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百二十四、皇帝的冷血+蘇半安

  這幾天,李星洲親自作了一副撲克牌,用的是小快硬紅木板,讓趙四幫忙拋光表面,然後經過燙煮,韌性很好,有空的時候可以和兩個小丫頭鬥地主。

  後來何芊來過一次,於是鬥地主的就變成她們三了,李星洲想接手,小姑娘就像護食的小老虎,露出兩顆虎牙示威。再後來詩語也時不時回來,於是三人地主變成四人地主,或者炸金花,升級之類的玩法。

  何芊對詩語很不滿,老是悄悄來自己面前告狀,說她賣弄風騷,小心眼報復她之類的,可依他看來,小姑娘不過是對比了別人的胸口和自己的胸口,然後受到成噸傷害,因此誣告。

  李星洲想好好收拾收拾這熊孩子,還真把這當自己家了.......

  不過考慮到自己還在他爹手下當差,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只好放過她。

  正好這幾天李星洲也忙不過來,很多事情總需要時間發酵。

  王府新收購的兩處酒樓開張,他要出席,作為聽雨樓的分店,加上將軍釀,特殊菜系的噱頭,還沒開張早就名聲在外。而且最近很多人在上元詩會之後已經逐漸將京都第一才子的名頭套到李星洲頭上。

  總之他只要往那一站,號召力極強,生意很快就紅火起來,嚴昆最近忙得暈頭轉向,幾乎找不著北,除去酒樓本身的生意,連鎖的車轎服務業也要擴大,要和周邊車夫轎夫詳談。

  還有後山的火藥生產車間逐漸穩定,工人們已經逐步熟悉工序,嚴申身為監管人倒是十分合格。

  而王府門外的第二座和第三座水力驅動系統也開工了,有了第一座的經驗,工程進度很快,區別於被李星洲用來粉碎石墨的第一座,後兩座將用於鐵器鍛打,包括冷兵器,甚至槍管鍛造成形,所以在工作部上會有少許改動。

  工匠們幹得熱火朝天,畢竟一份高報酬的動作並不好找。

  不過這些都不是大事,大事在於南方的戰事影響可不光對於朝廷,南方水道在蘇州一帶被切斷,眾多商船無法南下,導致很多大商根本沒法做生意了,接連的就是一連串的牽連。

  那個大商戶誰手下沒有幾百上千張嘴等著吃飯,加之水路一斷,很多面商囤積的麥面也賣不出去,江州一代的鐵礦,海鮮,獵戶的貂皮,獸皮,人參等等,都開始滯銷。

  而最慘的是江州、開元附件的造船廠,平時水道順暢,他們一年為大商人們造上一兩艘大船就夠一家老小吃飯,衣食無憂,這樣的船廠每處可都養活著眾多工匠。

  可現在水道不通,跑水路的商人們大多無生意可做,血本無歸,哪會有人訂製大船,即便之前訂的也開始反悔,紛紛不知所蹤。

  江州和開元一代幾個大的造船廠都面臨倒閉的困境,很多人都上官府討要說法,結果可想而知。

  最嚴重的是,這幾天數十個大商人帶頭,眾多工人、百姓、獵戶都天天跪在午門之外請願,希望朝廷快點平定蘇州,否則他們都活不下去了......

  據季春生說人數眾多,少說也有數千,人數還在不斷增加,午門前黑壓壓的都是。

  已經連續好幾天,他們不吃不喝,就跪在午門前,起初武德司趕人走,還動手傷了幾個,甚至爭執中有人失手打死了人。

  雖然流了血,可他們堅持不懈,打死也不走,後面不用武德司動手,就有人餓死在午門前,聚集的人也越來越多......

  後來皇上沒辦法,親自出來說話,安慰這些商人和百姓,並許諾處理蘇州的事,眾人才逐漸離開。

  事情是壓下去了,李星洲卻知道沒那麼簡單,太子那二逼的一撞毀了禁軍幾乎所有的戰船,那麼多大船可不是一時半會能造出來的,估計需要個幾年。而想進軍蘇州,走水路最好,陸路會十分艱難。

