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公、蘇大人,瀘州那邊還是沒消息,派過去的人依舊沒回來,這已經是第五個了。」竹林小屋內,一個黑衣中年男子,武裝打扮的劍客向兩人匯報。
這些人都是當初方聖公叢吳王帳下帶出的精兵,一直追隨他。
這些人都使劍,不著甲,各個武藝高強,所以在瀟王帳下的時候就被稱為「畸劍客」,因為到了現在,軍中除去將帥配寶劍,是身份地位象徵,已經少有人用劍了。
畢竟上了戰場,劍不如刀好練好使,使不好還可能反而傷了自己,所以大家都覺得這些黑衣不著甲的傢伙很奇怪,就用「畸」來形容。
「瀘州若沒準確風聲,我們就背腹難安,不敢妄動啊。」方聖公用他難聽的聲音道。
一旁坐著的胖子蘇半川也點頭,不過隨即又笑起來:「話雖如此,但方先生不必太擔憂,淮化知府我還是知道的。瀘州我也去過很多次,那老傢伙為人軟弱,唯唯諾諾,沒什麼決斷,遇事只知觀望。若我們打贏了朝廷大軍,他肯定就把信使放回來了,說不定還會把他兒子送來。要是我們輸了,他肯定會帶著淮化一府的廂軍來攻打我們。」
方聖公不說話了,這下局面陷入困境,牆頭草並不可怕,可怕的是牆頭草有權有勢,手裡有兵,這就不好處理。
蘇胖子站起來,接著道:「我倒是不怕淮化府那老頭來攻我們,我給他兩個膽他都不敢,我怕的是皇帝反應過來,往瀘州派安撫制置大使。那老傢伙本來就搖擺不定,拿捏不准,到時朝廷的人一到,他十有八九就要倒向朝廷那邊了!」
方聖公也嚴肅起來:「據前鋒信報,朝廷大軍前軍萬餘,還有五六日就會到鞍峽口,過了鞍峽,見面一馬平川,他們的戰船就可以列陣排開,直逼蘇州。
據報前軍就有大小船隻一百五十多艘,加之後軍一百三十多艘,足足接近三百,若在水面開戰,對我們不利啊。朝廷欽差先行,估計過兩天就會到蘇州,到時可就是最後的機會了.....」
蘇半川點頭:「那便速戰速決,一戰而勝,然後立即派人去瀘州,瀘州知府那老傢伙聽到我們贏了,定不敢拒絕。」
「最好是親信,需要大人信得過又有能力之人才行。」方聖公用他難聽的聲音補充道。
「我四弟蘇半安是我最放心的,他能力出眾,為人處世都有分寸,還有頭腦,正好派他過去。」蘇半川挺著大肚子道:「若有他在瀘州,我們便大可放心,到時朝廷大軍一敗,瀘州知府也不敢違逆我。」
方聖公點點頭,讚許的拱手道:「蘇大人行事天衣無縫,方某實在佩服。」
蘇半川得意的哈哈大笑:「方先生哪裡話,不過是粗鄙之人的誇誇其談罷了,說到底,我們先要打贏這一仗才是,不知方先生能出多少人助我啊?」
方聖公拱手道:「方某說到底不過是閒賦散人,不能幫上大人多少,只有精兵八百可以助陣,請蘇大人見諒。
不過也請大人儘管放心,我這八百精兵都是從吳王麾下就追隨我的,各個都是以一當百的勇士。」
「哈哈哈哈,方先生哪裡話,你相助本官就已十分高興,哪會嫌棄。」蘇半川豪爽笑道:「再說當初方先生為救吳王身先士卒沖入主帥大帳,還受了這麼重的傷疾,像先生這樣忠義之人,只要在這便是給我蘇某面子,哪敢再求其它。」
說著他大氣的揮手道:「把東西抬上來!」
幾十個穿著蘇州廂軍軍服的大漢將幾大壇酒水、幾十袋大米、還有四車醃製羊肉和豬肉拉上來,陳列在竹林小屋外的平地上。
蘇半川拱拱手道:「蘇某粗人,也不喜歡擺什麼讀書人的禮儀,某知道這些都是方先生急需的,先生和你的弟兄們在這山中,補給不便,又不好露面,蘇某略表心意,也希望先生不要嫌棄我粗俗。」
「大人哪裡話,這確實解了燃眉之急,方某感激不盡。」方聖連忙作揖道。
蘇半川爽朗的大笑,然後在屬下攙扶之下才站起來,手艱難的夠著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塵:「那蘇某便走了,今日商議之事,望方先生謹記。」
方聖公點點頭,蘇半川轉身挺著大肚子出了竹林,很快帶著早在竹林外等候的幾百騎兵策馬離開。
方聖公收回笑容,旁邊的黑衣劍客上前道:「他來見聖公帶了三百多騎,山下還等著三百多騎,帶那些東西用不著這麼多人。丁家那小子每次來都只帶一人一馬。」
「吳舉,山中兄弟現在情況怎麼樣。」方聖公沒說什麼,反而是問起其它事情.......
