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世子快跟我去看看!」
李星洲正和月兒調香水,融蜂蠟,他最近讓祝融幫忙燒制了幾件專用的工具,小漏斗,帶刻度的攪拌瓷棍,他正教月兒怎麼用,就在這時院子傳來呼喊聲。
出門一看,居然是滿臉喜色的鐵牛。
「大膽,大呼小叫的,也太沒禮數了!」被打斷的月兒撅著小嘴不滿道。
鐵牛也反應過來,一臉慌張,他剛剛直接衝到院子裡大呼小叫,確實沒大沒小......
「世子,俺......俺只是一下子......一下子......」
見他嚇得跪倒在地,言語結巴,李星洲讓他起來:「沒事,你有什麼急事直說。」
鐵牛點點頭然後站起來拍拍灰:「世子,關二弄出來個東西,你去看看,一下就可以磨出個火池來!」
「火池?」李星洲有些不敢相信的問:「你說火藥池!」
鐵牛連忙點頭,臉色漲紅。
「走,帶我去看看!」李星洲也迫不及待起來,三言兩語交代給月兒,匆匆就跟鐵牛離開了。
火藥池是遂發槍關鍵部位,要磨成半橢圓形,是遂發槍加工中最費時費力的工序之一,不同於槍管,因為它體積比較小,不方便加工,一直以來王府工匠只能靠手工打磨,一個熟手的老工匠也需兩三天才能磨好一件。一直是制約遂發槍生產速度的主要原因之一。
關二?
李星洲一邊走,一邊在腦海里不斷回想,隱約記起來也是個王府中的鐵匠,不過年紀不大不小,印象也不深,畢竟王府現在有十幾個鐵匠,其它的木匠,瓦泥匠也不少,他不可能一一記著。
來到河邊工作間的時候,十幾個鐵匠已經圍在那,都看著屋裡嘖嘖稱奇。
鐵牛在後面高喊了一聲,「世子來了!」
大家紛紛回頭,然後不約而同讓出一條道來。
李星洲迫不及待穿過人群,都來不及回應眾人招呼,便看到前方一台手動的轉輪車床,和他一開始讓趙四做的很像,可工作部不一樣,顯然改過,改成一塊橢圓的生鐵,表面參差不平。
「世子!」一個中年鐵匠激動的跪下。
「你是.......」
「小人關仲!」那鐵匠連忙道。
關仲?隨即李星洲馬上明白過來,在這時代識字讀書的人比較少,能給人取名的父母不多,所以很多都是用「伯仲叔季」來叫兄弟幾人,家中老大就叫某伯,老二就是某仲,老三某叔.......以此類推,關仲就是關二的意思。
「這東西就是你弄的?怎麼用。」李星洲直接問。
關二得意一笑,然後道:「我用給世子看看,其實小人只是改了一下,大多還是世子弄的東西。」
他一邊說著一邊給李星洲演示起來,將一小塊鐵片固定在工作部下方的台子上,然後用腳踩下新加的踏板,然後鐵片就被抬高,他飛快轉動大輪,工作部轉動得飛快。
李星洲一下子明白過來,關二給它加了個槓桿,並通過轉動的橢圓工作部代替人工打磨!兩者一接觸就發出令人肉麻的摩擦聲,經一次摩擦,固定死的鐵片上已經出現了一個小小的印記,大概只有幾毫米深,李星洲知道,只要有了這個印記,之後就會越來越快,越來越順利!
果然,鐵牛幫忙在新磨出的豁口上抹豬油,接著鐵皮再次被踏板抬起來打磨。
通過不斷重複,大概過去一個多時辰,關二已累得滿頭大汗,中途李星洲讓他休息一會兒他也不歇,滿臉樂呵,搖搖頭接著干。
一個時辰左右,火藥池已經初具雛形,只要稍作加工就能用了!
李星洲心中激動,連忙問:「這做一個火藥池需要多久!」
關勝拍著胸脯道:「世子,用這個東西,就我和鐵牛兩個,一天能磨三到四件藥池出來!」
四件!
李星洲確實驚了,隨著水力落錘不斷落成,槍管生產速度正不斷加快,可需要手工打磨的火藥池卻大大限制生產速度,導致王府現在一個月只能生產十幾杆遂發槍,一年只能生產兩百杆左右。
現在火藥池兩人一組,一天能產三四件!
也就是說將王府內負責生產槍管的鐵匠除去,一天能產十二到十五件左右,除去休息,一個月保守估計也能產三百件!
一年內,如果事情順利,更多水落鍛錘相繼建成,王府能生產三千遂發槍!
兩百之三千,產量可謂天差地別!
而一切的改變,只因為這名叫關二,名不見經傳的鐵匠一個小而簡單的發明。
果然智慧火花總在經驗積累沉澱之地,最容易爆發出來。
「賞!」李星洲高興的大手一揮:「關二,本世子賞你兩百貫!」
兩百貫!