  楊洪昭現在都在瓜州下水寨了,顯然是不準備立即進軍的。

  「這次皇上也十分為難,好幾天徹夜召集樞密院和政事堂的眾臣議事也沒什麼結果。」季春生喝著將軍釀,夾了顆花生米道。

  李星洲也喝了一口:「事情要是有那麼簡單就好了,這種事就是議上一兩個月都算是正常的,而且最後十有八九沒什麼切實可行的方案吧,說來說去還是要看楊洪昭的。」

  「世子,某不明白,就不能走陸路嗎?非要等船造好。禁軍十幾萬大軍,走陸路過去就不信蘇州能抵擋。」季春生不解的皺眉。

  李星洲喝了一杯,然後道:「不是不行,是耗不起,陸路道路崎嶇難走,風險太大,從京都走陸路道蘇州,走路都需要一個月,加上軍隊輜重物資,十幾萬軍隊去,加上運夫,輔兵,估計都能有五六十萬人,需要數不清的錢糧不說,也容易半道出事。

  到逼不得已的時候皇帝怕真會派人走陸路去蘇州,可也不會太多。依我看去蘇州還不如去瀘州。」

  季春生悶了一口,然後齜牙咧嘴吐了口氣:「為什麼?」

  李星洲夾了塊油炸排骨,這是季春生的妻子做的,一個四十來歲的普通婦人,手藝比不嚴炊差:「蘇州大局已定,從陸路去走不了多少人,而且肯定沒有當地人熟悉路況,現在蘇州是萬眾一心,大軍一入鏡肯定就會被知道,太危險。

  瀘州現在還搖擺不定,又在蘇州後方,現在蘇州肯定想方設法要拉攏瀘州,或者脅迫瀘州加入他們,要是穩不住瀘州,兩地一起坐大,最後可能就沒法控制局面了。

  瀘州就像牆頭草,哪邊來了聽哪邊的,所以當然先下手為強。」

  季春生似懂非懂的點頭,然後又道:「那皇上是不會派兵咯?」

  李星洲搖搖頭:「十有八九是要派的。」

  「為什麼,世子不是說很危險嗎?走陸路風險太大.......」季春生感覺自己腦子不夠用了,明明危險,還要派,皇上傻了嗎?

  說到這事,李星洲也微微皺眉,心裡有些不好過,他始終是個現代人,身處這樣的時代,有些價值觀他難以適應.......

  「因為要一個交代啊。」李星洲長嘆氣,然後飲酒一杯:「犯錯的人是太子,太子導致的這種糜爛局面,皇帝不可能把太子殺了吧?不殺太子,怎麼向那些靠著河運吃飯的農戶、獵戶、工人、商人交代?只有出兵才能穩定人心,你不是說了,午門外都跪著上萬人,死了幾個嗎......」

  李星洲明白這件事的影響之大,靠著景朝這條河運大動脈吃飯的人數不勝數。

  從關北路,到江州的寧江府,再到京都開元府,接京南路、嵬州、瓜州,到蘇州安蘇府,瀘州淮化府,甚至更遠的劍南路......

  這一大片幾乎占據景朝疆土半數還多,大多都是富庶繁華,人口眾多的地區,水道一斷,受影響的人根本數不過來,即便皇帝也必須給出交代,不然就真的是民怨四起了。

  尋常人可能會覺得只是場小敗,畢竟沒死多少人,還能再戰,可明白的人卻知道這一敗可比去年關北死了數萬人的那次嚴重太多。

  所以之前德公和冢道虞跟他說起這事的時候都是憂心忡忡,眉頭舒展不開,因為這一敗沒死多少人,卻斷了景朝的大動脈!

  太子要背大鍋......

  季春生瞪大眼睛,他沒想事情會這樣:「那豈不是.......豈不是讓他們去送死!」

  「大概率是去送死.....」李星洲嘆了口氣,所以他才不適應。

  後世高層權力爭鬥也有很多這樣的例子,但也不可能做到這種程度,用千萬人的性命換一人活,那可是真正的人命,而非利益或者權力之類的,人一死什麼都沒了。

  他都快忘了,這始終是一個君主專制、血腥、野蠻和黑暗的時代,不管披著怎樣光鮮亮麗的外衣。

  季春生似乎受到打擊,張著嘴半天說不出話來,畢竟要不是李星洲跟他說,他永遠不會明白這些道理,看見其中的黑暗。

  「季叔,這事也就跟你說說,千萬別外傳。」李星洲喝了一大口酒,熱辣的烈酒壓下心底的噁心,他也就能跟季春生說說心頭苦悶了。

  然後他接著道:「畢竟這不是你我能夠左右的,天下是皇帝的天下,太子是將來的皇帝,死多少人也在所不惜,不不只是皇帝,大臣們肯定也是這麼想的......」

  季春生也跟著喝了一大口,緊繃著臉皮,臉色漲紅:「世子不忍心吧......」

  「呵呵......」李星洲齜牙一笑,他始終比這個時代更加文明,這並非是自得,而是因為從小身處的環境所致,前世他即便再怎麼冷血也做不到皇帝這一步。

  「我當然不忍心,可又能如何。」李星洲搖搖頭,他總不可能提著刀去把太子剁了吧。又想起當初魏朝仁對他說過的,皇帝殺了數萬手無寸鐵投降叛軍之事,這皇帝確實冷血得可怕啊。