腦海中也忍不住想起當年之事。
當初吳王不聽他的建議,讓前鋒冒進,又在冢道虞回師後一意孤行北上,以致大敗,十幾萬大軍被冢道虞打得七零八落,潰不成軍。
他們也在吳王敗落之後一路從武關往南逃,一邊逃一邊躲朝廷追捕。
皇帝心狠手辣,在武關殺了好幾萬叛軍不說,之後還並不想放過任何一個叛軍,大軍追擊不停,一路上嚴設哨卡,懸賞重金。
他們一邊逃命,一邊還要提防周圍百姓,甚至自家兄弟.......
最後天無絕人之路,他們在瓜州一代,通過認識的朋友買通市舶司官吏,半道轉水路,才僥倖躲開朝廷追擊,一路南下。
可這一路上兄弟們死的死,傷的傷,還有許多生病無法救治,大半人沒了,最慘的時候被朝廷軍隊圍困深山,糧食水源匱乏,寒冷刺骨,到了食死者充飢,析骸以爨的地步。
最後他們趁著冬天朝廷軍隊也抵不住嚴寒而後撤的機會逃到蘇州,躲在蘇州以北的迷山之中。
迷山因為水霧密集而得名,他們殺了幾窩盤踞山中的匪盜,在那開始重新開墾田地,打獵拾荒,當然主要的食物來源還是搶劫迷山道上的行人。
畢竟迷山道是連通瀘州和蘇州最近的陸路,商人車馬眾多,加之他們都是百戰精兵,那些商人家護院豈是他們對手。
不出兩年便闖出莫大名聲,也建起可以安家的寨子。
因為商人百姓都抱怨,知府也開始重視起來,之後兩年間先後派軍五次,結果蘇州廂軍次次落敗,只有一次小勝還是因為當時六月,天降大雨,山中發生泥石流,將他們的人當中截斷,導致前軍孤立無援,才有小敗。
即便如此,受困弟兄也以一敵十,廝殺到死,將蘇州那些酒囊飯袋的廂軍嚇破了膽,之後一聽說要出兵剿匪,很多廂軍甚至寧願冒著被抓住砍頭的風險也要逃走。
後來知府也怕了,與他們和談,結果幾次談話之後才慢慢發現,原來大家都是對朝廷不滿之人,於是乾脆結盟。
他們不再搶迷山道上的行人,甚至可以出錢請他們護鏢。
而在此前提下,安蘇府會每半年向他們提供糧食酒肉,畢竟他們當初不過五六百人,安蘇府是景朝最為富庶的幾個大府之一,養活他們這些人輕而易舉。
之後便一直如此,期間方聖公也因護鏢認識許多蘇州、瀘州一代大商戶,和蘇半川也常有合作,謀劃大事,一直到今日,那麼多年眨眼間便過去了。
......