在場鐵匠都聽呆了,畢竟很多人辛苦一輩子說不定也不值這兩百貫,就連關勝自己也呆了。
李星洲拍拍關二的肩膀,高興道:「你應得的!」心裡卻明白,這小小的智慧何止兩百貫,知識無價,雖是小改動,可其帶來的效益即便兩萬貫都不過分.......
「不可!」一個五十多歲的老鐵匠突然插話,他一說話,圍觀的鐵匠都安靜下來。
李星洲正在興頭上,有人插話忍不住皺眉,看得出這老鐵匠比較有威望,因為他一說話,別人都不敢說,可總覺得他眼熟。
老鐵匠撲通一聲在他面前跪下,然後拱拱手,言語誠懇的說:「世子,此事萬萬不可啊,這種玩意怎麼能代工呢?這樣一來誰還會學祖宗手藝啊。用奇技淫巧代替真本事,年輕人也會變得懶惰,不老老實實做工,不認真學藝,時間長久了就連自己本來手藝都忘了,那就是欺師滅祖啊!
祖宗手藝,可是千百年來代代相傳,薪火相承的東西,能延續不斷是多不容易,世子一定要好好想想啊!不只是為一時貪圖便宜,也為後代子孫,根正風氣.......」
老鐵匠越說越激動,最後他居然一個人說得聲淚俱下,連連給他磕頭,圍觀的有些鐵匠都開始動容了。
關二聽了也一臉為難,小聲道:「世........世子,這銀子俺不要了。」
李星洲臉上笑容已經完全掩去,一抬手,示意關二不要說話。
他終於記起來為何覺得這老頭眼熟,因為起初使用水落鍛錘的時候這老鐵匠就找他談過,表示反對,所以才被調來打磨藥池的。
「馮同強?」
「正是老朽,沒想世子還記得。」老鐵匠抹去眼淚,受寵若驚。
李星洲臉色越來越難看,心中有一股怒火緩緩醞釀,升騰,他沒讓老鐵匠站起來,有些人還是跪著的好。
他能感受到周圍氣氛的變化,鐵匠們大多都是將心思心血投入到自己手藝中的老實人,哪會想那麼多呢,有人說得稍有道理,便也信了。
李星洲面如寒霜,一邊踱步,一邊道:「上次水輪之事你就找本世子說過,說的跟此次也差不多,本世子覺得你有一點說得是對的,做人,心有祖宗,自問良心,不能做愧對先祖之事。」
馮同強跪在地上連忙點頭,剛想起身,李星洲卻冷聲道:「本世子沒讓你起來!」
冷不丁的一句,周圍人呼吸一滯,空氣瞬間冷下來,終於有人發現氣氛不對了.......
平日裡世子對他們都是和和氣氣的,從沒見過世子這副表情,所有人都不敢說話了。
李星洲看著跪在地上發抖的老人,他本不想如此的:「抬頭,本世子問你,你一口一個先祖手藝,薪火相傳,那數千年前先祖茹毛飲血,風餐露宿,你為何不也一起學?千年前祖宗匠造手藝用的都青銅,你從哪裡傳來的打鐵手藝?你又是偷師還是欺師滅祖,另立門戶了!」
李星洲一句比一句嚴厲,問得馮同強目瞪口呆,完全答不上來。
「一口一個欺師滅祖,伶牙俐齒,搬弄是非倒是一流,千年前先祖用銅器之時塞外異族還用石塊木頭,百年前先祖用堅利鐵器之時塞外異族用的是粗製爛銅!
所以先祖總能百戰百勝,驅逐蠻夷,威震四方。
可現在倒好,如今遼國以鑌鐵為號,鑌鐵軍器居然反過來遠勝我朝刀兵,先祖的臉都被你這種人丟盡了!」
眾人聽得低下頭,跪在地上發抖的馮同強一句話說不上。
李星洲大聲怒斥:「抬頭!」
所有人嚇了一跳,老鐵匠也趕忙抬起頭來。
「不思進取,故步自封還以先祖為藉口?你家祖上還真是職業背鍋俠啊,先祖若知有你這樣的後人,怕要氣得從墳頭爬出來!誰欺師滅祖,心裡沒數嗎。」李星洲說完冷冷看了他一眼,心中火氣依舊旺盛,這種情況雖然有預料,可真遇上依舊令人火大。
「從今往後,本世子不想在王府見到你,滾吧,越遠越好!」李星洲毫不留情的道。
馮同強呆了,剛想爭辯,可李星洲根本不給他機會:「你什麼都不用說,還有,好好記住,王府之事,若敢在外亂說、嚼舌根,本世子就送你去見敬愛的祖宗!」
李星洲面如寒霜,話說得很重,老鐵匠被嚇得呆滯,連連點頭,然後屁滾尿流,頭也不敢回撞開眾人,爬出車間。
他這才回頭,看著眾多噤若寒蟬的鐵匠。
「起初讓趙四幫我找人時,便刻意交代,儘量要年輕人。趙四說年輕鐵匠手藝不及老鐵匠,做活疏忽,本事不夠,本世子卻堅持要你們這些年輕的,知道為什麼嗎?」
他說著拍了拍鐵牛的肩膀,鐵牛是眾人中最年輕的,比李星洲大四歲,才二十出頭,鐵匠們都搖搖頭。
「因為年輕人思緒想法,都還沒被老古董徹底禁錮!」
李星洲環視眾人:「手藝可以練,可以改,可若活到像馮老頭那種地步,即便手藝再好也不是我想要的。我剛說過,先祖的銅鐵器物,總比塞外異族好,可到現在,你們誰能造出遼國鑌鐵嗎?」
眾人低下腦袋,慚愧的搖頭。
「到了現在,塞外異族鍛造手藝反而超過我們,這才是愧對先祖!」李星洲重重的道。
「不思進取,毫無建樹革新,就以先祖為藉口,自我安慰,還沾沾自喜,自以為了不起,這就是馮老頭話里的意思!」
「所以我才要年輕匠人,因為你們年輕,熱血,思緒活絡、靈動,總能有好的點子和方法,而不是故步自封。」李星洲說著指了指關二:「比如這次關二所做的。」
「這才是對得起先祖,先祖們日月冥思,不斷革新進步,所以他們總能遠超塞外異族,刀槍總是更利,甲冑總是更硬,弓弩總是更強,這才是身為後輩當恭敬承習的地方!進取革新,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李星洲一字一句,擲地有聲。
在心裡也慶幸他發現得早,要是晚了,與馮同強那樣的鐵匠久待,王府寶貝工匠十有八九都要被他給洗腦了!