  季春生也不說話了,蒙頭喝酒。

  「我準備買兩個造船廠,順帶把工匠也買過來。」李星洲一邊夾菜一邊道:「這一敗很多人都要沒飯吃了,能救幾個救幾個吧,剛好我也想造船來著,雖然不知道河遠什麼時候能恢復。」

  「世子,造船廠可不便宜.....」

  「是不便宜,好在皇帝才給了我十萬兩。」李星洲又飲一杯道:「用那筆錢是給他積德,否則他這做事方式,死了都沒地兒要......」

  .......

  蘇半安帶著十幾個隨從,輕裝簡行,騎馬出了蘇州城北門。

  北門外,笑容滿面的丁毅早就在城門外備了酒席等著,上千裝備精良的廂軍列陣等在遠處。

  「特意來為徐公餞行。」丁毅拱手道。

  蘇半安皮笑面不笑,翻身下馬,來到案邊坐下:「要是真心實意,為何不讓我帶上家人?」

  「怕她們再瀘州不安全嘛,徐公此去是為我徐國擴土開僵的,家屬就放心留在蘇州享福,在下會替徐公照看好的。」丁毅和顏悅色笑著說,然後將酒倒上。

  蘇半安不說話,其實他心裡有數,曾經也很多次提醒過兄長,讓他注意蘇州那些商家大族,結果他的哥哥蘇半川除了派他出去賣命之外,就樂忠於囤積軍器武庫.....

  「徐公此去瀘州一帆風順。」丁毅舉起酒杯,蘇半安也跟著喝了一口。

  他看著對面這個笑容滿面,二十多歲意氣風發的年輕人,嘆服道:「以你的年紀做出這番事業,確實年輕有為,甚至能說驚為天人了,令人佩服。」

  「徐公過獎了。」丁毅一笑,也不謙虛,坦然接受。

  蘇半安自顧自倒了一杯,然後獨飲:「可我還是覺得你不該殺盡迷山山寨里的數千人。」

  「那是你殺的。」丁毅糾正道。

  蘇半安好笑的問:「有區別嗎?我們之間還用得著藏著掖著,明人不說暗話,你不下令我敢殺嗎?無論如何方先生對你也算有養育之恩,師徒之情吧,何必如此決絕呢?」

  「有區別。」丁毅不笑了,坐正身體,定定看著他:「我答應過師傅,不殺迷山人,可也不想留後患,迷山人風氣彪悍,放任之.....我不放心,你動手就不是我殺的,這不違誓。」

  蘇半安張張嘴,終是沒說出話來,可不知為何,他再次看了眼前的年輕人一眼,心底逐漸發涼......

  他滿飲一杯,然後站起來:「我不會回蘇州了,替我看好它,等人心穩定,我就禪位給你,前提是照顧好我的家人。」說完蘇半安頭也不回向遠處的廂軍走去。

  走到一半,他突然停下腳步,回頭道:「對了,雖然我不及你,但作為長輩還有一句教訓。」

  「洗耳恭聽。」隔著十數步,丁毅拱拱手。

  蘇半安看著自信滿滿,佇立風中的青年:「也沒什麼,一句老話,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說完他也拱拱手,轉身上馬,向廂軍陣列走去。

  很快,廂軍前方打起大大的「徐」字旗,然後排成長龍,緩緩向北方行去。

  蘇半安騎在馬上,看著北方蜿蜒連綿的迷山,在那後面就是燈火繁華的瀘州城了,心中五味陳雜,久久不能平靜,他也知道,他這一走就等於將蘇州拱手讓給以丁毅為首的幾大商家把持。

  可他不得不走,如果不走只怕連命都沒了......

  瀘州啊,他到了那裡又會如何?

  最好的情況無非就是瀘州知府服軟,讓他主持瀘州事務,再不濟也該能分庭抗禮,實在不行就偏安,瀘州知府也不敢拿他如何,畢竟身後是徐國。

  他其實一點都不喜歡丁毅,不過形勢所迫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