....可這三人做事也不安分,他們......」
楊洪昭聽著直接越過他,居高臨下看向瑟瑟發抖的兩個農民:「你們說。」
老人嚇得說不出話,年輕一些的農夫猶豫片刻後哭道:「大人,是他們!他們三個畜生先糟蹋我妹妹的,我跟父親勸不住,情急之下......情急之下才動手的,可一不小心,一不小心.......」
楊洪昭轉頭看向旁邊的屍體,屍體後頸處有長長刀疤,蔓延到脖子,血肉都翻過來,面無血色,是流血太多。
兩個被綁住的士兵也低著頭,沒有要辯解之意,畢竟他們被衙役當場抓獲的。
眾人目光都匯聚到他身上,楊洪昭對兩個農夫道:「殺人就要償命。」
頓時,兩人面如死灰,目光黯淡下去,抱頭哭起來......
「不過按軍法,未經允許強搶民女也是死罪。」他接著說。
兩個士兵瞬間大駭,連忙磕頭:「將軍饒命,將軍饒命啊!」
楊洪昭沒說話,而是轉頭問兩個農夫:「你們誰下的手。」
兩人對視,似乎明白什麼,年輕兒子剛要開口就被老人攔住:「將軍,是老頭我,老頭子我動的手,用家裡的柴刀,就照著後面砍了一刀。」
「父親!」兒子剛說什麼,被老人用肩膀推回去:「你聽我說!你還年輕,我是半截身子入土了,你莫衝動,你給我好好想,好好想!」
兒子淚流滿面,終是說不出話。
楊洪昭見此,面無表情道:「這老頭殺我軍士,罪不可赦,這兩個敗類違反軍紀,壞我軍威,將三人帶下去,明日午時,營門口一道斬首示眾。」
說著看一臉悲憤的年輕農夫一眼:「給他兩貫錢,放他走吧。」
楊洪昭說完,周圍士兵都默默不敢出聲,連忙答應下來,然後都頭下令,將兩個士兵還有老人拖走,眾人逐漸散去。
......
「父親何必袒護那農家。」眾人散後,楊建業不爽的道,瓜州知州卻一言不發。
楊洪昭回頭,意味深長的看了自己兒子一眼,然後搖搖頭:「回營吧,多調些人手到南邊去,你今晚就去南邊戍守。」
「啊.....」楊建業有些不樂意,卻也只能領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