思緒回歸,那邊吳舉道:「蘇半川送來這些,加上蘇州商人送來的,還有我們山中自己耕種的,足夠所有人吃上半年了。」
方先生點點頭,山中情況以不比當初,山寨也不是當初的山寨,只不過少有人知道罷了。
「你回寨子裡去,找人來把這些東西運回去。然後抽調八百個人出來,過兩天就到安蘇府聽候調用。」方聖公道,吳舉點點頭,然後騎馬離開了竹林小屋。
他又忍不住想到丁毅說的,「除了自己,誰都不可信。」
丁毅是他半個學生,當初他們初與蘇州知府結盟,可雙方都互相信不過,所以便提出交換人質,蘇州大商家把重要人質留在他們寨子中,保證安蘇府不會趁其不備出兵。
而他也將自己的好兄弟留在大商家中,保證他們不會劫商人車隊。
他手下好兄弟經歷那麼多生死考驗,死都不怕,這種小事自然也不怕。可那時蘇州商人那邊卻人人畏懼,畢竟那可是進土匪窩啊,一不小心說不定就會丟了命。
就在這時,小小年紀不過十幾歲的丁毅站了出來。
他身為丁家嫡子,年紀輕輕,卻有如此過人膽實,面對那些大人都畏懼不前的事毫無畏懼,從容鎮定,實在令人刮目相看。
所以他來寨子裡後,方聖公也十分看重他,悉心教導。
幾年後雙方關係得到改善,也不用交換人質,丁毅才得以歸家,丁家老一輩都看中他的膽識和擔當,便欽定他為下一任家主,在那之後丁毅也會時時來這山中看望他。
兩人雖不已師徒相稱而算朋友,卻有師徒之實。
思緒萬千,方聖公靜靜看著屋外被風吹動的竹林,起風了,看來很多事哪怕不願,也到了勢在必行的地步......
......
皇帝伸著手,宮女們圍著為他換上一身黑色金邊武裝,田妃站在一旁,正在收拾茶點,顯然才陪著皇上吃過。
「也不知王越和星洲到底搞什麼鬼,只說有東西要給朕看,還要去宮中演武場。」皇上搖搖頭道:「只希望這孩子不要沉迷奇技淫巧,多花些心思在其它地方,便是詩詞歌賦也好。」
田妃性格溫婉,風韻彌存,一邊收拾東西一邊道:「聽昱兒說過,星洲那孩子在家中招了許多工匠,還做了用江水帶動的水輪呢。」
「不務正業。」皇帝穿好衣服後上前道。
田妃笑了笑:「陛下,皇孫們各不一樣不是更好,再說星洲那孩子才學出眾,後宮中的姐妹們這幾天可都在唱那《青玉案.元夕》呢。」
皇帝哼了一聲,表示不屑,不過大家都看得出他心情不錯。
準備妥當後出了門,上直親衛指揮使衛離已經等候門外。
因為宮中演武場平時就是用於上直親衛作訓用的,歸上直親衛營管轄打理。
「陛下,世子和王大人已經到演武場了,是否起駕?」衛離拱手道。
皇帝點點頭,很快,金色龍輦被十六個太監抬過來,小太監趕忙放好登輦的台階,好上皇上走上去。
......
龍輦很平穩,轉過幾個拐角,饒了內城半圈,很快就到了靠近內城外圍西側的演武場。
演武場中都是砂石,邊上擺放許多的武器架,還有眾多人形木樁,地形十分開闊,南北長寬都足有百餘丈,即使馬軍也可以恣意縱橫馳騁。
因為上直親衛早就收到命令,所以今日沒人在這裡訓練,否則平時上直親衛每天都要再次作訓。
衛離跟著皇上才轉入作訓場,便已經看到等候的王越和李星洲。
他對王越印象就是停留在朝廷肱骨,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所以向來敬重。
而對李星洲則沒多少印象,雖然最近衛離無論在宮中還是宮外都常常聽人提及世子之事,說他的詩詞如何了得,才學有多高深,只怕是京都第一才子之類的。
可他畢竟一屆武人,對那些並不感興趣。
感興趣的只有王府美酒將軍釀,不管是名字還是口味,都及其符合他的胃口,故而每月便是省吃儉用,也會去買上一瓶,然後珍藏,每天只捨得喝上一小盅。
聽說和李星洲關係好的人到王府之後都會獲贈將軍釀,他現在倒開始後悔當初沒和世子搞好關係了......