眾多工匠聽完後仿佛恍然大悟,大多心潮澎湃,臉色漲紅,都連連點頭。
見大家如此,李星洲鬆口氣,臉色轉好,笑道:「關二此次革新改進轉輪車床,功勞巨大,賞銀子兩百貫,下午工時完後自己去找王府總管支取,想他請吃飯的可不要錯過。」
關二這下連連點頭,滿臉喜色,趕緊拜謝,鐵匠們都哈哈笑起來,圍靠上去.......
........
「陛下何事如此高興?」田妃一進坤寧宮,便見到皇上正在花園小亭中寫字,臉上都是笑意,自從鞍峽口戰敗後,皇上已經許久沒這麼笑過了。
「田妃,你來看看朕這字寫得如何。」皇上招手道。
田妃從隨行婢女手中接過籃子,然後獨自走過去,小亭在池中,上亭子的路口站著兩個門神,內廷司總管福安以及上直親衛指揮使衛離,兩人如同皇上的影子,田妃早就習慣。
見她過來,兩人恭敬行禮,然後便放行了。
田妃提著籃子,緩步靠近,才發現皇上寫的是詞,正是當下名滿京都,四處傳唱的《青玉案.元夕》。
陛下正好寫到「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一句。對於這詞,她也喜歡得很,其實只要稍有詩詞造詣,又喜愛詩詞之人大概都難不為之折服。
最近還聽許多文人都說一曲《青玉案》,往後再無上元詞,大抵就是如此的,這詞當得起這評價,好到很多人光是看看都望而卻步,不敢提筆。
不過說到作詞的李星洲,田妃卻是萬萬想不到的。
她對李星洲其實還算好,一來李星洲幼時是自己的兒子李昱養子,算一家人,二來李星洲是皇后直系孫子,所以她見過幾次對這孩子都比較客氣,皇后是後宮之首,她自然不會無故得罪。
可關於這孩子的不好傳言她也聽得耳朵起繭,所以實在沒想到這孩子居然有如此才學,大概是天生神童吧。
皇上寫完,就將字遞給她看:「如何?」
田妃點點頭,靜靜的看,也不多話。
「你說是字好還是詞好。」皇上問。
田妃想也不想:「詞好。」
「哈哈哈哈,你呀,一如既往心直口快。」皇上也不惱怒,高興一笑,然後將字放下:「若是皇后肯定說字好,若是福安,肯定說詞是詞,字是字,不可一概而論,至於衛離麼......他根本看不懂。」
皇上這麼一說,田妃也被逗笑,邊笑邊道:「皇上今日為何高興,還有此雅興。」說著她將籃子放下,裡面是她精心製作的茶糕,皇上最近勞神,精神不好,她就做了這些清新不膩,能提神醒腦的糕點。
皇上嘗了她的糕點,然後說:「你看朕的字,難道還猜不到嗎?」
田妃一愣:「莫非皇上高興是為世子?」
皇上點頭,放下手中毛筆:「今早朝議,朕想選出一位皇家子嗣領禁軍新軍,沒想王越第一個跳出來舉薦星洲,朕起初還有些生氣,因為最近聽說相府與王府關係來往密切,他怕是徇私。
可沒想隨後何昭、季春生、湯舟為、魯節、陳鈺、毛鸞等人都站出來舉薦星洲.......」
田妃聽了心頭一震,她雖不關心朝政,可這些人她是知道的。
通中書門下平章事王越、開元府尹何昭、戶部司戶部使湯舟為、鹽鐵司鹽鐵使魯節、翰林大學士判東京國子監陳鈺、工部判部事毛鸞.......這,都快小半個朝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