不過今日聽說李星洲來是為給皇上看一種對付騎兵的武器,他倒是沒多少期待,畢竟小孩子的話能有幾分可信,十有八九不過是玩鬧罷了。
世子沒上過戰陣,沒見過沙場,哪會知道什麼是馬軍陣列,跟別說如何對付騎兵了,所以他本就是抱著看戲的心情來的。
世子和王大人拜見皇上後,便帶他們來到演武場中央。
同時世子還請命屏退隨行太監,只留下他一人。
衛離微微皺眉,覺得世子要求太過,可皇上居然都答應了。
然後世子將他們帶到演武場南側,衛離寸步不離的跟著皇上,這裡有幾堵矮牆,平時是上直親衛用於訓練如何著甲翻越障礙的。
後方是一堆木樁,平時他們作訓時,著甲上直親衛需要快速翻越連續的三堵矮牆,然後攻擊後面的木樁。
那邊木樁上絆著好幾隻羊,那是應世子要求安排宮中太監拴好的。
衛離和皇上都不明白世子到底要做什麼。
就在這時,世子走過來,將一個木質盒子放在地上,然後小心翼翼打開。
衛離和皇上都好奇的湊過去,想看看裡面到底是什麼神奇東西,居然能夠對付騎兵。
衛離起初想是什麼特殊刀劍槍矛之類的,可他卻知道,刀劍槍矛再如何改都沒用,不觸及更根本。若軍無戰心,訓練鬆懈,就算精鋼長矛也沒用。
若士氣高漲,訓練有素,便是臨時砍下的樹杆也能對付騎兵。
所以他沒怎麼在乎......
可箱子一打開,他和皇上都看呆了。
因為裡面居然是幾個奇怪的.....鐵瓜?還用稻草墊著。
這些又圓又長的,和地瓜差不多大小的鐵瓜表面凹凸不平,有細細的凹槽,總共五個,其中三個更小一些,而剩下兩個則更大。
表面烏黑,有許多規則凹槽,那是生鐵的色澤,頂部還有個奇怪的圓環。
「這.....這就是你跟朕說得對對騎兵的武器?」皇上也不敢相信的問,這幾個鐵瓜能做什麼。
衛離似乎想到什麼,開口道:「世子,這裡面莫非是釘子或是什麼尖銳鐵器?用的時候擰開鐵瓜,將其拋灑在地上,以此扎壞馬蹄,若真如此那可不起作用,工部早就想過這辦法,可用起來並不好用,而且十分耗費鐵,得不償失。」
世子聽完之後只是搖頭,表示不是,然後開始認真交代他們,待會他把這東西丟出去之後,一定要躲在矮牆後,不能露頭。
衛離不懂世子到底什麼意思,皇上也是,兩人都有些莫名其妙,不能露頭?這又是什麼說法。
就在這時,他見世子從箱子裡拿起一個比較小的,然後道:「這是進攻型手雷,威力會小一些。」
什麼手雷?
衛離不解,仙神傳說中的掌心雷嗎?
他離世子比較近,所以能清楚看到世子將手中地瓜上端的彎曲鐵條抽出,然後拉掉圓環,接著一聲清脆響聲從鐵地瓜中傳來,像是鐵器撞擊的聲音。
然後他便看到有青色煙霧從鐵地瓜頂端冒出,世子連忙將它遠遠的丟了出去......
衛離清楚的看到離他最遠的王越大人不顧儀容,雖身著官服但還是趕緊躲在矮牆後面,華貴官服上沾染了泥土也不管不顧。
衛離詫異,何以至此,用得著如此害怕嗎?
他剛想好奇的探頭去看,結果被世子一把按住......
下一刻,如同炸雷驚響,腦子一震,整個世界失去了聲音.......
衛離腦袋裡嗡嗡作響,一片空白,恍惚間只看到不遠處的皇上也瞪大眼睛,一臉驚駭.....
他的思緒仿佛從腦海中剝離開,然後又慢慢回歸,明明那麼慢,可整個過程其實只有一剎那!
然後聽力恢復,他清楚聽到耳邊砂石亂飛的聲音,還有羊兒的慘叫,以及他從未聽過精銳而刺耳的呼嘯,如同鬼怪哀嚎,令他頭皮發麻......